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富陽騎著個自行車從機械廠出來,在廠區附近尋了個簡陋的路邊小店,向老板娘招唿一聲,“來三份炒餅,肉炒。一份現吃,兩份打包。”

    店門很小,就是個夫妻檔,一個液化氣爐兩口灶。老板在攤後埋頭顛勺,老板娘招唿客人,收拾桌麵,收錢算賬。

    生意上門,老板娘擺上茶水,談笑幾聲。桌前就是灶台,火苗旺盛,案板上是切好的細肉絲,還有切碎的綠豆芽和圓白菜。

    老板聽見‘肉炒’就放勺,鍋上淋些油,油熱後抓起一把肉絲拋進去。油鍋裏嗤啦做響,又放豆芽和圓白菜,淋上醬油。

    大火燒熱,鍋裏冒起香氣。這時放餅絲,顛勺翻炒後改小火,淋上小半勺湯,再蓋上鍋蓋,得悶一會。

    趁著悶郭的功夫,老板拿毛巾擦擦汗,朝劉富陽問了句:“劉工,聽說你們漲工資了。現在一個月掙多少呀?”

    劉富陽也就四十出頭,年齡比老板還小幾歲。他苦笑的搖搖頭,“沒幾個錢,現在花銷卻多,還不如送外賣的。”

    老板卻羨慕道:“送外賣可累了,不比你們國企旱澇保收。我兩口子起早貪黑,還掙不到你一個人的收入呢,愁啊!”

    悶鍋大概兩三分鍾,老板吆喝一聲,把一鍋炒餅分成均勻的三份。老板娘端來一份,再給兩份打包。

    炒餅裏加了羊油,一股淡淡的膻味兒。

    劉富陽聞著香氣,食欲大開,手裏筷子不停,片刻淨盤。吃完付賬,拎著兩份打包的,再騎車迴家。

    離開時,劉富陽迴頭瞧了眼賣炒餅的中年夫妻,頗多感慨。他和那對夫妻都算得是下崗二代,九十年代時候爹媽沒了工作,全社會都亂糟糟,大家的出路都變得昏暗。

    猶記得二十年前夫妻檔也是年輕人,吵吵鬧鬧開了小店,竟是這條街最老字號的店鋪。相比之下周圍的店鋪開開關關,都不長久。

    劉富陽二十年前中專畢業,根本不想進機械廠,但被父母逼著去上班。

    當年的愣頭青從學徒做起,工廠實習、國內考證、出國進修,熬到現在已經成了廠裏技術骨幹,拿過全國技能競賽大獎的,理論和實踐經驗都很豐富。

    但要談收入麽,隻能說也就那樣了。

    迴到家,劉富陽把兩份炒餅往餐桌上一放,愕然發現自己愛人提前迴來了,家裏還有客人——社區派出所領來的,證件一掏是市裏輕工局。

    “有事嗎?”劉富陽直愣愣的問。愛人捅了他一下,介紹道:“剛剛市裏同誌跟我聊過了,是來慰問你這個青工勞模的,順帶有個摸底的工作。”

    ‘勞模’的榮譽,劉富陽拿過幾個。至於‘摸底’啥的,他身家清白,政治單純,除了業務上精湛,也沒別的可說。

    輕工局的同誌公事公辦,說道:“上級有個特殊的海外任務,讓我們篩選一批政治可靠,能力突出,身體健康的中青年同誌參加。”

    聽到‘海外任務’,劉富陽就皺眉,不太願意去。但愛人又捅了他一下,低聲道:“領導說了,有五百萬的安家費。”

    啥......五百萬?還安家費?

    劉富陽立馬繃緊了臉,“這個......什麽樣任務給這麽多錢啊?”

    “隻是個初選,並不一定能選上。”輕工局的同誌翻開手裏一個列表,“劉富陽同誌,有幾個問題需要您以嚴肅認真的態度親自迴答。”

    劉富陽搬了張凳子做好,既嚴肅又認真。

    “您幹過鉗工嗎?目前水平如何?”

    “從當學徒開始,跟著當年老師傅幹過七八年鉗工,拿過技師資格證。近些年倒是不怎麽親自動手,有點手生,但練一練肯定能找迴感覺。”

    “您還是幹過木材加工,是嗎?”

    “給一家木材加工廠待過三年,負責設備安裝調試,業務能力還算可以。”

    “木工活呢?”

    “純粹的手藝木工?這個真沒幹過。但我有鉗工底子,幹木工不會太差。”

    “您的身體情況如何?有沒有什麽需要長期服藥的慢性病?比如糖尿病什麽的。”

    “沒有,我身體挺好的。精神狀況也不錯。”

    “您有野外生存經驗嗎?”

    “啊......?這個真沒有。”

    “五公裏越野,您要跑多久?”

