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琥珀領著宮人們忙碌的身影,想著今天唱的這出莫名出現的和親戲碼,傾言的思緒不知怎麽的有些飄的遠了,她忽然很有興趣知道自己未來的夫君到底長的什麽樣子。當然,不管那個尋奴國的新王上是否真的相貌堂堂,年輕有為,他都不可能是傾言的夫君。


    人們都以為神仙不可以有感情,卻不知,其實神仙是可以有感情的,但一定要是像傾言這種天生的仙胎神仙,才可以自由婚嫁。並且,這自由婚嫁的對象,必須也要是生來仙胎的神仙,否則,就是違背天規,不被認可,要受處罰的。


    仙凡不可相戀,仙妖、仙魔這種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種族就更不可以相戀了。但是,自古以來,也總有許多神仙不怕死,一直一直在挑戰這個禁忌,於是給世人留下了諸如牛郎織女、董永與七仙女、劉彥昌與三聖母這些淒美的愛情故事。凡人實在太弱小,隨意一碰就驚天動地,生死相離。


    但為凡人所知道的故事畢竟在少數,尤其是,神仙和妖和魔之間的糾葛,通常是默默的發生,默默的結束。沒有世人將它們傳誦的轟轟烈烈,卻同樣動人心弦。


    白澤仙村的上一任大祭司銀馨的故事就是這樣的。


    銀馨不像傾言,雖在凡間絕對可算得上傾城傾國的美,可在從不缺美女的神仙世界長得卻不算突出,她可是地仙界遠近馳名的大美人。想當年,不知有多少男神仙思慕於她,在她才剛滿一百歲的那會,就大排長龍的前來白澤仙村求婚,不管是優秀的還是沒本事的男神仙,統統不介意做白澤仙村的上門女婿。


    是了,若是娶白澤仙村的其他女神仙,倒和凡間的規矩差不多,女神仙們是嫁到男神仙那一族去的。可要娶的是白澤一族的大祭司,因為大祭司肩負使命一生都不可以離開白澤仙村,所以大祭司的夫君必須願意一起留在白澤仙村守護白澤一族。


    像傾言如今這樣離開白澤仙村並且一離開就可能是幾十年其實是很不合規矩的,若非傾言臨離開村子時特意用銀馨留下的另一件法器降魔劍設置了新的血之仙障以確保白澤仙村的安全,若非為了報恩,是打死也沒有這樣的破例。


    白澤一族的大祭司是世襲製度,跟皇帝的皇位將由皇帝的兒子繼承的道理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現任大祭生下的孩子就已直接繼承大祭司的神力,而且大祭司一生隻會生一個孩子,所生的孩子隻會是女兒,這個女兒便順理成章在母親羽化後肩負起保衛白澤一族白澤神墓的神聖使命。


    但白澤一族出色美麗的前任大祭司銀馨,卻終身未嫁。初時族裏的長輩都十分著急,隻想趕緊為銀馨促成一門好婚事,呃,最後他們覺得,壞婚事也沒關係了,好歹生個繼承人下來才是正經。但銀馨很堅持,堅持不嫁,說什麽也不肯妥協。她的法力可是闔族,甚至可以說是從古至今白澤一族裏最高強的,她不肯做的事,誰也拿她沒辦法。


    於是,傾言成了第一個由現任大祭司在白澤仙村眾多幼仙中選出資質最好,與銀馨最有仙緣,並在銀馨羽化前承了她半生仙力以繼承大祭司神力的白澤大祭司。那年才剛滿六十歲的傾言被選為大祭司以後,曾跟著銀馨修行了一大段時日,她喚銀馨師傅。


    傾言記得那時候,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銀馨總愛對著一根通身翠綠卻沒半點花紋之類裝飾的玉簪發呆。傾言曾好奇的問她:“師傅,這玉簪有何特別?值得您日日拿出來看?”她說著認真的盯著玉簪看了許久,並不覺得有什麽特別之處,於是忍不住又問道:“若是特別,為何您隻將它收著看著平日卻不戴它?”


    銀馨因她的問題,絕世的容顏露出淒楚的笑容,那是傾言從未見過,銀馨在人前從未有過的笑。那樣的笑很美,很幹淨,就像白澤山上的白澤泉水一樣清澈。但那笑容笑,不知怎的,竟讓傾言心疼的想掉眼淚。傾言打小感情就有些豐富,頗多愁善感。


    銀馨對傾言道:“你還小,說了也不會明白。”頓了頓,她歎道:“我既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明白,卻又希望你能夠明白其中滋味,那樣,才算真正的在這世間活過一迴。”


    銀馨的話聽得傾言直皺眉頭,但雲裏霧裏的傾言還未來得及思考,銀馨又輕飄飄的來了句:“傾言,我很好奇,若是你,遇到這樣的事,你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呢?”


