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部下進攻鄭府的阿曼多,心裏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覺得,局麵正在偏離自己的設想,朝不可預知的深淵滑去。


    按照原定計劃,他的部隊在掃清鄭芝龍布置在鄭府外圍的兵力後,便控製住通往鄭府的各個路口,防止鄭芝龍逃竄。


    這個時候,胡安少校的第三火槍團會快速挺進至草埔尾,與阿曼多火槍隊會合,再一舉拿下鄭府。


    原本以為,被擊敗的中左所潰兵多半會逃迴鄭府,僅憑阿曼多這些人難以應付蝟集在鄭府的上千人。


    不料開戰之後,阿曼多欣喜地發現,那些被打敗的敵軍殘部,竟然四下逃散,並未向鄭府集結。


    因此,損失不大的阿曼多火槍隊,才敢於不等胡安少校會合,而是孤軍冒進,一路打到鄭府東院。


    他把向導派出去接應胡安少校時,已經將戰線一路推至距離鄭府不足一裏之處。


    在全麵殲滅鄭芝龍的日本親衛隊後,阿曼多仿佛已經看見勝利在向自己招手,事實上,他已經有些後悔過早地派人去接應胡安少校——


    按當時的態勢,阿曼多覺得自己完全有把握搞定鄭芝龍,根本就不必要胡安少校的插手。


    如果晚一些派人去接應第三火槍團的話,阿曼多的手下就能夠在攻入鄭府之後,先行撈一筆再說。


    然而,所有的一切,在遇到白馬莊的馬丁之後,悉數破滅。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阿曼多萬萬沒想到,白馬莊的馬丁,會前來石井鎮赴宴,更沒有想到,他的身邊竟然會帶著如許之多槍法如神的衛兵。


    說起來,這還要感謝丁啟楨和他的陳埭民團,如果不是他們算計過馬丁,那麽馬丁眼下就不會這般謹小慎微。


    從上午出擊伊始,就一路順風順水,打得中左所全無還手之力的阿曼多火槍隊,傷亡人數直線上升,饒是身經百戰的阿曼多見了,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緊盯戰況,眉頭緊鎖,每一個手下中彈,都讓他感到肉疼。


    在連續幾個方陣進攻失利後,阿曼多見對麵敵軍的傷亡隻有個位數,終於無法承受這樣的戰損比,下令後撤一段距離,等候第三火槍團的增援。


    早就對這樣的傷亡感到驚恐的火槍隊士兵,懾於阿曼多的威望,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眼下聽得退兵的命令,立即潮水般退了下去


    僅僅是借助簡單的沙包工事,就令大批可怕的敵軍寸步難行,這不由得讓原本人心惶惶的東院,瞬間安靜了下來。


    看見如此可怕的對手,麵對數量遠遠少於自身的白馬莊保安團,竟然束手無策,東院裏的人各自冒出不同的心思。


    鄭芝龍喜憂參半。喜的是馬公子居然憑借幾十個人,就擋住了敵軍前進的腳步,果然練的好兵;憂的是敵軍雖然暫時退去,但並沒有走遠,仍在遠處虎視眈眈,而且佛朗機人控製了洋麵,他們的步兵已經登陸,正往這邊趕來,一旦他們抵達這裏,隻怕局勢又要崩壞。


    王知府卻是駭然失色。今日的戰事,龍遊擊的親衛營臨陣脫逃,鄭芝龍的親衛隊全軍覆沒,丁三公子的民團倒是打得有模有樣,隻可惜人數少了些,王知府覺得若是人數相當,陳埭民團應該具備一戰之力也未可知,假如有驚無險地度過今日,或許真如丁三公子所言,能夠在一兩個月內消滅白馬莊。他心中正琢磨著這事,誰知人數不比民團多幾個的白馬莊保安團,竟然憑借一堆沙袋的掩護,硬生生地擋住了敵軍的攻勢,這讓王知府對白馬莊保安團的戰鬥力,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


    丁啟楨則是憂心忡忡。上次在金山鎮外伏擊成功,雖然是以多打少,還走脫了馬丁,但也成功幹掉了對方幾十人,此戰讓丁啟楨信心滿滿,認為民團練兵有方,治軍有術,民團足以跟白馬莊保安團分庭抗禮。可是今日二者先後與阿曼多火槍隊交手,丁啟楨才陡然驚覺,原來之前都是自己的錯覺,以阿曼多火槍隊作為參照物的話,這段時間,陳埭民團與白馬莊保安團的差距,非但沒有縮小,反而擴大了許多。


    馬丁可沒空理會旁人心裏各懷鬼胎,正麵作戰確實擋住了阿曼多一波進攻,不過要是敵人采用迂迴戰術,分散開來,多路突擊,那又該如何是好?


    更何況,一營的主力,前去攔截西班牙的登陸部隊,對於這個勁敵,一營能否招架得住,馬丁心裏也沒底,而葉繼歡那邊的戰報,卻遲遲沒有傳過來,讓他心裏更覺沒底。


    馬丁急,葉繼歡比他更急。


    胡安少校派出的佯攻部隊被逼退之後,遲遲沒有發起新的攻勢。


    葉繼歡的本意,是故意示弱,讓幾個神射手開槍,己方的部隊按兵不動,讓對方指揮官作出錯誤判斷,然後趁敵方全麵進攻時給予致命一擊。


    他知道,馬公子正在以幾十人抵禦數倍於己的阿曼多火槍隊,急需自己這邊結束戰鬥後,馳援草埔尾。


    誰知這支洋人軍隊的指揮官,是個作戰經驗遠比葉繼歡豐富得多的家夥,他並沒有輕易中計,不僅派出了小隊作試探性的攻擊,在試探未取得成效之前,他根本就不上當。


    葉繼歡急於趕迴草埔尾保護馬公子,可是敵前撤退並不明智,也不安全,他不能冒著這巨大的風險,放棄陣地退迴馬公子身邊,那意味著洋人的火槍團,在拿下陣地後,很可能繼續進逼草埔尾,到那時,保安團一營還得繼續麵對這個強敵。


    那邊廂,胡安少校遭遇這樣的變數,也是心急如焚。


    本以為阿曼多肅清了一切障礙,自己隻是帶著士兵來此一日遊而已,怎料半路上突然殺出葉繼歡這個程咬金,令他的戰術徹底失敗。


    望著那些壕溝與路麵上高高的土堆,胡安少校認為,眼前看到的,隻是一個假象,對麵的人數應該不會比自己少多少,否則,從自己登陸,到抵達此處,也沒有用掉太多的時間。


    那麽,據此推斷,除非對麵有幾百個人,否則不可能在這樣的短時間內,挖成這樣一個複雜的工事出來。


    局勢,似乎在漸漸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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