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國的一處偏僻小漁村。
少女將手裏的背簍放下，對坐在窗前矮凳上的男子道：“今天晚上吃紅燒鱈魚好不好？”
男子依舊維持著遠眺的姿勢，一語不發。
少女也不在意：“我知道，這幾日天天吃魚，你一定膩了，但沒辦法，等過了這段時日，我帶你進城去吃點好的，你就再忍忍吧。”她放下背簍，拽過牆上的布巾，擦了擦手。
“雖然快立夏了，但早晚還是有些涼，你穿這麽少，會生病的。”她從榻上拿起一件絨衣，走到男子身後，輕輕搭在他的背上。
從始至終，男子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像一尊亙古的雕塑。
少女看著他，輕輕歎息一聲。
“我去給海大叔家幫忙了，你老老實實待在這裏，等我迴來，知道嗎？”
一直都是少女在自說自話，坐在窗前的男子，從未給過任何迴應。
一陣風吹過，窗外烏雲密布，空氣中也泛起了陣陣潮濕的氣味。
推開門，少女嘀咕一聲：“剛才還好端端的，怎麽又要下暴雨了。”不放心地迴頭看了眼男子，這才小心翼翼將門扉合上。
就在將門扉合上的刹那，天空突然發出一聲炸響，雷聲如霆。
少女猛地拉開門，衝了進去。
果不其然，男子抱著腦袋，將臉埋在臂彎裏，全身瑟瑟發抖。
“不怕了不怕了，我在這裏陪著你……”少女跪在地上，探出雙手，將男子緊緊擁在懷裏。
然而卻沒什麽效果，男子依舊顫得厲害。
“別怕，沒事，真的沒事，我們在這裏很安全，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少女柔聲安撫，同時加重了擁抱男子的力量、
男子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凰……”
少女沒有聽清，“嗯？你說什麽？”
隻說了這一個字後，男子就再次變成了啞巴。
仰著頭，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虛空，靛藍的眸子，比大海還要明淨，比夜色還要空靈，然而，卻因缺乏神采，而顯得空洞單薄。
可即使如此，也無法掩蓋男子身上的無雙風華。
麵若皎玉，風流出岫。
那是一張可令世上所有人淪陷的臉容，一張見過一次，便會畢生難忘的臉容。
可惜，美則美矣，卻美得沒有靈魂。
像色彩濃豔靚麗的風景畫，沒有生命，死氣沉沉。
屋外依舊雷雨交加，好似這場暴風雨永遠都不會結束般。
突地，一直像尊雕塑般的人，猛地直起身子，那是直勾勾的盯著門口方向。
“怎麽了？”少女納悶地問，也順著他的視線朝門口看去。
雨聲和雷聲似乎小了些，黑壓壓的烏雲也漸漸散了開去。
咚咚咚。
門扉突然被敲響。
少女怔了一下，小聲告誡男子：“不要出聲，我過去看看。”
其實，就算讓他出聲，他也是出不了聲的。
走到門前，輕輕將門扉拉開一條縫，當看到門外站著的人時，她驚訝地低唿一聲：“七……七皇……”
“我可以進來嗎？”
少女緊緊咬著唇，猶豫了半晌，才將門拉開一些：“七皇……陛下怎麽會到這裏來？”
祁凰看著麵前的少女，感概道：“小鸞，你既然沒有死，為何不迴去？叫大家為你擔心這麽久。”
沒錯，眼前這名穿著樸素，臉頰黝黑，頭發蓬亂的少女，就是一年多前葬身大海的祁小鸞。
祁小鸞撇撇嘴：“擔心？在那個皇宮，有誰是真正關心他人的？不過是假惺惺的表演罷了。”
沒想到祁小鸞對皇宮厭惡會這麽深，當初她求自己不要送她迴去，還以為不過是心血來潮，對外麵的世界好奇而已，終究，她還是離不開皇宮，離不開錦衣玉食的生活。