    傾言瞪大了眼睛問銀馨:“什麽事?什麽選擇?”


    傾言彼時不過凡間小孩十歲的模樣很是可愛,銀馨愛憐的摸了摸傾言的小腦袋,自言自語道:“我覺得,你會比我勇敢。或者說,我希望,你比我勇敢,勇敢的衝破這一切的束縛,好好為自己活一次。”


    之後傾言與銀馨再談及這個話題,銀馨從不再多說什麽了,時間久了,傾言已習慣看著她對著玉簪發呆,不會再多問什麽。


    天上尊貴的神仙們並非輕易可以壽與天齊的,皆需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和七七四十九道業火的劫難,方能先飛升成上仙,再飛升成上神,成了上神的神仙才能夠永生不滅。但曆劫期間,若稍有差池,便可能就此魂飛魄散,羽化消亡於天地之間。


    因為天雷業火太過兇猛激烈,這個稍有差池,是比較容易發生的現象。因此,天上能成為上神的神仙籠統也就十來位,而能在羽化後還繼續轉世讓生命延續於天地間的神仙,就傾言所知不過自己一族的老祖宗白澤上神一位。


    至於他們地仙,就更沒這份壽與天齊的運氣了,他們也會遇到劫難,卻沒有機會飛升成上仙,更沒機會飛升為上神。他們的壽命最多上千歲,千歲後,劫難的日子將很快到來,屆時他們將直接羽化。他們唯一可以做的是在千歲以後便能夠推算出自己羽化的日子,好把身後的事情安排清楚。


    傾言清楚的記得,銀馨羽化的那一天,是傾言一百五十歲的生日當天。銀馨在很早以前就已經告訴傾言這個消息了,也早早的就將自己的半生仙力承給了傾言。


    那一天,雖已經一千多歲了但外貌看上去始終是少女模樣的銀馨忽然清絲變白發的迅速老去。而平日裏幾乎不施脂粉的她,在那一天的早晨竟起了個大早,悉心的為自己打扮,也是第一次,傾言看到她為自己戴上那根玉簪。她的神情看上去很是平靜,仿佛眼前等待她的並非羽化消亡,而是和平時無兩樣的時光。


    倒是傾言在一旁哭的慘了。


    銀馨握著傾言的手,慎重的交待:“以後白澤的一切,就拜托你了。你是個好孩子,相信你會做的很好。”


    傾言抹了把眼淚,紅著眼睛,認真嚴肅的點了點頭。


    銀馨似是放心的鬆了一口氣,像往常一樣,伸手愛憐的摸了摸傾言的腦袋,卻是會心一笑。這笑容同銀馨往日出現在眾人麵前千篇一律的官方笑容不同,同她夜裏略顯淒楚孤寂的笑容也不同。是真的從心裏笑出來的感覺,連眼底都有笑意。銀馨這樣的笑,傾言第一次見,也是此生最後一次見了。傾言隻覺得此時的銀馨,美到了極致。


    銀馨笑著道:“別哭了,不要為我難過,因為羽化對我來說,是件高興的事。我早就期盼這一日到來了。”見傾言瞪著清澈的雙眼不解的看著自己,她又道:“你那麽聰慧,很快就會明白的。”


    按白澤一族的規矩,銀馨最後待的地方必須是白澤神墓外的祭祀台。這日悉心打扮過後,她便與傾言來到祭祀台上,大聲向族人們宣布她正式將手中大祭司的權力和責任傳給傾言,並將白澤大祭司曆代專使的法器仙音笛高舉過頭,傳到了跪在白澤墓前同樣將手高舉過頭的傾言的手中。


    完成了自己一生的使命後,銀馨盤腿坐到了祭祀台上,天上的天雷也在這時漸漸落了下來,一道比一道猛烈。約莫十道天雷後,銀馨開始羽化於天地之間。


    那一刻,漫天銀光很是漂亮,漂亮的叫人感覺很不真實。饒是傾言的雙眼被眼淚給完全遮住了,那一道突兀的黑色光芒突然闖了進銀光之中她依然看的清楚,熟悉道法的傾言在族人尚未反應過來時已立刻判斷出那是魔族才特有的光。


    魔族與白澤一族素無恩怨,為何挑在這麽個特別的時辰出現在白澤仙村?銀馨已經羽化,若是起了什麽衝突,尚且年幼的傾言絕非魔族的對手。但令人奇怪的是,白澤仙村的結界在仙界雖不算特別強大,但也絕不是輕易就能破壞的結界,除非知道門路,否則怎麽可能讓魔人輕而易舉未有半分動靜便闖了進來?


