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衝見這漢子如此豪爽,向他含笑抱了抱拳道:


    “這位兄台十分豪氣,不過店家的酒壇卻太過袖珍,一壇隻有三兩斤。”


    那中年漢子一聽,臉上立馬露出一絲笑意:


    “好久沒遇到這樣的酒伴了,今天說什麽也得喝個盡興。”


    說罷,他對著小二道:


    “酒保,取三隻大碗,再打十斤米酒。放心,不差你酒錢。”


    說罷,就從袖口取出一塊四五兩重的銀角子扔了過去。


    小二接過銀子,上前賠笑道:


    “三位爺,我們店裏的米酒後勁足,十斤恐怕……”


    “廢什麽話!十斤不夠,咱們再加!”


    令狐衝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豪飲之人,不由得大聲叫了一聲好,笑吟吟的問道:


    “兄台高姓大名?”


    那漢子用筷子夾了顆花生丟進嘴中,悠悠的道:


    “愚兄出身洛陽一個鄉紳之家,姓田。隻因是寅年寅月寅日寅時出生,便取名寅,字伯……


    咱們萍水相逢,全靠美酒相識;說這些作甚,喝酒喝酒!”


    陸大有看他一身窮酸相,卻出手闊綽,便好奇的問道:


    “田兄既然家資頗豐,為何還要在江湖上漂泊?”


    田寅將腰間的歪把子短刀放在桌上,大大咧咧的道:


    “這事說來話長。


    愚兄也算天賦異稟,自幼鼻子就靈,有個‘聞香識女人’的絕技。


    當年奶娘中,有個身有異香的,我就喜歡吃她的奶;至於另一個有異味的,我連碰都不碰。抓周時,我抓了胭脂水粉,宗老說這必是一個酒色之徒。


    後來,黃沙萬裏門的那個賊道士靈虛子上門,非說我跟家人八字相克,要化了我去做小道士。”


    “黃沙萬裏門?”令狐衝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還真沒聽過這個門派。


    田寅點了點頭道:


    “師門身處大漠,估計你不曾聽過。


    那老雜毛真不是東西,將我拐去了西北吃風沙。我自小錦衣玉食,哪裏受過那等清苦!


    所以,自拜了師後,我凡事都跟他對著幹,經常偷偷跑出去喝酒吃肉,也順便調戲下大姑娘、小媳婦。


    嘿嘿,山下的那些莊稼漢,就給我取了個‘寅賊’的雅號!”


    “淫賊?”陸大有隻覺得心一緊,趕緊問道。


    令狐衝也是笑容一滯。這位田兄雖然滿口粗言,但性格灑脫,跟自己極為投契;他可不希望這是一位左道旁門。


    ……


    田寅不屑的掃了陸大有一眼:


    “什麽淫賊不淫賊!


    我田某向來風流不下流。


    我說的是‘寅虎’之‘寅’,不是‘淫邪’之‘淫’。”


    令狐衝聽罷,笑吟吟的道:


    “好一個‘寅賊’!


    為田兄這份豁達的胸襟氣度,咱們再幹一碗!”


    “好,幹了!”


    田寅此時談性正濃:


    “那老道忠奸不分,最終錯信了愚夫所言,竟然將我趕出門牆,實在可恨!”


    令狐衝聽罷,不由得皺起眉頭;不過仔細一想,又覺得釋然。


    “師父”一詞,在他心中重逾千斤;對嶽不群的敬重,更是刻在骨子裏。如果是之前聽到這話,他肯定要出言喝止。


    不過經過了前番種種,他對嶽不群的感情,已出現微妙的變化。


    “田兄,你行事太過百無禁忌,恐怕尊師也是為了山門清譽,才不得不忍痛割愛。”


    “屁!”