可看她現在的模樣，哪裏還有半點金枝玉葉的痕跡，如果不說，誰也看不出她曾經是個嬌生慣養的公主。
“小鸞，我尊重你的選擇。”
祁小鸞驚訝，她還以為祁凰會說自己不知輕重，任性妄為呢。
“你不怪我嗎？”
“怪你什麽？視榮華富貴如糞土？”祁小鸞做了自己想做，卻不敢去做的事情，她羨慕她，也佩服她。
“你……你來找我，就是來說這些的？”祁小鸞挪動了一下腳步，像是要擋住什麽一般。
祁凰凝視著她，淡淡道：“我是來找他的。”
“他？”祁小鸞握著門把的手一緊：“什麽……他？”
祁凰沒有說話，祁小鸞在想什麽她不知道，她隻知道，那個人，的確就讓人舍不得放手的本事，想一輩子霸著他，陪著他，守著他。
“那個……我覺得，你現在最好不要見他。”看祁凰的樣子，似乎篤定容鳳的確和自己在一起，知道瞞不了，也就不瞞了。
“我必須見他。”
那日，在地下城堡，麵對三尊神像時，溫子良告訴她，任何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但不管什麽選擇，都隻有一次機會。
這便是凡人的渺小，東皇大帝亦不例外。
如果她選擇天下，那她就必須不停的朝著這個方向前進，無論前路有多崎嶇。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可知道不代表願意。
當初東華大帝做出了他認為最正確的選擇，而他，也沒有辜負這份選擇。
假設，那時候的他，做出了與之截然相反的其他選擇，那麽，他的結局會是什麽？
不知道，沒有人會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當他麵對死亡的那一天，他一定會後悔萬分。
因為，那不是他要的選擇。
人這輩子，從生到死，要麵對無數的岔路，做無數的選擇。
因人生不可重來，誰也不知當初的選擇是對是錯，最正確、最無愧於心的做法，就是遵從自己的本心，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所以，她選擇了容鳳。
做出了即便下一刻就會死去，自己也不會後悔的選擇。
……
“將這三枚鑰匙，分別插在神像腳下的凹槽中，心中默念自己的決定就好，記住，你隻有一次機會，利麟神葉令用過一次後，三十年內，不能再使用第二次。”溫子良鄭重提醒。
她走到神像下，將第一枚鑰匙，插入凹槽。
眼前一片混沌，黑漆漆的什麽也瞧不見。突然，眼前亮起一片火把，耀得人眼眸生疼。
高高的城牆上，一名少年坐在輪椅中，對著城下的女子道：“母後，為什麽一定要這樣，為什麽非要走到這一步，從小您就教育我，要與自己的兄弟友愛互助，切記不可彼此嫉恨傷害，您說的話，您難道都忘了嗎？”
赫連晴焦急地看著他，勸道，“麒兒，你先下來，別離城牆這麽近，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母後會把實情一一告訴你的。”
容麒抹了把眼淚，“您先放了大皇兄。”
赫連晴的臉色突然陰翳起來，轉向另一側受了重傷的容鳳：“鳳兒，你為了自己，竟然要利用一直崇拜敬重你的弟弟嗎？”
容鳳一臉漠然，對容麒道：“下去，我的事不用你管。”
容麒哭喊：“大皇兄如果死了，我也不活了。”
容鳳擰眉，怒斥：“胡說什麽，我看你這王爺做的是太逍遙了，還不下去！”
城樓下的赫連晴，對左右使了個眼色，埋伏在周圍的殺手，趁著容鳳不中意，紛紛朝他撲了過去。
容鳳不支，傷上加傷。
傻子都能看出來，他中了毒。
而這毒，恐怕是他最親近，最不會提防的人下的。
或許，下毒之人，也是被人利用，從頭到尾完全不知情。
