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家宴的菜色並不豐甚,隻有一隻荷葉雞,一隻鴨,一條魚,一碟子鹿筋,一盤香幹,一盤拌豆芽並一盤醃茄子,一盤白菜,一共八個菜。


    朱標一瞧便笑了:咱們有口福了,今天的菜色豐盛,都是為了咱們幾個,父皇才格外開恩。”


    虎子在一旁布箸,笑道:“可不是?這雞和鴨,都是禦花園養的,魚也是金水河裏撈的,鹿筋是寧王殿下帶迴宮的,這些個菜啊,可都是聖上親手種出來的!”


    朱高熾笑道:“咱們是何等的福氣,能吃到皇爺爺親手種的菜,這天下也沒幾個吧?”


    朱允炆有些不高興,他正在心底猶豫要不要說點好話讓皇爺爺高興一下,誰知道在肚裏打了半天腹稿,正準備張嘴的時候,朱高熾竟然把他要說的話給說出來了。


    這下子他附和也不是,再開口也不是,一下子僵住了。


    別人當然不知道朱允炆心裏在想什麽,紛紛讚頌老皇帝。


    “這隻雞確實肥,廚子手藝也好,看樣子,應該是烤好再蒸的吧?”


    虎子笑道:“可不是!慢火薰了兩個時辰,再用文火蒸出來的,要不也有這麽酥爛,入口即化呢!”


    說著,他還誇張地吞了一口口水。


    老皇帝禁不住笑了,拿筷子敲了一下他的頭:“就你話多!”


    能得老皇帝信任的內侍並不多,這個虎子便是一個。


    虎子大名杜安道,侍奉老皇帝十幾年了,懂分寸,知進退,從不多說一句話,這才得了老皇帝的信任。


    吃完飯,老皇帝便叫虎子帶著朱標和朱棢都去汗蒸房,幾個年輕的坐不住,商量著到皇家禁苑打獵去了,說是明天要給老皇帝添菜。


    朱標正與朱棢在汗蒸房並排躺著,享受著滿屋子溫暖的蒸汽。


    京師已到了臘月,皇宮裏的臘梅都開了,案幾上都擺上了盛開的水仙,可是在汗蒸房裏,熱得連身上的絲綢小衫都穿不住,兩人都由著宮女替他們寬了所有的衣裳,隻圍了一塊雪白的浴巾。


    “這東西以前沒用過,倒是不錯,又柔軟又吸水。”朱棢不由得撚著宮女替他係在腰間的浴巾,訝道。


    朱標笑道:“別說是你了,我以前也沒用過這些東西。”


    一邊服侍的宮女低聲說道:“這是燕王世子獻上來的貢品,才送來宮裏沒多久。”


    朱棢沉默了一陣才說道:“長兄,老四家這兩個孩子到京師來做什麽?就是為了朝貢的事?打發長史來不就行了麽?”


    朱標並沒有迴答,而是歎了一口氣。


    “高熾這孩子,怕是有好些年沒有迴京了吧?這次見他,腿腳也利落了,他這打小就得了的病竟是大好了,這孩子的福氣來了啊……”


    朱標翻了個身,由著兩名宮女疾徐有度地為他推拿著。


    他感受著柔軟手指下舒適的力度,一邊說道:“老三,這世間聰明人真的多,治好熾兒頑疾與搞出這勞什子汗蒸房的都是同一個人,而且是個很年輕的人。”


    朱棢笑道:“以咱大明天下這麽多子民,什麽聰明人沒有?可是他們還不都是得為咱父皇所用?‘天下英雄,盡入父皇觳中!’嘿嘿,他們還得排著隊等著為咱父皇、為長兄所用呢!”


    朱標皺眉道:“老三,這聰明人雖多,以前怎麽沒有人搞出這些東西來?還有你身上的毛巾,也是這個人給弄出來的。雖然說是奇淫巧技,但能搞出這些東西的來,也算得上是個人才。有些讀書人,就會背幾句呆板死書,雖可教化百姓,但依我看,那都是沒有大用的東西。”


    朱棢倒是有些奇怪,不由得問道:“長兄,我記得你以前很是尊崇讀書人的,怎麽現在口氣倒是變了?”


    朱標似有點惘然地說道:“長兄現在發現,朝廷裏還是要有點做實事的人,朱文公不是說了,上而無極、太極,下而至於一草一木一昆蟲之微,亦各有理,可見格物致知才是聖人之道。”


    朱棢笑道:“長兄也講格物致知?這格物,要就這形而下之器,窮得那形而上之的道理,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這些讀書人,聖賢書是讀了,要他們熟知地理、生物、農業諸雜事可不容易。”


    “故此我格外看重那些能做實事的人,能做好事的人,不再喜歡誇誇其談的清流,更喜歡奉公盡責的循吏一些。我看這發明汗蒸房的人,就是個能幹實事的人。”


    朱棢冷笑一聲:“長兄,做實事的人又哪會發明這些奇淫巧技的東西!這汗蒸房,與咱們倒是有點益處,但與民有甚幹係?還有毛巾,用不用不都一樣吃飯睡覺?依我看來,反而會讓百姓們安於享樂。”


    對於晉王的反駁,朱標並不生氣,而是在宮女的指揮下翻過身來,方才說道:“若是有人改進冶鋼之術,為咱大明能冶煉出極好的鋼鐵來,那又怎麽說?”


    “冶煉鋼鐵可是關乎朝廷軍政、百姓農耕的大好事,不可同日而語。”


    “若是發明者是同一個人呢?”


    朱棢這才真的驚訝了:“兄弟倒是起了好奇心,這世上還有這樣的能人,能得到長兄這般誇讚。長兄,你說的這些,都出自誰人之手?”


    “一個叫張輔的年輕人,老四的手下。這次他以家眷之身卷入茶葉走私案,我正準備救他一救。”


    朱棢猛地坐了起來,倒將給他推拿的兩個宮女嚇了老大一跳。


    “就是那個獨石堡百戶張玉的兒子?”


    “嗯。現在他們張家父子,他們都到了老四的護衛軍中,張玉已經是千戶了,兒子張輔是個鎮撫。”


    朱棢眼睛一轉,搖頭道:“長兄!這茶葉走私案總歸要有人來扛責任的,周興是死了,但那不夠份量,不能平息父皇心中的怒火,張玉父子若是不出來頂罪,那父皇的目光還是盯著歐陽倫!這可是安慶的丈夫,我們的妹婿!”


    朱棢簡直不明白自己的長兄在想些什麽,這麽些年,他還不明白老四什麽德行?!他這麽努力打仗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讓父皇看重,為了他的勃勃野心?!


    張玉父子不把這責任扛下來,難道把鍋蓋都揭開?歐陽倫若是倒了,我晉王不也有被扯下水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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