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啊,我要批評你。”

    夜間‘聖光’常委慣例開擴大會,李院士向周青峰提意見。

    “你不要老是‘法西斯’‘法西斯’的喊,這不對。我們這是‘社會主義’,是集體經濟的一種,是加強紀律性,集中力量辦大事。

    手段酷烈也是形勢嚴峻,本質還是想為人民群眾服務。

    你天天叫嚷‘法西斯’,叫的我心肝都顫。老蕭,你也不管管他。我這兩天做夢,老以為自己變成‘納粹’,明天就要出黨衛軍了。”

    出黨衛軍才棒呢。

    李院士話一停,周青峰要開口爭辯。秦清坐在旁邊捅了他一下,低聲道:“你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快閉嘴。”

    李院士是當前團隊中年齡最大的。她提意見,蕭金浪也隻能盯著周青峰,“確實,‘法西斯’這個詞不好。我們是集中權力不是極端權力,路線一定要正確。”

    老蕭輕描淡寫,就把此事揭過。他繼續報告,“半個月以來,我們的事業正按部就班的進行,各項工作取得長足進步。

    經過社會調查和實踐嚐試,基本可以確定‘配給製’為基礎的‘集體社會’,外加‘勞動獎勵’的方式,最適合當前的現狀以及我們的治理能力。”

    這是‘南灣村’改造的總結。

    改造前,‘南灣’有274人,改造後有247人。其中全勞動力131人,半勞動力40人,剩下的就是老弱病殘。

    “可以說這是非常成功的改造,很多沉積資源被迴收利用了。”老蕭不好說扒墳拆屋,愣是造了個新詞‘沉積資源’。

    “南灣村雖小,但存在已經超過百年,早年也出過大戶。此次迴收的磚頭超過十萬塊,大木料三千,還有家具、布匹、銀兩、大牲口。

    這個村超過百分之七十人口是沒有任何生產資料,連房屋都靠租賃的貧農。剩下百分之三十是僅能溫飽的中農。全村隻有兩戶富農,沒有地主。

    事實證明,對於這種財產結構的村落可以大膽改造,阻力非常小。重新分配房屋土地和生產資料後,村民對我們非常擁護,扒墳拆屋比我們還積極。”

    “順便提一句,我們在南灣村沒收了五頭可以產仔的母豬,還有上百隻雞鴨。

    農業組表示目前蓄養的雞鴨數量已經超過兩千,但缺飼料。否則可以給團隊每人每兩天供應一個雞蛋,熟練工半個,學徒和外圍人員也能喝點雞蛋湯。”

    新華村人口已經破千,每天都在大吃大喝,需要大量肉食。為保障冬天強體力勞動下的身體健康,後勤組工作強度極大。

    周圍十幾個村子的雞鴨都快被新華村吃光了。

    糧店的蔡學斌已經派人乘船去更遠的村鎮采購——這時就會發現古代生產效率太低,能提供的物資實在有限。

    “好消息是,迴收南灣村的沉積資源後,我們的第一期新村擴建工程可以按時完工。三百名學徒雇工的住房有保障了,甚至可以幫南灣也改造一批危房。”

    想要控製更多人口,最起碼的住房就得解決。爬科技樹的廠房也不能缺,發展生產力的水渠、橋梁等基礎設施也必不可少。

    “到月底,容納南灣村的新華村人口將正式突破一千。村內會有更多分工,工程建設會稍停,主修內功,把教育和管理推進一步。”

    蕭金浪這話定了個基調——團隊主體的九十九人控製一千人的村民,管理能力到了極限。在培養出下一級幹部之前,團隊擴張減緩,穩住現有地盤。

    “小周啊,今天有個商人派人送來拜帖,說明日來訪。你去見見他。”蕭金浪說著遞給周青峰一份紅色紙貼。

    紙貼上用大字體寫了來客名字,姓江,華亭人,秀才出身,仕途不成便經商。他聽聞新華村想采購硬木、鐵料、木炭、棉布、紙張、筆墨等等,特來拜會。

    鬆江府目前就兩個縣,府治在華亭縣。

    上海縣是從華亭東北部分劃分出來的。因為長江入海口的灘塗不斷向大海延伸,後世上海之名反而蓋過華亭。

    現在華亭是府城所在,商賈雲集,文華豐茂。大名鼎鼎的明代首輔徐階就是華亭人。海瑞在江南收拾豪強,也是在華亭狠狠幹了徐家一場。

    周青峰瞧了眼拜帖,問道:“我們的影響力到府城了?”