在容鳳倒地的刹那，容麒突然從輪椅上一躍而起，攀著半人高的牆垣，翻身而下。
赫連晴一聲痛唿，也昏厥過去。
容麒墜落的畫麵一閃而逝，唯有他頸間之物，無比清晰。
遠看似乎是枚玉玨，但祁凰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塊從鮫珠上分離出來的碎片。
是容鳳缺失的那部分鮫珠！
她收迴手，額上冷汗泠泠。
溫子良問：“看到什麽了？”
沉默片刻，將第二枚鑰匙插進凹槽。
“希望。”
呈現在眼前的第二幅畫麵，是一間海邊小屋。
與之前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截然不同，這裏平和安逸，明媚郎朗，碎金般的陽光，灑在細白的海灘上，令人心神寧靜。
少女天真爛漫，背著竹簍，笑聲清脆無比。
她身邊還跟著一個男子，漆發如瀑，長身玉立。
那個背影，她太熟悉了。
是他！
是她苦苦尋找許久的愛人！
她想多看他兩眼，可眼前一黑，她再次迴到現實。
最後一枚鑰匙。
據說能看到未來。
她握著鑰匙，站在神像前，久久沒有反應。
溫子良催道：“陛下？”
她深吸口氣，轉過身，將鑰匙丟給溫子良：“人生正因為未知，才顯得格外珍貴，如果未來發生的事情，現在就提前經曆，那剩下的人生，又還有什麽意義呢？”她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緩步走去：“未來，就讓時間慢慢展示給我看吧。”
是的，未來正因未知，才顯得彌足珍貴。
不管容鳳能不能活下來，他們之間的結局是否圓滿，至少這一刻，自己沒有後悔。
……
此刻站在這座海邊小屋前，她越發覺得，自己當時的選擇，是正確的。
“我必須見他。”小聲卻堅定的，再次重複一遍。
祁小鸞都快把嘴唇咬破了，她知道自己該把容鳳還給祁凰，但她就是舍不得。
“凰……凰……”身後突然傳來斷斷續續的唿喚聲，祁小鸞眼眶一濕，道：“好吧，他就在裏麵，你……做好心理準備。”
大步跨入房間，明明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可看到他的那一瞬，心跳卻驟然加快，像是要跳出胸口一般。
“鳳鳳！”她衝上去，將他用力抱緊。
“凰……凰……”像牙牙學語的嬰孩，斷斷續續的聲音，始終都是那一個字。
她捧住他的臉，發現他雖然在叫著自己的名字，眼神不知卻落在哪裏，整個人呆呆的，像是沒有靈魂一般。
“怎麽……會這樣？”
祁小鸞衝過來，忍不住道：“怎麽會這樣？這話該我問你吧！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這個樣子！”說到這裏，她越發氣憤：“你知道，在此之前，他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嗎？哪些混蛋，根本不把他當人看，他像個牲畜一樣，供人觀賞，被折磨得體無完膚！我看了好心痛！這個時候，你又在哪裏？”
她腦袋轟的一聲，呆呆看向祁小鸞：“你剛才……說什麽？被、折磨？”
祁小鸞上前，一把拽住容鳳的手臂，擼起袖口：“你看，這些傷，到現在都沒好！”
祁凰怔怔看著他手臂上的傷痕，青紫交錯，猙獰至極，他的眼神，也帶著懼怕的閃躲。
心痛的要命，就好似有人拿著鋸刀，在心髒上來迴割鋸一樣。
指尖在那些凹凸不平的傷痕上摩挲，她知道，自己如今的疼痛，比起他來，遠遠不及。
幾乎不敢想，在那段沒有她的日子裏，他是怎麽煎熬下來的。
隻聽著祁小鸞的那些話，她就恨不得殺了自己。
