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如丁雲峰和亨克所言,海貿行業不是馬丁這麽玩的。


    無論是哪個稍有實力的海商,欠一部分貨款、對貨物挑三揀四、讓供貨商送貨上門基本上都是三大標配,至於說定金,丁雲峰和亨克都表示,經營了這麽多年的海貿,從沒有人敢在他們麵前提起這茬。


    自元朝海貿盛行以來這麽多年,海商與供貨商之間,已經形成上述那些不成文的行業潛規則。正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因此當馬丁提出對他們來說相當不合理的條件時,他們決定據理力爭。


    兩個對頭罕見地站在同一戰線,表示如此苛刻的條件難以接受,要求白馬莊依著他們的規矩行事。


    馬丁若無其事地瞄了他們一眼,顧左右而言他:“南安城的鄭鴻飛鄭員外,對白馬莊工坊的貨物極其上心,經常過來看看有沒有合作的機會。前兩天他才來過一趟,可能是聽到了關於卷煙和白酒的風聲,纏住我說想要代理白馬莊生產的貨物,被我好說歹說才打發走。我想你們應該都非常清楚,他是中左所安插在南安城的人員,以他的身份地位,當然沒有資格做出重大決策,所以這必然是來自鄭芝龍的指令。之前我已經和鄭芝龍交易過幾次,賣給他一些珍珠飾品,總的來說他的勢力和能力,肯定不在你們兩方之下,而且坦白地說,他畢竟是一介武夫,做起生意來幹脆利落,決不會拖泥帶水,委實是個不錯的商業夥伴。我之所以不願意與他保持長期的合作關係,主要還是因為我不願同一個海賊王走得太近——當然,我已經斷定三個月之內,他必定會接受朝廷的招安,到時候他有了官身,情況就大不一樣了。如果你們還糾纏於這些細枝末節,那麽機會就有可能落在鄭芝龍的手裏。”


    馬丁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們兩個不要以為結成聯合陣線就自以為可以跟我談條件,鄭芝龍比你們爽快,大不了我們一拍兩散,我迴頭去跟他一起玩。


    旁人隻知鄭芝龍確實名頭響亮,海貿也經營得有聲有色,不過對於馬丁和鄭芝龍的關係,卻是持懷疑態度。


    唯獨丁啟楨認為,馬丁必定與鄭芝龍有所勾搭,白馬莊裏留容的那些個宮本、小次郎等日本浪人就是明證。一念及此,他心下不由得有些納悶:既然中左所的海貿交易量足以與丁家、荷蘭人相抗衡,而馬公子跟鄭芝龍似乎關係匪淺,那麽讓人感到奇怪的是,為何白馬莊不跟中左所合作,卻偏偏要另找他人?


    在聽到鄭芝龍這個名字後,丁雲峰和亨克登時啞口無言。雖然不敢確定馬公子的話裏話外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可是他們不敢去試錯,萬一鄭芝龍真如馬公子所言是一個辦事幹脆利落的人,他就很有可能一錘定音拍板此事,屆時兩家人可真要欲哭無淚了。


    看看態度一下子變得老實了許多的談判對手,馬丁滿意地微微一笑,讓萬達給出幾種貨品的報價。


    考慮到長期合作的因素,而不是一錘子買賣,白馬莊給出的報價,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合理的。


    卷煙和高度白酒,沒有同類產品對比參考價格,在這個時代又都屬於高檔消費品,因此定價肯定會高一些,馬丁粗略地估計一下,毛利率超過了100%,相對於其它海貿貨品供應商15%左右的毛利,簡直就是暴利。


    這般誇張的利潤,讓馬丁產生一種自己是在售賣毒品的錯覺。


    利潤最低的是白砂糖的價格,這個價格是根據萬達從泉城府海貿商那裏搜集到的市場行情價,經過一番慎重考慮後給出的報價,基本上與海商開出的最高等級的砂糖價格持平,而白馬莊的產品質量卻明顯勝出一籌。


