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隻能說,一心求拜的才人令人佩服,卻不是我們書院詩會、文會必要之人,我們就告辭不候了。”


    “為什麽呀?”和樂郡主十分不解。


    李山長剛剛一直在說話,有點口幹舌燥了,他把目光轉向搖扇而坐的如玉公子道:“公子可否幫一下忙?”


    如玉公子隻好起身走近,摸了摸和樂郡主頭頂的鬏鬏,誇讚道:“你都把夫子懟得甘拜下風了,就不要再追根究底了。”


    “可我就是不解啊,師傅你不也說過不恥就要下問的嗎?”


    如玉公子無奈,隻道:“因為你剛剛說的那個例中人在現實生活中一百個人裏有一個就算多的了。山長覺得遇到這種白費力的情況,隻需放棄即可。既不強求別人,也不為難自己。”


    “哦。”


    “山長,”如玉公子對他一禮:“多謝山長帶我們來此言明書院擴建的原因。可在下以為擇碼頭處可行,不必非擇鬧市之所吧!”


    李山長喝了一壺水後,頓覺喉嚨甘甜,他舒服的仰了仰頭:“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實踐。”


    “嗯?”和樂郡主與如玉公子頓時兩眼不知所措。


    “我們書院開設了《算學》,可不是學學書本做做習題就行,各大書肆常年為我們提供抄書服務,我們也得迴饋一二,就想著為他們對一下賬目,緩解一下壓力。”


    “可賬目是各家的秘事,人家不會覺得冒犯嗎?”這下連如玉公子都覺得李山長有點出格了。


    “這個純屬自願,願意讓我們幫忙我們就對一下,不願意就算了。大多數書肆還是願意的,他們隻要將數目抄下來給我們即可,我們書院的學子隻負責算數字,又快又準確,不會觸及人家商業機密的。”


    “這樣啊,是嫌算盤聲太響影響其他人,鬧市中則沒有這層顧慮啊!”


    “公子所言正是。”


    “山長所擇擴建之所用途有三,皆需滿足,可不得選泯江碼頭這塊寶地,一箭三雕,真乃巧思也。”


    “哪裏哪裏,”李山長謙虛應答。


    “山長放心,山長一心為學,在下甚是佩服,定將出綿薄之力助山長成事。”


    “多謝公子體恤。”李山長激動異常的作揖。


    馬車噠噠的駛迴潛江書院裏,李山長了卻了一樁心事後正興奮異常,為了緩解自己的情緒不穩,他提議和如玉公子對弈切磋一局靜靜心。兩人將馬車裏的茶幾充當棋盤,一手執白,一手執黑,猜枚定先,下得如同國手大師般步步謹慎,一點娛樂的架勢都沒有。


    和樂郡主看了幾迴合就忍不住哈欠連天,睡意迷蒙,她掏出絲帕抹去眼角溢出的淚珠,靠在車壁一角閉上了眼。今日這來迴的折騰大概消耗了她大半的精力,一旁棋子落下的脆音好似被她隔絕一旁,一絲幹擾也沒有。等那邊棋局結束後,如玉公子轉頭看去,隻見她睡意正濃、紋絲不動。他下意識的笑了笑,對李山長抱歉一禮,獨自送李山長到書院門口。


    臨別時李山長請他考慮一下來潛江書院執教一事,如玉公子並未給予肯定迴複,隻說要考慮考慮。他要考慮和樂郡主到底是不是一時興起要來書院上學,畢竟她可以三心二意,今日一個點子,明日一個主意,可他更傾向於穩定,決定了,答應了,就會執行到底,半途而廢是不可為的,就像探案一樣,隻要接了,不到水落石出時是絕不會罷休的。


    迴到王府後,浮雲攙扶著和樂郡主去臥房休息了。如玉公子本來打算和慎王爺匯報一下書院一日遊的情況,平安管事卻對他說世子迴來了。


    如玉公子有些意外,沉思片刻,他問:“是駐軍那邊有事兒?”


    “隻是休假,世子沒說有事。”平安管事語氣放鬆的複述。


    “哦,知道了。”看來是沒什麽大事,如玉公子也不是不識趣的人,非要打擾王爺父子敘舊,反正他這事兒也不急,等明日再說也來得及。想完,他對平安管事道了謝,帶著小捕慢悠悠的迴了屋。