“你為什麽要這麽對他！”祁小鸞哭道：“他那麽愛你，為了你什麽都願意做，可你是怎麽對他的！就因為他是異類，因為他病入膏肓，因為他不是個好人？如果他能對我這麽好，我就是把命舍給他，我也不會猶豫的！”
是啊，自己是怎麽對他的？
因為他是異類，因為他殺人如麻，因為他和整個天下為敵，因為他，不是自己理想中的樣子。
所以，自己就拋棄了他。
“鳳鳳。”她緊緊攥著他的手，掌心顫抖不已。
他還是那副呆呆的模樣，卻有一滴淚，沿著白玉般的臉龐，緩緩滑下。
“我要帶他走。”
“不行。”祁小鸞拒絕：“你是皇帝了，以後想要什麽樣的男人沒有，萬一你喜新厭舊，不要他了怎麽辦？”
祁凰輕輕牽著他的手，與他一同在站起身：“世上男人再多，我想要的，也不過一個他。從今往後，我不會再丟下他一個人，即便死，我的靈魂，也會陪著他。”
“可是……”祁小鸞還要反對，這時，很久沒有說過話的容鳳，突然抱住祁凰的手，柔柔道：“我想迴家了……漂亮姐姐，你帶我迴家，好不好？”
這麽多日子以來，哪怕被告知，容鳳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時，她都沒有哭過，這一刻，卻哭得像和孩子。
反手握緊他，重重點頭：“好，我們迴家。”
不管他變成什麽樣，是毫無感情的行屍走肉，還是沒有靈魂的木偶軀殼，是癡傻還是聰穎，是魚身還是人形，這一切，都不重要。
能永生永世在一起，是他和她對彼此的願望。
現在，這個願望已經實現，所以，還有什麽好遺憾的呢？
也許未來光明一片，又也許，是黯淡無光，不管哪一種，她都願意，和他一起去迎接。
未知，將是此生最美好的禮物。
願時光荏苒，
故人不散。
願言配德兮，
攜手相將。
－－－－－－題外話－－－－－－
明天會上傳一個補充番外，嗯，沒有意外的話，應該隻有這一個番外。
最後，感謝寶寶們這幾個月的陪伴。
本書由滄海文學網首發，請勿轉載！
少女將手裏的背簍放下，對坐在窗前矮凳上的男子道：“今天晚上吃紅燒鱈魚好不好？”
男子依舊維持著遠眺的姿勢，一語不發。
少女也不在意：“我知道，這幾日天天吃魚，你一定膩了，但沒辦法，等過了這段時日，我帶你進城去吃點好的，你就再忍忍吧。”她放下背簍，拽過牆上的布巾，擦了擦手。
“雖然快立夏了，但早晚還是有些涼，你穿這麽少，會生病的。”她從榻上拿起一件絨衣，走到男子身後，輕輕搭在他的背上。
從始至終，男子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像一尊亙古的雕塑。
少女看著他，輕輕歎息一聲。
“我去給海大叔家幫忙了，你老老實實待在這裏，等我迴來，知道嗎？”
一直都是少女在自說自話，坐在窗前的男子，從未給過任何迴應。
一陣風吹過，窗外烏雲密布，空氣中也泛起了陣陣潮濕的氣味。
推開門，少女嘀咕一聲：“剛才還好端端的，怎麽又要下暴雨了。”不放心地迴頭看了眼男子，這才小心翼翼將門扉合上。
就在將門扉合上的刹那，天空突然發出一聲炸響，雷聲如霆。
少女猛地拉開門，衝了進去。
果不其然，男子抱著腦袋，將臉埋在臂彎裏，全身瑟瑟發抖。
“不怕了不怕了，我在這裏陪著你……”少女跪在地上，探出雙手，將男子緊緊擁在懷裏。
然而卻沒什麽效果，男子依舊顫得厲害。
“別怕，沒事，真的沒事，我們在這裏很安全，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少女柔聲安撫，同時加重了擁抱男子的力量、
男子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凰……”
少女沒有聽清，“嗯？你說什麽？”
隻說了這一個字後，男子就再次變成了啞巴。