    “哎呀,平時工作忙,還真缺乏鍛煉。五公裏越野,我隻怕跑不下來。”

    “您是否願意接受有一定危險的海外工作?”

    “這個麽......有多危險?”

    “比如在非洲戰亂地區工作,言語不通,生活條件不好,工作環境惡劣,缺乏補給和後援,甚至連勞動工具都需要自己動手解決,還隨時可能會沒命的那種。”

    啊......這危險性可太高了。

    五百萬的安家費不好掙啊,連劉富陽的愛人都愣住了,很是打退堂鼓,不太樂意——賺錢是好,把命丟了可不行。

    輕工局的人沒說一定要去的話,隻說會

    有個帶薪集訓,建議劉富陽去試試——全國範圍選人,指標有限。

    國內符合條件的人其實挺多,想要參加還得是‘家世清白,思想過硬,技術過硬,勇於奉獻乃至犧牲’的優秀同誌。

    調查結束,輕工局的人留了個電話,說劉富陽若是有意,可以在一天內聯係。過了時間就不用打了,因為任務挺急的。

    劉富陽夫妻當晚都失眠,翻來覆去,烙餅似的睡不著。隔天他還是打電話表示願意參加集訓——組織上說了自願參加,一般來說是真自願。

    電話裏,輕工局的同誌讓劉富陽立馬收拾行李,半小時後來了輛車把他拉到機場,一張機票送往帝都。

    到了帝都,劉富陽被拉到昌平郊區。來了之後,他確認市裏同誌沒騙他——二十四小時內,全國動員了兩三千名優秀同誌來參加集訓。

    都是些三四十的骨幹,年富力強,精力旺盛。人員來曆也多種多樣。比如來自野戰部隊的百來號,個個都是從團營連級挑選的精銳。

    對軍人而言,摸爬滾打,捕俘偵查都不在話下,更重要的是有腦子,能練兵能打仗,能帶領幾百號人在無後援的情況下長距離進行野外作戰。

    又比如有來自民政部門的市級秘書長,都是從縣鄉基層提拔上來的,給市裏兩套班子當大管家,特長就是處理各種雞毛蒜皮的零碎政務,耐心又細心。

    這批人來了之後被關小黑屋,事後才知道他們集訓期間的課題是如何在陌生敵後建立根據地——這個怪異的問題讓民政精英頭大如鬥。

    也有從醫院來的,擅長處理各種疑難雜症,特別是對付一些衛生狀況不佳環境下才有的傳染病,有過在非洲援外經驗的會更適應些。

    因為醫護人員默認處在手術器械和藥物奇缺的陌生環境。

    也有從製藥廠和醫藥研究所來的,研究課題是如何從零開始培養和生產抗生素一類藥品,需要設計簡易條件下滿足團隊需求的藥品生產提純存放方案。

    也有搞農業農技農田水利的,琢磨如何在沒有農藥化肥的情況下,還要保住種質資源——糧食高產的前提太多,但這幫人卻不能選優質種子,反而要去挑好留種,不挑地挑肥的。

    劉富陽是技術組。

    但技術組也分門別類。

    有人專門負責木材加工,需要靠最簡單工具生產水力機械,要能手工生產軸承齒輪,複原水車、磨坊、鋸木機、乃至造百噸級船隻。

    有人專門研究煉鐵煉鋼,還不能是性能不穩定的土法煉鋼,好歹也要有建簡易高爐的能力,還要突破坩堝煉鋼——條件也是從零開始,手工上馬。

    還有建造瓷窯、幹餾窯、搞簡易化工方麵的,連玻璃都要琢磨如何自己吹製,否則製藥組會寸步難行,光學組更是束手無策。

    化學組和電子組的首要任務是如何用水缸製造伏打電池,以及電火花發報機和礦石收音機——真是太槽了,啥材料都沒有。

    酸堿和銀鉛之類的東西得自己從礦石裏獲取。

    至於劉富陽,他屬於萬能的鉗工組,琢磨的是如何用最簡單的工具給其他組提供設備和裝備。他的最初工具居然隻有自己的兩隻手。

    關鍵是所有這些工作中,能敞開供應的材料基本隻有木頭和石頭,金屬材料被列為奇缺,就是個玻璃也是貴重物品。

    集訓兩天,大家都抱怨說組織上是不是要把自己丟到原始社會去?現在這世界就是最窮最苦的地方,也不至於缺幾塊鋼鐵啊!