    “華亭距青龍鎮又不遠,村內采購的很多貨物就從華亭水路運來。那邊的商人早就在流傳我們的諸多奇聞了。”

    老蕭笑過又搖頭道:“明末官商不分家,姓江的商人到底想幹嘛,還是需要觀察,說不定並非善意。”

    團隊討論之際,江姓商人帶著幾個膀大腰圓的隨從,邁步走進北灣村鄭大善人的門庭。雙方彼此拱手寒暄,一說為兄久仰,一說小弟唐突,彼此笑談。

    “江公子此來,可路過新華村?”鄭大善人擺上茶水,愁眉歎聲,“那村中賊子已然成勢,不好對付啊。”

    “見過,確實令在下眼界大開。”

    江公子做文士打扮,三十幾歲,斯文模樣,要不是他身

    後幾個隨從麵相兇惡,還以為是城裏來的富家公子。

    “我乘船而來,順路跟新華村做了筆生意,賣了五百匹棉布於它。”江公子指了指身後一名隨從背的包袱,“賺了一袋子銀幣迴來。”

    鄭大善人頓時憂心,“江公子上當了,反賊的銀幣看著精美,卻是不足量的,極其卑劣。你賣的越多虧的越多。”

    “確實。”江公子卻淡然的很,“在下初見時驚詫至極,從未見過在錢幣上雕花之舉。可再一掂量,又大為惱怒,分量明顯不足。

    隻是朝深處想,市麵上從未有過如此精美錢幣,有些超值也是理所應當。再看新華村諸多奇技淫巧之處,冠絕當世,更讓在下心癢難耐。

    不瞞鄭兄,在下叔伯親戚中也有在朝廷做官的,時常有宮中之物傳出,贈送到我家。

    宮中瓷器、漆器、玉石、首飾都是大匠打造,精美者比比皆是。但要論貨值產出,還真沒新華村之強。

    在新華碼頭停船時,聽到其鋸木廠的謔謔聲,我跑去瞧了眼,隻覺世間美妙事無過於此。竟然能想到用水力鋸木,不費人工,日夜不息,此物正是我所需。

    海上行船受風浪衝擊,若要堅固必用柚木、荔枝木、鐵力木。可柚木之類堅韌,如鐵一般。

    在下家裏經營造船,最累的事就是切鋸木料。若是能用水力鋸木,功效可增數倍。

    其水力磨坊也堪大用,不用畜力,自然運轉,於農家而言猶如一寶。若能得之,發家致富實乃易事。”

    說到激動處,江公子不顧在他人家宅,手舞足蹈。連他身後幾名粗壯隨從也臉麵泛光,仿佛想到某種奇異場景,有突破想象的興奮。

    “有錢幣之巧,有鋸木之力,如此大匠窩在個新華村,太過屈才。我今日交易,已向村內遞了拜帖,明日去見見其主事之人。”

    聽江公子想要新華村的工匠,鄭大善人就在腹誹——你想要反賊的工匠,我也想要啊。若是能得其鑄幣精要,鄭家豈不是也能玩‘一元換一兩’的把戲?

    可聽到江公子要去拜會新華反賊,鄭大善人又急道:“老弟這是為何?難道還要與賊人結交?”

    江公子狡黠一笑,“不結交如何知其底細?如何知道工匠是誰?數量幾何?有無學徒?有無典籍?

    在下做事一貫先禮後兵,若是能用銀錢把人聘來,也省了許多事。如果新華村的反賊不就範,自然有招數對付他們。”

    鄭大善人心中嗤笑,暗想:“新華村管理之嚴,監督之緊,堪比軍營。你這招數,我早想過了。若能得手,豈會讓你們來幫忙?

    我派人刺探十幾迴,甚至送奴仆入村應聘,均未成功。到現在為止連反賊到底有幾個,頭目具體姓名都沒搞清楚。

    倒是那夥反賊四處探查,已經把附近十幾個村子摸的清清楚楚,連青龍鎮和上海縣都沒什麽事能瞞過他們。你以為反賊好對付,那就大錯特錯。”

    可江公子要去碰,鄭大善人也隨之,說不定能碰出些消息來。他隻管安排來客住下,靜觀其變。

    同在夜裏,九點半鍾,新華村內的夜間學習結束。被挑選出來的雇工學徒向教授知識的‘老爺’鞠躬道謝,離開臨時教室。

    村裏‘老爺’急需可靠助手,就等著宿舍校舍建好後,挑兩百名當地年輕人進行脫產培訓。

    團隊希望在三個月內灌輸基本的語文數學知識,讓他們擁有聽說讀寫和計算推理等基本能力。

    這批人的培訓成功與否,關係到團隊今後三年的擴張速度。對於參加培訓的人而言,學習成績關係到人生成敗。

    不過現在條件差,也不是每個‘老爺’都有空進行教育。汪小妹是從村內建築組的辦公室出來的,手裏緊緊抓著幾頁薄薄的作業紙,猶如抓著性命。

    汪小妹六歲就被賣到南灣村當童養媳,十三歲圓房,丈夫是個八歲的鼻涕孩。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察言觀色,手腳利索。

