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殘劍的敘述中,楊夕知道,聲名赫赫的“昆侖劍修”,並不如她想象的那麽多。


    昆侖名為正道第一大派,門下常駐弟子不下百萬。然而真正上了名譜的內門弟子,隻有區區一萬左右。


    這一萬人中,劍修隻占了四成。


    而昆侖山下那十幾萬的考生,卻大多是奔著這百萬分之四千來的。


    殘劍說:“劍修難得,所以每一個劍修對昆侖都很寶貴。”


    不過昆侖寶貴一個人的方法,似乎有點特別。


    “殘劍先生,為何我們一路過來,都沒有看到護山大陣?”


    不但沒有護山大陣,昆侖三百三十峰,連一個小型的防護法陣都沒有。和別家門派,那種恨不得整座山都用法陣罩起來的陣勢,實在區別太大。


    “昆侖不需要那種東西。”


    楊夕奇了:“那有人攻山怎麽辦?”


    “劍修迎戰。”殘劍背著手道,“權當修煉就是。”


    楊夕覺得這個答案自己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撓撓頭:“那要是敵人太多呢?”


    “沒關係,昆侖劍修很耐揍。”殘劍想了想,道:“內門劍修,一扛十,問題不大。再多了,山門也站不下。”


    楊夕張牙舞爪的特別捉雞,總覺得沒有護山大陣的門派,是很不安全的。


    “不是,我是說,也不能一直一直打,連個休息都沒有啊!別人家的大陣都能頂一頂的!”


    殘劍摸摸下巴,“敵人死絕了,就可以休息了。”


    楊夕:“……”


    這兇殘的迴答真是……太昆侖了!


    “那要是一時打不過,怎麽辦?”


    殘劍擺擺手:“還有長老們,拿長老去頂一頂。”


    楊夕tat誰家門派長老是這樣用的?!


    楊夕追問:“那要是長老們也殺不過呢?”


    殘劍指指自己:“還有我。拿我去頂一頂。”


    楊夕再問:“那您要是也打不過呢?”


    “哦,還有掌門。拿他頂一頂。”


    楊夕抓狂了:“掌門要是也打不過,怎麽辦?”


    殘劍這一次沒有再搬出個太上長老來說話,而是輕輕一笑,斬釘截鐵的道:“不可能。”


    楊夕愣了。


    在她心目中,舉世之上,無不可戰勝之敵人,亦無永不言敗之英雄。


    可是她沒說。


    她覺得,像殘劍這樣一個人,如果相信另外一個人是不可戰勝的,與其說那是因為實力,恐怕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敬佩。任意評價別人敬佩的人,是不對的。


    殘劍似乎看出了楊夕的想法,把這小丫頭拎過來夾在胳膊底下揉了揉。這孩子雖然有時候挺坑,但有時候又有點招人疼。


    殘劍彎下腰來,平視著楊夕:“昆侖掌門花紹棠,是真正不可戰勝的男人。他今年七千二百歲,自以妖修身份承道昆侖開始,曆經大小戰鬥過萬,然而幾千年來未嚐一敗。你可知這是為何?”


    楊夕小心的重複:“為何?”


    “因為他隻打必勝之戰。”


    殘劍微笑著,一雙奇黑的眼眸裏,映著一個小小的楊夕,映著一大片天劫肆虐的修煉場,映著性情奇葩的劍修們,還映著昆侖山上寸草不生的嶙峋岩石。


    深深淺淺,好像裝下了整個世界。


    “師父說,一派掌門好比門派的一麵旗幟。昆侖的堅持,在修仙界,就好像茫茫滄海上一座孤島。想要更多人登上這座孤島,單靠信仰,那不夠。我們得讓那些迷失在海麵上的人覺得,這座島上有飯吃,有衣穿,有很好很好的日子過,並且,永不沉沒。”


    楊夕:“所以……他……從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殘劍一雙鋒利的眼睛,微微的彎起來,用了一個模糊曖昧的說法:“昆侖掌門,可以悄無聲息的死,但不能大張旗鼓的敗。”


    隨著殘劍的話,楊夕的腦子裏浮現出一位雙眼睿智,笑容慈祥的老人,於凜冽寒風中一步一停走得謹慎而堅定。如履薄冰,卻步步為營。


    “若是……掌門沒有必勝的把握……又要如何?”


    “跑路。”


    楊夕:“……”


    我……是不是理解錯了……一定是我識字學得不好……


    殘劍神秘一笑,帶著楊夕繞過修煉場。來到後麵一塊平整的場地。


    “小丫頭滿腦子都是打架和被打,就沒有注意過,昆侖山門之內完全沒有靈田和靈礦嗎?”