    兩天後,所有工業路徑設定完畢,各個組開始精簡人員。兩千多人砍到五六百,離開的人各個莫名其妙,組織上啥都不說,隻要求保密。

    剩下的人被允許使用最初級的工具實踐自己設計的工業路徑。比如要造機械的,組織上提供了一批柚木,要求用簡單工具將它們變成不同規格的滾珠,並生產軸承。

    劉富陽則拿到了錘子、尺子、鋸子、銼刀、台鑽、台鉗等等工具。每種工具都盡可能是多功能的,且規格繁多,但又必須是手工使用,想要什麽電子式的是做夢了。

    演練一周,五百多人隻剩三百。再過五天,又隻剩一百出頭。就這一百出頭還分主力和替補兩組。

    所有人都要接受野外生產訓練,要練習戰亂地區生存,還要搞夜間訓練,以及掉隊後如何自救。

    隊伍裏的軍人則被安排去東北的白山黑水間做‘參謀旅行’,尤其考察各種古戰場,特別是是明末幾場戰鬥發生的地點和路徑。

    有些地點經曆百年已經消失,比如大夥房水庫就把有名的薩爾滸戰役要點,鐵背山給淹了。

    隊伍卻不放過這些關鍵點,找地方政府把修水庫前的地圖找出來仔細判讀。

    此外還有某些道路,現在已經修了公路。但隊伍必須在山間找當年的山路行進,特別留意大自然在四百年演變中產生的變化。

    大概兩周的時間,劉富陽每天都過得非常充實——每天隻睡四五個小時,剩下就是沒完沒了的培訓。

    很多中年骨幹受不了

    這個苦,隻能退出。他們走的時候往往想問這集訓到底是為個啥,但都得不到迴答。

    實際上很多來上課培訓的人員也不知道這支隊伍究竟要做什麽,目的何為?

    在‘聖光’團隊為明末薩爾滸之戰而準備時,在美國的‘新中華聯盟’成員也聚集在一起。

    為首者是個所謂從大陸逃離的‘異見分子’,旁人稱其為郭海,真名未知。整個組織就這麽一個被選者,追隨者有男有女,都是被招募而來的反共反華人員。

    這幫人此刻眉頭緊鎖,聚在一張桌前翻看能收集來的明末資料。可他們已經這麽看了大概半個月,卻依舊茫然無頭緒。

    ‘兄弟會’派了個家夥來協助這個小團體。但到目前為止,郭海等人隻進行一些軍事培訓和野外生存訓練,對於如何完成任務並無明確計劃。

    團隊中,一名叫嚴麗的女人低語道:“不用多想了,我們獲勝的唯一機會機就是取得努爾哈赤的信任,調動整個部落為我所用。

    女真人還處於蒙昧狀態,信仰原始薩滿,技術和文化上非常落後。我們應該向他們展示神跡,提供預見性指導,成為建州女真的真正掌控者。”

    利用科學知識展示神跡倒不難,根據史料記載,當時的建州女真對獲得漢地文明也非常渴求。但努爾哈赤會不會被一夥外來人影響,影響有多深就很難預測了。

    “也許你們應該向蠻族頭領敬獻彩色的玻璃球。”‘兄弟會’派來的顧問笑哈哈的樂道。他完全沒在乎眼前這些雜魚的死活,隨口亂說。

    敬獻彩色玻璃球也是個路子,但郭海等人不認為這就能讓努爾哈赤對自己言聽計從——作為女真部落頭領,‘野豬皮’肯定不是笨蛋。

    “還可以向努爾哈赤敬獻女人。”顧問繼續道:“相信我,努爾哈赤看到你們中的女性都會覺著美若天仙。”

    古代生活條件差,長得醜才是常態。

    哪怕是貴為國王或皇後,也別想有什麽好容貌好體態——比如大名鼎鼎的維多利亞女王,成年後個頭隻有一米五,模樣像個村姑。

    不過女真這種蠻族,女性地位極低。努爾哈赤的幾個女人也沒啥好結果,想靠吹枕頭風來獲得優勢未免有些一廂情願。

    郭海對這些提議倒不抗拒,但他很清楚自己團隊麵對的優劣勢,看看自己手裏的記錄,目光盯在不起眼的一條上。

    “攜帶鼠疫、天花、霍亂、麻疹、傷寒、破傷風、白喉、肺炎、痢疾、流感、百日咳等惡性傳染病源到明末釋放,摧毀整個中原。”

    西方的傑克.倫敦可是寫過不少小說,要用生物戰的方式毀滅劣等的中國人。

    在郭海看來,隻要把人殺光,薩爾滸之戰自然勝利。至於努爾哈赤是不是還活著,女真人是不是還存在,都不重要。

    “但我們怎麽辦?瘟疫可不分敵我。”追隨者中有人反對。

    “我們可以打疫苗。”郭海低語道。

    “疫苗並非都終身有效。”反對意見還是存在。

    “那就要選擇好釋放瘟疫的時間和地點了。”郭海還是堅持,“你們玩過‘瘟疫公司’這個遊戲嗎?我們要做的就是玩好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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