    另一邊,嘉禾世子一大早就從軍營騎馬迴城了,他風塵仆仆的趕迴王府時,慎王爺正和王妃兩人坐在偏廳閑聊家常,兩人還對和樂郡主前去潛江書院一事持不同看法。王妃認為和樂郡主外出求學實屬沒有必要,如玉公子一人教她足矣。跑去書院那種地方會敗壞淑女形象,尤其是書院裏麵不光有女學生,還有男學生,這男女大防這塊不大嚴謹,到時候有人嚼舌根話也就不好聽,再傳出風言風語就更不好了。慎王爺則有不同的觀點,他認為自己現階段往上走的路十分艱難,上次進京名義上是恩典,可還是被皇後、貴妃兩派當槍使,兩邊都不討好,都當他是個靶子,誰都可以上去戳一下,這種情況和樂郡主再偏安一隅,困於後宅,於她以後的人生一點用處也沒有。她要是能在外麵的書院裏交三五好友,與同窗間相處融洽,這也不失為一種交際的鍛煉方式。更何況,如玉公子肯定也會跟著一起去的,出不了大亂子,他壓根就不擔心。夫妻兩人你有你的擔憂,我有我的淡定,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話。


    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正在給慎王爺添茶的平安停下手中的動作,用眼神示意邊上站著的小廝出去看看怎麽迴事,小廝剛走到門邊就聽見門外那人說:“把我的披風拿去掛上。”說完,那人翩然進了內室,小廝看著自己手中被塞進來的墨綠披風,抬頭望向那人的背影,了然:世子迴來了。他匆匆辦事去了。


    嘉禾世子一進內室就興奮的喊:“父王、母妃,孩兒可想你們了。”


    慎王爺看著兒子滿含欣喜,故卻故作矜持,穩坐如山。王妃則沒那麽多顧慮,在看見兒子的第一眼就著急忙慌的從榻邊站起來,上前兩步,扶著嘉禾世子的手高興道:“兒啊,你可迴來了,你不在的這麽多天,娘都有些不習慣。”邊說,她邊認真的端詳嘉禾世子的麵龐,摸著他的肩臂,看著他的衣著,睜眼說瞎話道:“我兒不僅瘦了,還滄桑了,看這不修邊幅的樣子,肯定吃了不少苦吧。娘待會兒就吩咐廚房燉隻野鴿給你補補。”


    嘉禾世子看了看自己嶄新的寶藍長衫,摸了摸自己硬邦邦的胸肌,再看著王妃那淚眼朦朧的目光中夾雜著擔憂與欣喜,他隻好違心道:“軍營夥食不好,娘我趕了這麽久的路有點餓了,能不能現在給我做碗骨頭麵嚐嚐?”


    兒子都提要求了,慎王妃能怎麽辦?當然是立馬親自去廚下看著人做麵去了


    慎王爺看著兒子三言兩語打發走了王妃,沒好氣的打趣:“越來越滑頭了,連你娘都忽悠。”


    嘉禾世子兩手一攤,無奈道:“兒子一對上母妃的眼淚就沒有招架之力,不給她找點事兒緩緩,恐怕現在母妃的金豆子就要把兒臣淹沒了,兒子也是沒別無他法了。要是說自己沒瘦,過的好著呢,王妃就得數落兒子一出門就如脫韁的野馬般心野了,都不想家了,到時豈不是更得沒完沒了了。”


    慎王爺想了想王妃的做派,撫了撫額,默認了嘉禾世子的做法。他點了點榻,說道:“坐下喝口茶歇歇嗓吧!”


    嘉禾世子從善如流,坐下後果然端起茶盅喝了兩口,又捏起盤中的桃酥塞入口中,喜滋滋的咬了起來。待他不再動手後,慎王爺才漫不經心道:“你這次迴來是休沐還是有別的事兒?”


    嘉禾世子聞言,掏出帕子抹了抹嘴,道:“我上次派人送迴來的信,父王有沒有看?”


    慎王爺點頭:“軍營中事,你寫的很詳細。自從冒衝被罷官後,軍中將領表麵上沒什麽動作,可暗地裏還是各有各的盤算。雖說廖副將向本王投了誠,可人心是最難測的東西,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另攀高枝?你也要留個心眼,不要巴心巴肺的依靠他。”


    “是,兒子知道。兒子現在沒想軍權的事兒,這也不是說奪過來了,駐軍的將領就會聽我命令行事。當務之急還是要了解駐軍內部各將領的本事,他們的所求,努力強化自己,滿足他們的要求,讓他們信服,這樣得來的軍權才不會搖搖欲墜,留下隱患!”


    慎王爺滿意點頭:“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兒長進不少,為父甚是欣慰。切記戒驕戒躁,勿要管中窺豹,我們可不能做虧本的買賣,打無準備之仗。”


    嘉禾世子頷首:“父王,你就放心吧,兒子知道怎麽做。對了,父王,我上次信上提到的安陽馬戶一事,不知可有消息傳來?”