    楊夕一呆,的確是沒有見過的!一路走來除了人就是石頭。


    而通常情況下,一個門派的土地,除了居住和修煉的場所,應該是大麵積被這些可以產出資源的地方占據。而且楊夕是記得的,昆侖“根殿”對應的課程裏,可是有“靈植”“挖礦”之類的內容。總不能,都去門派之外修行?又或者,這些資源太過集中?


    就這一晃神的功夫,楊夕看著殘劍先生從懷裏掏出一隻扁方的小盒子。因為沒戴眼罩,左眼的【離火眸】可以清晰的看見,那盒子上寶光縈繞,靈氣充沛。


    隻見殘劍打開那寶盒的蓋子,隨手往地下一摔。


    楊夕眼睜睜的看著,那寶盒在空中倏然變大,落地即成一大片阡陌縱橫的靈田。其中小片種植著各種楊夕不認識的靈藥,更大麵積種植著金燦燦的靈穀,眼看是到了收獲的時候。


    微風吹過,沉甸甸的穀穗一晃一晃的點著頭,好一片秋收盛景。


    殘劍兩步跨進靈田裏麵,踩在田埂上對楊夕招手,“來,看看咱們昆侖的農夫是如何種地的。”


    隻見他先是掐著法訣給那些靈藥施雨,後又一塊田一塊田的收獲那些靈穀。


    靈光飽滿的穀粒成堆成堆的飛進殘劍手上的一隻【百寶囊】中。


    楊小驢子兩眼放光,這種神奇的種田方式,撓著心裏那點兒小孩子的好奇心,幾乎讓她目眩神迷了。小心的避過田地上的植物,楊夕踮著腳尖走到殘劍身邊,蹲□子去看那些靈藥。


    楊夕:“活的!”


    雖然這田裏也有土植,可是靈藥成長,總是需要靈氣的呢,昆侖山上草木不生,靈氣稀薄,難道裝進那小盒子裏,反而有靈氣?


    楊夕立刻又想到,昆侖“六殿”在山門下,也是被幾位劍修這樣收著,從小盒子裏“丟”出來的。還有之前“無色峰”上,自己養傷的那間房子,也是被無色仙子這樣“收”起來了。


    楊夕眼睛猛然睜得老大,心中一個猜測唿之欲出。


    殘劍看著楊夕一瞬間變了幾變的表情,忍不住偷笑。每一代昆侖弟子,不論之前多聰明,都會被這個震成傻瓜。包括當年自負甚高的自己,包括自以為什麽都見過的景中秀。景中秀那個調皮搗蛋不服管的家夥,就是見了昆侖這一手之後,才傻乎乎的相信【劍府】是什麽神奇的【隨身空間】,咬牙硬挺連哭帶嚎的邁上了這劍修的第一步。


    殘劍把一塊質地堅硬的黑色石頭拋給楊夕。楊夕手忙腳亂的接住,眼中可以看到寶光,握在手裏卻感受不到任何靈氣。


    “【芥子石】,須彌芥子,一石之間。這片昆侖山脈,地勢不險,靈氣不勝,對昆侖唯一的貢獻就是這種靈礦。空間、時間類的法術,都是逆天的妖孽手段,少之又少,難之又難。然而有了這【芥子石】,昆侖所有的洞府、寶殿、田地、都可以被煉製成【空間法寶】,隨身帶走。”


    殘劍說話的功夫,修煉場裏又急匆匆飛出一個劍修。手裏摔下一個“寶盒”。一條不算太大的靈礦便“咣當”一聲砸在地上。那劍修火急火燎的衝進去,“叮叮當當”一頓聲響。又火燒屁股似的飛出來,收起寶盒,抱著一籮筐礦石往任務殿飛走了。


    看得出來,好像這一點挖礦的時間都能耽誤他多少修煉的模樣。


    楊夕覺得此刻如果有鏡子,自己的嘴巴一定會張得比殘劍身後的“餓死鬼”還要大一些。


    “這些靈礦、靈田,總是需要靈氣滋養的吧……“


    殘劍一笑,“【芥子盒】帶在身上,會自主的從修士身上吸收靈氣作為供養。弟子們也會根據自身修為來決定帶幾個【芥子盒】,靈氣總是要不停的使用,再不停的吸收,才能給經脈打好基礎。”殘劍點了點頭:“權當修煉。”


    楊夕覺得自己這一天裏,被顛覆了所有的常識。


    原來昆侖不是人住在房子裏,住在地上,而是房子和地住在人兜裏?修煉這種事,也不是在靜室裏冥想,而是搞一堆靈礦、靈田來吸自己?天劫這種東西,不是努力規避的,可以當做吃飯喝水,甚至是上杆子湊著挨天劫?還有居然不是弟子闖了禍,躲迴山門被保護,而是山門有危險,弟子們上去“頂一頂”?