    亨克拿到的報價,比這個價格還要低一成。


    白馬莊的目前出品的白砂糖,隻是對粗糖進行精加工而已,能夠做到這樣的價格還有可觀的利潤,完全在於它的人力成本優勢。


    在這次的大旱災中,各處工坊也招收了大量的臨時工,這些人隻要象征性地給幾個錢,甚至不必付給工錢隻要管飽飯,就願意來工坊上工。


    不過免費勞動力不會年年都有,馬丁想著等過了年底,工坊的人工成本會略有上升,但總體來說這年頭人力不值錢,成本不會增加太多。


    等到明年,由於人力的增加和產能的極速提升,白馬莊的粗糖采購量將急劇上升,粗糖的采購成本便會大幅壓縮,此消彼長之下,總的來說未來成本還是會降一些。


    從丁雲峰和亨克的表情來看,他們對於這樣的價格還是相當滿意的,這讓馬丁感覺自己的報價似乎太保守了些。


    不過這樣也好,讓下家拿到心理預期之內的價格,等於說給了他們足夠的利潤,這會讓他們更加賣力地推銷產品。


    接下來當然就是訂貨的重頭戲環節。


    如果沒有要求按訂單的金額支付60%定金的規定,馬丁相信這兩家一定會給出一份天文數字的訂單,而白馬莊的產能有限,這樣就能夠擠壓對手的貨物供應量。


    不過有了定金的限製,丁雲峰和亨克明顯表現得非常理智。


    珍珠項鏈和珍珠手鏈是將他們吸引過來的原因所在,訂單裏肯定少不了這兩種貨品,而且這是現成的貨物,結清貨款就能夠當場提貨。


    隻可惜對於外人而言,馬公子的珍珠飾品是稀世珍寶,是高大上的奢侈品。


    珍珠飾品總數也就剩十箱左右,真真是賣一件少一件。為了控製出貨量,它們的價格也被馬丁分別提到了一萬兩和八千兩白銀,再由他人轉手賣出,價格都要一萬多兩紋銀一條,也隻有王孫公子、皇家貴族或者豪門巨富才消費得起。


    故此兩家的訂單裏,珍珠飾品也就一人訂了十幾條。


    其它的卷煙、白酒和砂糖,丁雲峰和亨克的本意當然是多多益善,不過畢竟身上所攜帶銀票有限,想要籌措資金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經過一番左思右想的糾結,二人綜合考慮自身各方麵的所需,各自給出了一份訂單,並且根據訂單的金額,支付了相對應的定金。


    厚厚的兩摞銀票放在桌上,萬達叫來幾個賬房先生,逐一認真核對,確認無誤後,交由賬房放入專人看管的銀庫裏。


    收到總計四十萬兩以上銀子的大額訂單及大筆定金的馬丁,安排了一場豐盛的晚宴,慶祝三方正式確立合作關係。


    作為工坊主管的林清水,也受邀參加了這次的宴席。


    酒宴尚未開席之際,馬丁命人取來四個精致的禮盒,說是贈送給四個客人的見麵禮。


    丁啟楨注意到四個禮盒上分別有四人的名字,既然要按名字分開送,估計裏麵的禮物各不相同。


    他打開自己麵前的禮盒,裏麵是厚厚一疊潔白無瑕的紙張,比他見過的任何一種紙都更完美。


    馬丁笑道:“這是我們的紙坊剛試製成功的紙張,不過不是用來售賣的,我們打算自己印刷書籍,如果丁三公子年終過來,我肯定能夠送你幾本書,不過眼下時間來不及,隻好送一些白紙聊表心意。”


    亨克也迫不及待地打開自己的禮盒,突然像是見了鬼似的驚叫一聲,他這麽大塊頭,嗓門無比洪亮,嚇了在場眾人一大跳。


    眾人抬眼看去,禮盒裏麵裝著一個造型怪異的大口玻璃瓶,裏麵裝滿了白酒,用一個軟木塞封住瓶口。


    玻璃瓶顯然是白馬莊玻璃坊失敗的試驗品,不僅玻璃顏色不夠清澈,就連造型也不圓潤,有幾處明顯的瑕疵,看上去透著一股古怪的後現代頹廢氣息。


    即便如此,這也是這個時代罕見的物品。


    亨克尖叫並非是因為看見玻璃瓶,而是玻璃瓶的白酒裏麵,赫然泡著一條蛇。


    這條蛇是一條成年的劇毒五步蛇,灰褐色的花紋,三角形的腦袋,由於身體過長,在瓶子裏擠成一團,隱約可見一些藥材混雜其中。


    亨克有些搞不清狀況,這麽好的白酒,怎麽會有一條蛇在裏麵?


    馬丁見亨克大驚失色,忙解釋道:“這是用五步蛇加上當歸、防風、羌活、天麻等中藥材泡出來,名曰白花蛇酒,對於人體大有裨益。”


    住在海邊或者常年在海上奔波行船的人,容易患上風濕疾病,年老體衰之時將會痛苦不堪,常飲白花蛇酒,便可緩解風濕症狀。


    馬丁見白馬莊玻璃坊經過無數次失敗實驗,仍然無法生產出滿意的產品,殘次品倒是做了一大堆。本著節約資源的心理,他命人從中挑選出一些勉強能夠使用的瓶瓶罐罐,用來作為各種用途,蛇酒就是其中之一。


    亨克不聽還好,聽了馬丁的解釋,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哦上帝,這東西難道可以喝嗎?”


    馬丁露出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當然可以,這叫蛇酒,飲用後可以強身健體,五步蛇可是難得之物,我總共也沒泡多少瓶,今天是看在大家合作愉快的份上,才拿出兩瓶送給你們。”


    丁雲峰聞言打開盒子看了下自己的禮物,果然和亨克的的一樣。他見亨克望著蛇酒依舊一臉嫌棄的表情,便道:“既然你不想要,幹脆送給我得了。”


    說著,伸手就去取那酒瓶。


    誰知亨克一抬手就打開他的手臂,眼珠子一瞪:“誰說我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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