仰著頭，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虛空，靛藍的眸子，比大海還要明淨，比夜色還要空靈，然而，卻因缺乏神采，而顯得空洞單薄。
可即使如此，也無法掩蓋男子身上的無雙風華。
麵若皎玉，風流出岫。
那是一張可令世上所有人淪陷的臉容，一張見過一次，便會畢生難忘的臉容。
可惜，美則美矣，卻美得沒有靈魂。
像色彩濃豔靚麗的風景畫，沒有生命，死氣沉沉。
屋外依舊雷雨交加，好似這場暴風雨永遠都不會結束般。
突地，一直像尊雕塑般的人，猛地直起身子，那是直勾勾的盯著門口方向。
“怎麽了？”少女納悶地問，也順著他的視線朝門口看去。
雨聲和雷聲似乎小了些，黑壓壓的烏雲也漸漸散了開去。
咚咚咚。
門扉突然被敲響。
少女怔了一下，小聲告誡男子：“不要出聲，我過去看看。”
其實，就算讓他出聲，他也是出不了聲的。
走到門前，輕輕將門扉拉開一條縫，當看到門外站著的人時，她驚訝地低唿一聲：“七……七皇……”
“我可以進來嗎？”
少女緊緊咬著唇，猶豫了半晌，才將門拉開一些：“七皇……陛下怎麽會到這裏來？”
祁凰看著麵前的少女，感概道：“小鸞，你既然沒有死，為何不迴去？叫大家為你擔心這麽久。”
沒錯，眼前這名穿著樸素，臉頰黝黑，頭發蓬亂的少女，就是一年多前葬身大海的祁小鸞。
祁小鸞撇撇嘴：“擔心？在那個皇宮，有誰是真正關心他人的？不過是假惺惺的表演罷了。”
沒想到祁小鸞對皇宮厭惡會這麽深，當初她求自己不要送她迴去，還以為不過是心血來潮，對外麵的世界好奇而已，終究，她還是離不開皇宮，離不開錦衣玉食的生活。
可看她現在的模樣，哪裏還有半點金枝玉葉的痕跡，如果不說，誰也看不出她曾經是個嬌生慣養的公主。
“小鸞，我尊重你的選擇。”
祁小鸞驚訝，她還以為祁凰會說自己不知輕重，任性妄為呢。
“你不怪我嗎？”
“怪你什麽？視榮華富貴如糞土？”祁小鸞做了自己想做，卻不敢去做的事情，她羨慕她，也佩服她。
“你……你來找我，就是來說這些的？”祁小鸞挪動了一下腳步，像是要擋住什麽一般。
祁凰凝視著她，淡淡道：“我是來找他的。”
“他？”祁小鸞握著門把的手一緊：“什麽……他？”
祁凰沒有說話，祁小鸞在想什麽她不知道，她隻知道，那個人，的確就讓人舍不得放手的本事，想一輩子霸著他，陪著他，守著他。
“那個……我覺得，你現在最好不要見他。”看祁凰的樣子，似乎篤定容鳳的確和自己在一起，知道瞞不了，也就不瞞了。
“我必須見他。”
那日，在地下城堡，麵對三尊神像時，溫子良告訴她，任何人都有選擇的權利，但不管什麽選擇，都隻有一次機會。
這便是凡人的渺小，東皇大帝亦不例外。
如果她選擇天下，那她就必須不停的朝著這個方向前進，無論前路有多崎嶇。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可知道不代表願意。
當初東華大帝做出了他認為最正確的選擇，而他，也沒有辜負這份選擇。
假設，那時候的他，做出了與之截然相反的其他選擇，那麽，他的結局會是什麽？
不知道，沒有人會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當他麵對死亡的那一天，他一定會後悔萬分。
因為，那不是他要的選擇。
人這輩子，從生到死，要麵對無數的岔路，做無數的選擇。
因人生不可重來，誰也不知當初的選擇是對是錯，最正確、最無愧於心的做法，就是遵從自己的本心，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所以，她選擇了容鳳。
