不管心裏是怎麽想的,慎王爺還是按照如玉公子的建議寫好信,派人送出去了。本來嘉禾世子迴來隻待幾日,因為這番變故,他索性去信給廖副將言明到時候和慎王爺他們一起過去,請他擔待一二。


    慎王爺原本是不同意的,兒子剛迴來他還有點新鮮感,父子倆聊聊天說說地聯絡一下父子感情。新鮮勁過後,慎王爺就開始嫌棄嘉禾世子總是跑到王妃身邊刷存在感,還和和樂郡主一起沆瀣一氣擠兌他這個父王,打擾他和王妃肚子裏的寶寶培養感情。所以,慎王爺現在看到兒子有點心煩。


    可他煩,剩下的母子三人不煩啊,一對三,形式比人強,慎王爺不出意外敗下陣來。


    安陽那邊還沒消息來,奉天督軍那兒也還沒有迴複,嘉禾世子天天悶在王府也不是個事兒。如玉公子就提議他和和樂郡主去那些流民的村落走訪一下。


    嘉禾世子不知道這裏麵的門道,就問了出來:“那些流民不是已經安置妥當了嘛,之前那些管事不是都迴稟過他們都住進去了嗎?怎麽還需要再次走訪?”


    如玉公子解釋道:“世子你有所不知,潛江書院現在定期派遣學子去那些流民的村鎮教導村民習字,我們總不好把這事授權給潛江書院後就不聞不問了吧?”


    嘉禾世子看著慎王爺,不可置信道:“父王,這事是你同意的?”


    慎王爺點頭:“潛江書院的李山長跑到我這兒哭訴他不容易,讓我同意他在泯江碼頭擴建一個書院,我被他鬧的沒有辦法了,隻能同意。可也不能白讓他擴建,就和他商議派遣優秀學子充當夫子教導流民,這樣也有助於他們早日融入新生活嘛!”


    如玉公子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慎王爺雖然有誇張的成分,總體來講,事情還是沒有虛構的。


    “哦,”嘉禾世子明白了:“父王和如玉師傅是擔心潛江書院濫竽充數以次充好敷衍了事?”


    慎王爺見兒子難得一句話用了三個成語,豎起大拇指來表示讚揚。


    如玉公子都沒眼看慎王爺的舉動,他隻得視而不見,轉頭道:“也不是讓你們去抓人家的錯誤的。”


    “那是幹什麽?”


    “潛江書院的學子雖說學識很好,但他們麵對的是成人,大多數還是沒有念過書的莊家把式。兩者之間本就存在差異,要是他們按照書院夫子教書的那一套來教,恐怕效果不是很好。長此以往,他們肯定不願意在這上麵浪費時間。”


    “不是說隻是過渡嘛,怎麽還往長遠考慮了?”


    如玉公子支吾一聲:“這隻是我剛剛一閃而過的靈感。王爺,我就趁現在有想法和你提提?”


    慎王爺當然樂見聽如玉公子的新想法,點頭應允。


    “王爺讓潛江書院派人去流民村教學本意是讓那些原本靠體力吃飯的人多個吃飯的本事,做得打算是,他們以後衣食無憂就會少生是非,我們蜀地也就少點動蕩不安。”


    慎王爺點頭:“不錯,我正是這麽想的。之前我還讓錦繡書院和明遠書院的山長也學學潛江書院,派遣學子去本地沒有村學的村鎮授課呢。”


    如玉公子頷首:“原來王爺早就和我想到一塊去了,倒是我班門弄斧不矜持了。”


    嘉禾世子搖了搖頭:“如玉師傅,父王肯定是被那兩個山長鬧煩了,才出這麽個主意的。”


    慎王爺瞪了嘉禾世子一眼,做出個給我閉嘴的手勢後,示意如玉公子接著說自己的想法。


    “我們之前派人修路聯通各鎮,現在又派夫子去教導他們,本意是好的,就怕人家領會不到我們的好意,以為我們想法子破壞他們內部團結,讓他們孤立無援呢。”


    “怎麽會呢?識字的人找的活計不比不識字的工錢多?”嘉禾世子腦子再次轉不過彎來了。


    “可有些人就不是讀書的料啊,雖然一開始為著以後過好日子讀了,可夫子五日才去一次,又能教多少與吃飯相關的營生呢?要是他們之中有人問就學這幾個字有什麽用,讓那些學子怎麽答?答不出來,大齡學生有情緒。承認沒用不是打擊學子作為人師的積極性嗎?”