    “收到你的來信後,本王就派薄川去安陽查訪了,不過還沒有消息傳來,可能是時間太短,信件還沒有送到。你為什麽要關注這件事?”


    “兒子也說不好是何原因,就是有種直覺,這是裏麵有貓膩。”


    慎王爺目露好奇,撫須道:“我兒難道就幹等著王府這邊的消息,沒有自己做調查?”


    嘉禾世子麵露得意之色:“怎麽可能?我雖不是天資聰穎之人,可也不蠢。在軍營的時候,早就找機會和樁子套過近乎了。”


    “詳細說說。”


    “就是有一日訓練結束,我帶著天路他們幾個擠到樁子那桌一起用膳,大家嘮嗑啥的隨便說說,我就無意間提及軍馬多麽的膘肥壯健,尋思著要買一匹放在家中飼養,又不知怎麽樣挑選馬匹,怕自己按圖索驥鬧了笑話,幹脆挨著樁子問怎麽辨別好馬與劣馬?”


    “人家就沒懷疑你不安好心,沒直接把你給拒了。”


    嘉禾世子翻了翻白眼說:“父王你不要掃興,我是那麽不堪一擊的人嗎?怎麽可能給他機會懷疑拒絕我呢?”


    慎王爺沉思,笑道:“你這一點尤其像你皇爺爺。”


    嘉禾世子不理父王的打趣,接著道:“我直接和樁子挑明是看他白日馬術課上騎馬動作嫻熟,又有旁人提醒他家是養馬出身,這才前來求指點幫忙挑匹好馬。我這樣說,就算他心裏麵彎彎繞繞再多也不好拒絕同伍之人這點請求吧,畢竟這對他來說小菜一碟。再加上廖將軍他們對我的優待,也會讓他忌憚幾分。他就和我說了說看馬耳朵、馬蹄這些部位來辨別馬的優劣。我再趁機詢問養馬的注意事項,他對我的疑慮也就稍微降了幾分。然後,我又提及城中大戶們日常會舉辦賽馬,不知參賽馬匹要做些什麽措施?他被我東一錘子西一榔頭的提問搞蒙圈了,心中隻會在我到底是真心養馬還是要養馬賭錢這事上糾結,壓根就不會想到我真正的目的。”


    王爺被自己兒子的話術弄蒙迷糊了,他哼了一聲,道:“父王也不知道你的真正目的是什麽?”


    嘉禾世子哈哈一笑,喚道:“來人,把我的筆記從馬廄那兒拿來。”


    門外站著的仆從應聲而去。


    慎王爺再度不解:“你的筆記怎麽會在馬廄?”


    “哦,那個啊,我剛進門的時候派人送去馬交給馬夫看的。”


    “為何要送給馬夫看?”


    “當然是驗證樁子說的話是不是真的。”嘉禾世子理直氣壯道。


    等小廝遞上筆記,慎王爺瞅了瞅封皮上寫的“養馬要素”四個大字,又翻了翻裏麵記載的馬料一餐幾何,馬廄如何清掃,馬匹受傷如何護理等百科全書式馬學,讚賞道:“俗話說愛一行幹一行,你知道偽裝養馬人士的準備工作做的還挺詳盡,表麵上是挑不了錯的,那裏麵的內容是否屬實啊?”


    小廝代答:“迴王爺,府中馬夫已將世子寫的‘養馬要素’全部看完,並無違和之處。他說此人真乃養馬的高手,這個技藝須得家傳才能知道一些偏方馴法。”


    慎王爺揮手示意小廝出去,直視嘉禾世子:“證明了他是出生養馬大戶又如何?商人本就多勁敵,對家合夥內鬼整垮了他家也不稀奇。這世間類似的事數不勝數,他哪點讓你懷疑上了?”


    “他家在安陽,未發生水患,卻跟著雲陽、貴陽的流民入川,後又被招募至軍營成為新兵,要不是家裏遭了事兒,他怎麽會淪落他鄉?”


    “那你懷疑他什麽?難道他眼有隱忍之色,你看不過去想為他討迴公道?”


    “我懷疑他別有用心,另有所圖。”


    慎王爺真的被自己兒子打敗了,他揉了揉疼痛的太陽穴,有氣無力道:“說說你的推理吧,”


    “他孤身一人在外,所報信息也是家中無人、流離失所,但他身上壓根就沒有遭受變故後留下的陰鬱憤恨的氣息。相反,他心態平和,跟個無事人一般。表現出來的是待人疏離,但你真要纏著他問東問西也會知無不言,好似沒有城府一般。還有,他雖然盡力掩飾,但內衫還是名貴綢緞所製。若說他不習慣從雲端跌落的生活,可軍中的粗衫他穿的也挺適應的。總感覺他身上怪怪的,查查為好,有備無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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