    正握緊手中仙音迪隨時準備發動攻擊的傾言在下一刻卻震驚的發現,那道黑色的光芒,雖然確是魔族的光芒,但又與平時見的魔發出的光芒有所不同。細心分辨後便可以知道,那是魔族之魔羽化時的光芒!


    看著天空中那一銀一黑的光芒柔和的融在一起,漸漸匯成一道,神與魔同時羽化後的光芒融匯成在一起竟半點都不突兀,仿佛他們本來就該融為一體似的。緊接著,這匯成一道的光芒變成一陣令人站不穩當的大風,吹得人的臉頰都生疼生疼,眼睛也難以睜開。但大風很快便歸於平靜,再抬眼,若不是淩亂的頭發和衣飾在提醒,竟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般。


    傾言呆呆的望著天空,那一刻,她不再流淚,不再傷感。


    但族中的長老們卻開始憤怒了,說魔族欺人太甚,居然這般侮辱白澤一族的前任大祭司,連她羽化都無法羽化的安寧。長老們的憤怒帶動了族中其他人的情緒,他們正合計著要把魔族這一行為告上天庭,神族不能讓魔族這般白白欺侮了去……


    傾言愣愣的看著自己的族人,不知怎的忽然覺得他們有些可笑。到底是他們太過迂腐所以無法看明白事情呢,還是他們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方才那一出,唱的分明是類似民間夫妻合葬的戲碼:通常恩愛的地仙夫妻或情侶,會在自己的伴侶先羽化後會用法力將伴侶的羽化後的氣澤存著,在自己羽化前,才將這氣澤釋放出來。如此,等自己羽化後,便可和這氣澤合二為一,雙雙一起消失卻也等於永存相依偎天地間。這便是凡人所求的,生同衾死同穴。


    世人皆對魔有偏見,族人因為對方是魔,就固執的認為他此番是來搞破壞,是來欺侮白澤一族,是來攪亂白澤一族的大祭司羽化安寧的。隻有傾言在那一刻徹底悟了,她終於明白銀馨為什麽終生不嫁,明白她為什麽會夜夜對著玉簪發呆,更明白她為什麽會問自己若是她會如何選擇。


    人們都說,無情,可這一刻,這在世人眼中應該冷漠的執行自己使命的神和應該邪惡且具備強大破壞力的魔,卻共同譜寫了一出未感動天未感動地卻感動了傾言的愛情。


    傾言不知道那不知在魔族是何身份的那位魔與銀馨之間是怎麽樣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她隻知道,他是在銀馨羽化後,特意為銀馨殉情而來的……難怪銀馨說,羽化對她而言,是件高興的事。她等這一天實在等太久了,她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與愛人相依相守在一起了!


    傾言也為銀馨感到高興,她終於得到解脫,也終於可以好好的為自己而‘活’了。傾言羨慕且渴望這樣的感情,生心相伴,死魂相隨。


    不過,傾言到如今都不知道若是自己所愛的對象也是一個魔自己會做什麽選擇,不知道她是不是會更加勇敢,奮不顧身的與他衝破世俗,衝破天規族律勇敢放肆的愛一場活一場,而不是等到羽化了才能擁有。


    傾言隻記得自己曾脫口而出的對一個家夥說,自己的族人怕自己和前任大祭司一般終身未嫁,在自己正式繼任大祭司一職後便一直逼著自己嫁人,逼的她實在太煩了,如果他真有心想為她做些什麽,不如就隱了身上的氣息,偽裝偽裝來替自己擋一擋駕好了。


    不知道那個家夥知不知道,傾言說這個話的時候,雖有玩笑的成分在,其實心底是很認真的。可惜,就在那個家夥在自己因為被他不認真的迴答而弄得有些生氣,正準備認真的迴答她的問題時,卻不幸被生生打斷,沒了下文。後來的後來,她便有十八年沒見過那個家夥了。也不知道,那個家夥現在怎麽樣了……


    那個家夥挺好的,傾言覺得,他是她見過最好的男子。隻可惜,不是天生仙胎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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