    “師傅,你這是才想到的。我以為你想了好久了呢?”


    如玉公子不好意思道:“我看你在府裏閑逛無聊就想著讓你們兄妹出去鬆泛鬆泛,也沒想到自己會意識到之前那事存在的弊端。”


    “人無完人嘛!更何況那事是父王提的,如玉師傅你就不要自己背別人的黑鍋了。”


    慎王爺很想說一句:“傻兒子,你口中的別人就是你親爹我。你可真會給親爹安罪名,老爹我心中此時五味雜陳。”不過,他忍下了,笑著說道:“之前光顧著考慮大局了,沒注意這些細微的東西,既然如玉公子提出來了,我們還是要斟酌一下的。”


    “我就想著,這件事我們已經做了,本意是好的,肯定是希望結果也是好的。不能做了好事卻留下罵名,到時候王爺豈不是兩頭遭人嫌。”


    慎王爺心有戚戚:“確實是這樣,好名聲難得,壞名聲隨便搞點事就來了。”


    “所以啊,我就想著世子和郡主兩人過去聽聽潛江書院學子的講課,一來是看看那些學子夫子講的東西是不是假大空,天天聖人言,有沒有根據學生製定教授內容,也就是所謂的因材施教;二來則是看看那些上課的流民們有沒有用功,還是就奔著肉來的。”


    “那這麽做得目的是什麽呢?”


    “當然是選拔呀!”


    “選拔夫子?”


    “不僅僅是夫子,還要選拔學生。”


    “可是,”嘉禾世子有個疑問:“人家這些夫子還要科考,以後要當官的,這樣到時候留不住人不就白忙活一場了嗎?”


    如玉公子搖了搖頭:“世子你有所不知,潛江書院為貧困學子早就安排了補貼政策。雖說王爺讓書院派遣優秀學子過去當夫子,可這也不是強迫性的條件,家境優渥的學子以及覺得自己下次一定會中舉的學子肯定不會浪費時間在這種事上的,人家說不定就一口迴絕了。李山長為了書院的聲譽著想,也不會逼迫他們答應此事的。大概率會選擇一些優秀的貧寒秀才和考過鄉試卻落選需要沉澱轉移失落的學子,這樣既可以幫助學子,又可以向王爺交差。”


    “如玉師傅,我怎麽總感覺你有點不懷好意,是不是想讓我們挑選那些不會考中的人?”


    如玉公子哈哈大笑:“科考之道誰也料不準別人的前程,我又不能未卜先知,怎麽可能知道誰會落選呢?世子你怎麽忘了王爺剛做過春闈的主考官?”


    “嗯?這兩者之間有什麽關係嗎?”


    “下一次的秋闈可是在三年後。”


    “啊?”


    “如玉公子的意思是選拔出來的人至少可以用三年。”慎王爺看著兒子,提醒道:“待會兒用膳多用些豬腦。”


    “哦,如玉師傅,你說話可以直白一點的,不需要這麽隱晦。你們聰明人之間一點就透的那招對我不適用。”


    如玉公子聽到嘉禾世子直接承認自己蠢這件事後腦子有點方,他麵含歉意:“是我疏忽了,世子一向對推理破案類的細節詞匯不敏感。”


    嘉禾世子能怎麽辦,如玉師傅都親自替他遮掩了,他隻得訕訕一笑。


    “我想著泯江碼頭那塊地寸土寸金,讓潛江書院當考場、辦詩會、做珠算是不是使用的有點少了?”


    慎王爺打斷道:“我之前建議錦繡書院和明遠書院的山長租用那塊地了,他們也想擴建書院的請求被我駁迴了。”


    “那也沒事,他們總不能每天都占用那地方吧?我們選拔出來的夫子也不會每天都用那個地方的,人家也要讀書的,隻要協調好就沒有問題。”


    “如玉公子,你可以具體說說要挑什麽樣的夫子嗎?”


