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春閣是前元皇後的寢殿,建築自然比別處精美。


    開平衛指揮使平安就住在此處。與旁人不同,他並沒有另外選擇官邸,而是居住在延春閣的後殿當中。


    平安正坐在書案前,看著書吏呈上來的大校名錄,他的目光凝在“全寧所”這一頁不動了。


    全寧所在開平衛中也算不得很出眾的千戶所,梁銘也是從百戶直接升任千戶的,沒什麽經驗,原本他也不甚看好,不想這次衛所大校,成績竟然遠遠超過其它諸所。


    這麽說,梁銘還是有兩把刷子?


    不過,平安並沒有為此欣喜,相反地,他還有些憂心忡忡。


    梁銘是燕王的人,他早就知道了,隻是現如今開平衛也好,密雲衛也好,都在燕王的節製之下,平安沒有法子在不知會燕王府的情況下就把他調到別處去。


    不過,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好,可以清楚地知道全寧所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幾個月來,全寧所很是鬧騰,先是弄出了個什麽打掃會,將整個北平城的潑皮無賴都給收編了,這也算得是一樁好事,南城區和成效有目皆睹,放在任何地方,也是他開平衛的榮耀。


    後來又聽說他們弄出了個什麽軍體拳,別的千戶所都在他耳邊嘵嘵不已,也要學這勞什子拳術。


    平安原本也沒當迴事,自己練的都是太祖長拳,練就了一身好力氣,好武功,那個張輔弄出來的軍體拳,能比上太祖長拳?笑話!


    不過,看到成績他愣住了。


    自己可能疏忽了,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全寧所不聲不響就弄出了幾次革新,令得燕王都非常喜悅,從世子的表現就可以看出來。


    對了,世子的腿腳據說也是這張輔治好的!


    怎麽哪裏都有他呢?


    平安最近見過這位世子幾次,發覺他幾乎變了個人似的,腿腳麻利不說,成日都在練習騎射,仿佛要把以前荒廢了的時光都補迴來。


    對了,這兩位王子馬上都要成婚了,得想著叫家裏的婆娘準備點賀儀才是,畢竟自己和燕王府也算是親戚。


    眼下是北平,朱棣將這裏治理得跟鐵桶一般,外麵的勢力很難插手進來。上次據說藍大將軍有點小動作,可是也被扼死在萌芽狀態,朱棣的勢力絲毫無損。


    最近朝局又有變化,皇帝對藍大將軍似乎很不滿意。


    想起藍玉,平安的頭更疼了。


    自己的這位義兄,實在是太過驕橫跋扈,睡了韃子皇帝的女人不說,班師迴京時還提兵攻打喜烽關,甚至要殺阻攔自己亂來的欽差茹嫦,太驕狂了!


    聖上已經將他的封賞由“梁國公”變成了“涼國公”,這還不算,還對他多有訓誡。可是藍玉偏偏還不知道反省,縱容義子和家奴,多有不法之舉。


    平安遠在北平都時有所聞,他屢次寫信勸告,可是看來都無濟無事。


    唉,若是太子一直體健才好,隻有他,才保得住這位義兄的性命。


    平安一邊看著名冊,手不自禁地在上麵敲著,一邊想著這些錯綜複雜的事情,他感覺有些頭痛。


    就在這裏,侍衛前來通報,說是梁銘來了。


    他來幹什麽!


    平安手指急速在桌上敲了幾次,“叫他進來。”


    很快,梁銘就進來了。


    “末將參見大人!”


    平安不著痕跡地掃了梁銘一眼,見他臉麵平靜,看不出什麽來意,便隨口道:“坐。”接著,隨手拿起書冊翻看去了。


    梁銘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了。


    “什麽事?”


    梁銘知道平安對自己不甚待見,對他的冷淡不以為異,說道:“末將這次來,是有一事相求。”


    平安連眼皮都沒抬,冷冷說道:“說!”


    “大人,全寧所請求大校前一百名不參與虎賁衛遴選,這些名額讓予其它衛所,他們應該比咱們更需要這些名額。”


    平安麵上的咬合肌滾動幾下,豹眼圓睜,“啪”地一聲將手裏書冊甩在桌上,站起身來,雙手撐在桌上,俯視梁銘:“朝廷大計豈是你可以妄言的?你當虎賁衛是什麽?這是天子親軍,你全寧所,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梁銘!你好大的膽子!”


    平安身高八尺,膘圓身壯,挾怒而發,這等威勢,令來送茶湯的小校都嚇了一大跳,手一顫,滾燙的茶水傾了一點在手上。


    那小校痛得一顫,茶盞就要落地。


    說那遲,那時快,梁銘手一動,便將那盞茶接了過來,若無其事地對小校點頭說道:“有勞。”


    將手中茶盞放在幾案上,梁銘一幅懇切的樣子,鄭重說道:“指揮使大人,不是梁銘目無朝廷,實是為了開平衛著想。”


    平安冷笑一聲:“這是說,咱還得謝你不成?”


    梁銘看著他的眼睛,不卑不亢地答道:“不敢!大人,末將竊以為,虎賁乃天子親軍,何等榮耀?想進虎賁衛的將校,天下不知凡幾。便是梁銘,苟苟營營,為了不也是上報天恩,下蔭妻子?隻是,全寧千戶所想的,別的衛所也想……”


    平安截斷了他的話:“故此,你覺得不應該和別的衛所爭這區區一百名額是吧?”


    梁銘搖了搖頭。


    “大人,恕末端將直言,天下承平已定,隻有北邊和南邊還有餘毒未清。南方咱鞭長莫及,但北邊還有韃靼的幾大汗國賊心不死,也速迭兒、女真餘孽等人,也對咱大明邊境虎視耽耽,末端將是覺得,這兩年還有是仗要打!末將與韃子勢不兩立,因此,寧願駐守邊關,就是末端將帳下的士卒,也想著要在邊關,肅清韃子餘孽……”


    平安麵色稍霽。


    自十幾歲開始,平安就上了戰場,與韃子兵打了二十年仗,除了他的父親戰死沙場之外,還有不知道多少親友故舊死在這場漫長的戰爭當中,早已是仇深似海。要他現在迴京師,他也心有不甘。


    但平安並不相信梁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先下去吧,明日大校,你全寧所能不能側身百名之列,尚在未知之數!”


    說罷,平安便端起茶杯,這是送客的意思,梁銘自然清楚得很。


    他不便再說,行禮之後,便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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