    令狐衝的話沒說完,就被田寅打斷。


    “老子雖沒讀過什麽書,但也知道‘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的道理。


    如果你明明比你師父強,卻被他管教的束手束腳,那身上的靈性早晚會丟光。”


    令狐衝聽他這般說,竟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是呀!


    自己上次比武,可不就是憑著自身的靈機一動,破了師娘的‘寧氏一劍’嘛。


    可到頭來,師父、師娘卻偏偏說自己走上了邪路。


    江湖中強存弱亡的事情多了,勝利者為何還要受到指責!


    ……


    田寅自斟自飲了一碗後,繼續怨憤的道:


    “老雜毛要逐我出師門,我偏偏不如他的願。


    哼哼,我直接開革了門派,算我先不要的他!


    這之後,我就迴了洛陽老家。


    家父見我學了一身好武藝,就想花錢給我在軍營中謀個實缺。


    沒想到,其他幾個兄弟都出言反對,說田家耕讀傳家,如果出了一個武將,那會有辱家風!


    哼哼,一個鄉紳之家,還搞什麽文武不兩立,實在是可笑之極。


    我後來才清楚,原來是幾個兄長擔心我迴來搶奪家產,所以才故意使絆子。


    我呸!


    我算是看明白了:


    什麽文武之爭、家風之爭,說到最後,還不是權利之爭、利益之爭!”


    他的話一說完,令狐衝隻覺得腦中靈光一閃。


    他不禁想起了師父口中的劍氣之爭。


    既然雙方學的都是同一套功夫,為什麽還要有什麽綱目之辯、正邪之分。


    兩方鬥來鬥去,還不是想東風壓倒西風,從而爭取更多的利益和權勢!


    這位田兄真是人間清醒!


    他的這一番話,算是為自己打開了一片新天地!


    ……


    酒酣耳熱之後,田寅已經上前對著令狐衝勾肩搭背,大著舌頭道:


    “長安的美酒令人大失所望,不過胡玉樓的姑娘卻是千嬌百媚,潤的很!


    老弟,我看你應該還是個雛。怎麽樣,跟哥哥去長安耍耍?”


    令狐衝已有了八九分醉意。聞言,他搖了搖頭道:


    “不行,我要小師妹!我不去找其他姑娘……”


    說罷,他就一頭栽倒在桌子上,開始唿唿大睡了起來。


    一旁的陸大有雖也喝了一點,但到底有幾分清醒。


    他忙上前推了推令狐衝:


    “大師兄,天就快黑了,咱們還得趕緊迴山!”


    田寅見他們“師妹”“大師兄”的稱唿,心中一緊,酒也醒了三分:


    “剛剛忘記問了,賢昆仲是?”


    陸大有向他抱了抱拳道:


    “這是我大師兄令狐衝。”


    “華山令狐衝?”田寅又確認了一遍。


    “不錯!田兄也認識我大師兄?”


    “令狐少俠是五嶽劍派的後起之秀,江湖中誰人不知。


    嘿嘿,原來令狐少俠喜歡的是小師妹呀!”


    “小師妹……”


    像是迴應,令狐衝竟然睡夢中還在喃喃細語。


    ……


    最終,陸大有向店家租了一輛馬車,眾人合力才將令狐衝扶了上去。


    看著馬車越走越遠,田寅的酒已醒了大半。


    他盯著華山方向,冷冷一笑:


    “本想趁著嶽不群夫婦不在山,好好擄幾個華山女弟子泄泄火。


    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然結識了令狐衝!


    看這位華山大弟子,倒也是一個性情中人。


    花蝴蝶呀花蝴蝶,老哥哥可要對不住了。本想擄走嶽不群的女兒,讓老哥哥替你睡了她,好了你一樁心事。


    既然這位令狐兄弟也看上了她,我田伯光向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就將這美事讓給他吧!


    嘿嘿,要是嶽不群知道自己的大弟子和女兒做出了醜事,還鬧得滿長安都知曉,我看你‘君子劍’的臉往哪裏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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