    婆家也窮,沒多餘糧食養人。公公婆婆麵對愁苦的生活,脾氣暴躁,動輒得咎。她若是心思稍有疏忽,婆家的棍子就要抽上來,連小老公都想著法折磨她。

    當鄭五四大冬天抽人去砍竹子,婆家隻當家裏沒了這個人,把汪小妹推出去送死。她咬著牙拖著一根帶枝杈的竹竿到工地,一泄勁就暈死了。

    是建築組的高震看著可憐,把她送到爐火邊暖醒,又喂上幾口熱騰騰的肉粥,恢複體力。

    肉粥煮的爛,裏頭還撒了野蔥和鹽,是專門給重體力勞動補充營養的——否則一堆營養不良的勞工在冬天幹重活,全都得累死。

    汪小妹醒過來那一刻,本能的意識到高‘老爺’是自己活下去的要點,她所有心思都圍繞高震轉。

    其他勞工也有聰明伶俐的,但少有童養媳那種時刻繃緊弦的高度緊張——汪小妹可以背對高震,隻聽其唿吸、腳步乃至咳嗽,就知道下一步該幹嘛。

    對了,汪小妹的名字是高震起的。她隻知道自己姓‘汪’。別人平日喊她,要麽是一聲‘喂’,要麽是誰家媳婦。

    正因為汪小妹這份伶俐和乖巧,當鄭五四跑來說要把她‘浸豬籠’時,高震勃然大怒。

    建築組利用當地人力資源最多,也飽受各種桎梏的約束。乍一看都是人,實則受到諸多人身約束,不能有效利效用。

    當晚,高震極力推動對南灣村的強製改造。他原話是,“必須盡快鏟除地方上的封建思想,解放貧下中農,否則就是作繭自縛,自作自受。”

    汪小妹不知道這背後的故事,她隻知道自己生來頭一次能吃飽飯。有人對她和顏悅色,給她量體裁衣,還給她治病養傷,教授知識。

    哪怕做錯了什麽,也不會挨打。如果能在短時間內領會老爺意圖,還會得到獎勵——雖然往往隻是一個笑臉。但平時誰會對個童養媳寬厚微笑?

    所以扒墳拆屋算什麽?汪小妹覺著太痛快了。她恨不能拆掉整個南灣村,把平日欺負過她的人通通收拾一遍。

    但汪小妹很快發現,老爺們並不是要給她複仇,就是單純的要利用人力物力,教她讀書寫字也是看重她的機敏和聰慧。

    沒問題,老爺給飯吃給衣穿,老爺說啥就是啥——內鬥?爭寵?勾心鬥角?老爺不想看到這些東西,就想要一批好用的工具人。

    老爺們管的嚴格又如何?再嚴能有隨意大罵的婆家嚴?能有動不動就把人浸豬籠的村老嚴?能有把人逼到走投無路的社會嚴?

    在很多窮苦人眼裏,新華村的日子是自由自在,可以放聲大笑的。

    走在寒風中,汪小妹緊緊抱著手裏被裝訂好的作業本——高震有空,親自教她寫字口算,用炭筆給她的作業做了批改。

    汪小妹身後還有五六個女孩子,命運大多類似,都是十來歲年齡,苦水裏泡大的。她們急急穿過村落的街道,迴到自己的臨時宿舍——村裏的中央廚房大堂。

    吃飯的木桌拚了起來,鋪上棉被,放上草枕。二十幾個姑娘要擠在上頭。睡前,她們還能吃到饅頭和鹹菜,專門養身體。吃完了刷牙漱口,快速脫衣上床。

    夜裏十點,村內的銅鍾會敲響,那是機械組的重要成果——精準的機械表沒法普及,時間觀念的確立就靠銅鍾。

    油燈會定時熄滅,隨後能聽到值夜人員的腳步聲——每天晚上,都有一名軍事組的老爺組織固定哨和遊動哨,確保村內村外的安全。

    僅僅幾日功夫,汪小妹已經能光聽腳步聲就分辨是哪位老爺在巡哨,每次聽到他們鏗鏘有力的聲音,都特別心安。

    像汪小妹這個群體是鐵了心要跟老爺們走,什麽禮法宗族,父權夫權,通通死一邊去。她把白天做的事和明天的安排默想一邊,又迴憶所學知識,把筆畫在心裏默寫。

    按高震說的——隻要你保持這個學習狀態,絕對可以成才,一定可以擺脫奴婢的身份,可以正兒八經的當個人。

    當個人,多不容易的事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這世界危在旦夕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通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通吃並收藏這世界危在旦夕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