做出了即便下一刻就會死去，自己也不會後悔的選擇。
……
“將這三枚鑰匙，分別插在神像腳下的凹槽中，心中默念自己的決定就好，記住，你隻有一次機會，利麟神葉令用過一次後，三十年內，不能再使用第二次。”溫子良鄭重提醒。
她走到神像下，將第一枚鑰匙，插入凹槽。
眼前一片混沌，黑漆漆的什麽也瞧不見。突然，眼前亮起一片火把，耀得人眼眸生疼。
高高的城牆上，一名少年坐在輪椅中，對著城下的女子道：“母後，為什麽一定要這樣，為什麽非要走到這一步，從小您就教育我，要與自己的兄弟友愛互助，切記不可彼此嫉恨傷害，您說的話，您難道都忘了嗎？”
赫連晴焦急地看著他，勸道，“麒兒，你先下來，別離城牆這麽近，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母後會把實情一一告訴你的。”
容麒抹了把眼淚，“您先放了大皇兄。”
赫連晴的臉色突然陰翳起來，轉向另一側受了重傷的容鳳：“鳳兒，你為了自己，竟然要利用一直崇拜敬重你的弟弟嗎？”
容鳳一臉漠然，對容麒道：“下去，我的事不用你管。”
容麒哭喊：“大皇兄如果死了，我也不活了。”
容鳳擰眉，怒斥：“胡說什麽，我看你這王爺做的是太逍遙了，還不下去！”
城樓下的赫連晴，對左右使了個眼色，埋伏在周圍的殺手，趁著容鳳不中意，紛紛朝他撲了過去。
容鳳不支，傷上加傷。
傻子都能看出來，他中了毒。
而這毒，恐怕是他最親近，最不會提防的人下的。
或許，下毒之人，也是被人利用，從頭到尾完全不知情。
在容鳳倒地的刹那，容麒突然從輪椅上一躍而起，攀著半人高的牆垣，翻身而下。
赫連晴一聲痛唿，也昏厥過去。
容麒墜落的畫麵一閃而逝，唯有他頸間之物，無比清晰。
遠看似乎是枚玉玨，但祁凰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塊從鮫珠上分離出來的碎片。
是容鳳缺失的那部分鮫珠！
她收迴手，額上冷汗泠泠。
溫子良問：“看到什麽了？”
沉默片刻，將第二枚鑰匙插進凹槽。
“希望。”
呈現在眼前的第二幅畫麵，是一間海邊小屋。
與之前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截然不同，這裏平和安逸，明媚郎朗，碎金般的陽光，灑在細白的海灘上，令人心神寧靜。
少女天真爛漫，背著竹簍，笑聲清脆無比。
她身邊還跟著一個男子，漆發如瀑，長身玉立。
那個背影，她太熟悉了。
是他！
是她苦苦尋找許久的愛人！
她想多看他兩眼，可眼前一黑，她再次迴到現實。
最後一枚鑰匙。
據說能看到未來。
她握著鑰匙，站在神像前，久久沒有反應。
溫子良催道：“陛下？”
她深吸口氣，轉過身，將鑰匙丟給溫子良：“人生正因為未知，才顯得格外珍貴，如果未來發生的事情，現在就提前經曆，那剩下的人生，又還有什麽意義呢？”她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緩步走去：“未來，就讓時間慢慢展示給我看吧。”
是的，未來正因未知，才顯得彌足珍貴。
不管容鳳能不能活下來，他們之間的結局是否圓滿，至少這一刻，自己沒有後悔。
……
此刻站在這座海邊小屋前，她越發覺得，自己當時的選擇，是正確的。
“我必須見他。”小聲卻堅定的，再次重複一遍。
祁小鸞都快把嘴唇咬破了，她知道自己該把容鳳還給祁凰，但她就是舍不得。
“凰……凰……”身後突然傳來斷斷續續的唿喚聲，祁小鸞眼眶一濕，道：“好吧，他就在裏麵，你……做好心理準備。”