    “我剛剛不是提了嘛,要會變通,因材施教的夫子。”


    “這個範圍太抽象了,能不能具體一點,也好讓兩個孩子照著要求找。”


    “那好吧,就是教一些日常生活中常用到的字,講一些為人處世方麵的典故,精通律法尤其是蜀中法案的夫子就更好了。”


    “前兩個要求好辦,大體都是從聖人之學中尋找,主要就是需要細心挑選,實在不行他們可以將閬中城中茶館酒樓這些做營生的店裏貼的字都抄錄下來教。”


    “王爺這法子雖說笨了點。但勝在實用,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那麽實心實意的人願意下這個功夫了?”


    “方法可以千變萬化,隻要達到目的即可,不必拘泥這些細節。”


    “要是真有那樣的人,王爺可一定要留在身邊,這樣的人辦事絕對穩妥。”


    慎王爺笑道:“這個等遇到了再說,本王主要是不了解如玉公子提的第三個要求,為何要精通律法呢?本王就不怎麽精通,不也沒事。”


    “王爺這話可就說錯了。”


    “哦?怎麽錯了?”


    “王爺生來就是皇族,陛下更是律法的製定者,皇家人本就淩駕於律法之上。隻要王爺這輩子沒有謀逆之心,犯的再大的錯陛下都可以找理由給你抹平。”


    “本王可沒有那麽大的麵子。”


    “這個問題王爺就不必多言了。王爺你隻要想想在皇家書院讀書時教律法的夫子上的課多還是教《四書》、《五經》、《孝經》、《道德經》的夫子上課多,哪一個更嚴苛呢?”


    慎王爺想起幼時太傅拿著戒尺鞭打自己的畫麵,又想起李翰林上課時給他們講故事的情景,默默點了點頭。


    如玉公子見狀,知曉他已經想明白了,接著述說:“沒有讀過書的百姓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什麽事情是犯法的,他們最多知道個殺人償命,偷竊要坐牢。”


    “這倒是實話。”慎王爺點頭:“宋刺史那邊基本上審的都是這種情節嚴重的案子。”


    “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沒有人是天生的劊子手,也沒有人是天生的惡人,都是事情一步一步逼出來的。我舉個例子吧,有一個好心人在街上救了一個賣身葬母的小姑娘,他可憐她孤苦無依讓她在家住著,可他家裏人不樂意多個吃閑飯的,動不動就言語擠兌,非打即罵,髒活累活都讓她幹。生活在這樣環境下的小姑娘心態一天比一天崩潰,後來做出了殺人的舉動,最後被判了砍頭。這件事當中,小姑娘肯定是罪重當誅,難道帶她迴去的好心人和他家人就一點責任也不用付嗎?就算是買賣丫頭也得去官府立個契約呢,這麽主不主仆不仆的不尷尬啊?”


    “公子你的意思是?”


    “那好心人自己家人什麽德行他肯定清楚,既然自己主動救了人家,就把事情辦漂亮一點,去衙門簽個契書,再帶人迴去,就當買個丫頭的。以後丫頭幹活,主人家發月錢,雙方都清楚自己的定位,怎麽可能心生不滿呢?要是不想要人家了,好心一點就帶人家去銷戶讓人家當良民,壞心一點就找牙婆賣了。”


    “那人家當初說不定就不跟他走了?”


    “世子,你不懂。但凡在頭上插一根草的人早就做好了為奴為婢的心理準備,隻要不給她別的期待,人家會認命的。就怕這種假好人,明麵上我救了你肯定不會害你,卻讓你一輩子為他當牛做馬,還覺得你欠他的,處處提當年之事。救命之恩和拿你當幫傭可是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的。”


    “如玉師傅你不說我都不知道這個。”


    如玉公子拍了拍嘉禾世子的肩膀:“所以啊,大多數人都是法盲啊,靠感性做事。隻有學習了律法之後,你才能明確的知道哪些事我做了就是犯錯,這樣心裏至少有一把稱,做什麽事情都會掂量掂量,畢竟法不容情。”


    嘉禾世子點了點頭:“師傅,這樣看來,我們到時候還得和那些夫子聊聊律法的事。”


    “不用,你們也不懂,要是被人家忽悠了咋辦,你們先按照前麵兩個條件選人吧,最後那個要求我和王爺一起看,到時候請宋刺史過來把把關。”


    慎王爺想說不必勞煩宋刺史,如玉公子你代勞就是了。可他還是吞下了已到嘴邊的話,說了一句:“就這麽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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