    不論有多少的不理解,至少有一件事,楊夕算是理解了。


    殘劍一直想告訴她的“昆侖很多東西都是假的,隻有人是真的。”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信仰難得。所以昆侖的根基是人。


    昆侖所有的事情,隻要是人能做的,都不會用其他手段。用殘劍的話說“權當修煉”。


    殘劍說的“跑路”,也真的就是大家打包袱跑路的意思。對於昆侖最重要的,信念共同的內門人,一起跑了;決定生存基礎的,所有靈田、靈礦、寶殿都是揣在身上的;對於昆侖的“開書院,辦學堂”偉大事業至關重要的名聲,也不是敵人搶得走的。


    同五代昆侖最終的舉派殉葬相比,六代昆侖這種“卷包跑”的手工作坊式無恥作風,還真是不怕人打上山門。


    楊夕看著眼前一片翠油油的靈藥,和一片金燦燦的靈穀。對這樣一個不安定昆侖,反而生出了安定的信心。


    “是陣,總有被破的一天,即使是五代昆侖空前絕後的【葬山大陣】也被程思成鑽了空子。是法,總有消散的一天,即使是羽化登仙的修者留下的法術秘境,也是隨著時間不斷變小的。”


    殘劍也蹲下來,一手搭在楊夕的肩膀上。


    “當然,即使再強大的人,也是會死的。可是,又總有新的孩子們出生,成長,強大。芸芸眾生,生息往複,一刻不曾停止。所以六代昆侖的根基,是人。我們要做的,隻是傳承,而不是拯救。蒼生永不絕,昆侖永不滅。”


    殘劍頓了一頓,剛毅的麵孔上淺淺的生出了一點緊張的模樣:“五代守墓人,你,願意認同我們的信仰嗎?”


    楊夕的頭腦中,三百二十六位守墓人的麵孔一一閃過。音容笑貌,喜怒哀樂,那一世一世的守護,最終凝結出楊夕唯一認識的,地牢裏那張笑中帶淚,深邃如潭的雙眼。那雙眼睛,在黯淡的最後時刻,凝視著漆黑深邃不見前路的地牢甬道,仿佛能從那冗長的黑暗中看到前路的光明。“蒼生……不死,昆侖不滅……”


    珠玉在前,方知卑淺。


    和那些慘烈巡山的五代昆侖相比,和那些一生默默的五代守墓人相比,與汲汲以求、如履薄冰的六代昆侖相比,甚至與眼前這個作風張揚跋扈,卻在此時謹小慎微的昆侖掌門繼承人相比。


    自己雖擔下了責任,卻付出得太少。有限的十幾年生命如此輕薄,幾乎沒有資格說出那一句“認同。”


    楊夕說:“我們,認同。”


    至少這一種信仰,與那些逝者無有不似。一定能夠得到所有人的認同。


    等待這一句話,仿佛消耗了殘劍莫大的力氣。


    他猛然站起身來,麵無表情的看著眼前一片靈田,和靈田後威然矗立的排排【鎮魂燈】,還有更遠處,一片淒清荒涼、滿目崢嶸的昆侖山。


    “謝謝。”


    了解殘劍的人都知道,昆侖鬼修殘劍邢銘,有一顆真正如惡鬼似的靈魂。張揚跋扈,我行我素,黑口黑麵。他一生中,極少與人言謝。


    在他的行事標本裏,受人之恩,還迴去便是,又何必多言。


    除非是,他已經覺得,此恩,此生,不足以還。


    鎮魂燈旁,靈田之上,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默默的陷入類似的情緒。


    為何我能做的如此之少?與那千千萬萬相比,與那些偉大與默默,這一份事業之中,滄桑之上,我如此渺小……


    忽然,天邊響起一聲“龍吟”。四爪銀龍破開虛空,騰雲駕霧發出一聲輕嘯。


    楊夕看著那壯觀景象,尚在迷茫。殘劍眼中卻閃出一霎驚喜,神色鄭重起來。“掌門出關了,這是昆侖劍修召集令!”


    楊夕也努力作出鄭重神情,然而完全不懂的看著殘劍先生。


    “門派危急,事關生死,戰部劍修當齊聚掌門絕天峰上。”殘劍看了看楊夕,神情緩和了一線:“別擔心,這在昆侖,是常有的事。跟我去見見掌門吧。”


    楊夕嚴肅的點點頭。心中卻在迴響:門派危急,事關生死……這在昆侖,是常有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時間實在太緊了,今晚迴來再迴複留言。如果今晚沒更,下一更就是周日。


    斷更好久,我要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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