大步跨入房間，明明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可看到他的那一瞬，心跳卻驟然加快，像是要跳出胸口一般。
“鳳鳳！”她衝上去，將他用力抱緊。
“凰……凰……”像牙牙學語的嬰孩，斷斷續續的聲音，始終都是那一個字。
她捧住他的臉，發現他雖然在叫著自己的名字，眼神不知卻落在哪裏，整個人呆呆的，像是沒有靈魂一般。
“怎麽……會這樣？”
祁小鸞衝過來，忍不住道：“怎麽會這樣？這話該我問你吧！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這個樣子！”說到這裏，她越發氣憤：“你知道，在此之前，他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嗎？哪些混蛋，根本不把他當人看，他像個牲畜一樣，供人觀賞，被折磨得體無完膚！我看了好心痛！這個時候，你又在哪裏？”
她腦袋轟的一聲，呆呆看向祁小鸞：“你剛才……說什麽？被、折磨？”
祁小鸞上前，一把拽住容鳳的手臂，擼起袖口：“你看，這些傷，到現在都沒好！”
祁凰怔怔看著他手臂上的傷痕，青紫交錯，猙獰至極，他的眼神，也帶著懼怕的閃躲。
心痛的要命，就好似有人拿著鋸刀，在心髒上來迴割鋸一樣。
指尖在那些凹凸不平的傷痕上摩挲，她知道，自己如今的疼痛，比起他來，遠遠不及。
幾乎不敢想，在那段沒有她的日子裏，他是怎麽煎熬下來的。
隻聽著祁小鸞的那些話，她就恨不得殺了自己。
“你為什麽要這麽對他！”祁小鸞哭道：“他那麽愛你，為了你什麽都願意做，可你是怎麽對他的！就因為他是異類，因為他病入膏肓，因為他不是個好人？如果他能對我這麽好，我就是把命舍給他，我也不會猶豫的！”
是啊，自己是怎麽對他的？
因為他是異類，因為他殺人如麻，因為他和整個天下為敵，因為他，不是自己理想中的樣子。
所以，自己就拋棄了他。
“鳳鳳。”她緊緊攥著他的手，掌心顫抖不已。
他還是那副呆呆的模樣，卻有一滴淚，沿著白玉般的臉龐，緩緩滑下。
“我要帶他走。”
“不行。”祁小鸞拒絕：“你是皇帝了，以後想要什麽樣的男人沒有，萬一你喜新厭舊，不要他了怎麽辦？”
祁凰輕輕牽著他的手，與他一同在站起身：“世上男人再多，我想要的，也不過一個他。從今往後，我不會再丟下他一個人，即便死，我的靈魂，也會陪著他。”
“可是……”祁小鸞還要反對，這時，很久沒有說過話的容鳳，突然抱住祁凰的手，柔柔道：“我想迴家了……漂亮姐姐，你帶我迴家，好不好？”
這麽多日子以來，哪怕被告知，容鳳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時，她都沒有哭過，這一刻，卻哭得像和孩子。
反手握緊他，重重點頭：“好，我們迴家。”
不管他變成什麽樣，是毫無感情的行屍走肉，還是沒有靈魂的木偶軀殼，是癡傻還是聰穎，是魚身還是人形，這一切，都不重要。
能永生永世在一起，是他和她對彼此的願望。
現在，這個願望已經實現，所以，還有什麽好遺憾的呢？
也許未來光明一片，又也許，是黯淡無光，不管哪一種，她都願意，和他一起去迎接。
未知，將是此生最美好的禮物。
願時光荏苒，
故人不散。
願言配德兮，
攜手相將。
－－－－－－題外話－－－－－－
明天會上傳一個補充番外，嗯，沒有意外的話，應該隻有這一個番外。
最後，感謝寶寶們這幾個月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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