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等到想等的人,戶鬆友花又在校門口站了十分鍾,才打電話給母親。


    “媽媽,我這邊訓練結束了,你可以出發了。”


    少女站在門口,看著夕陽染紅的天空,心裏空落落的。


    戶鬆友花越熱情,鬆枝淳的態度越冷淡,如果放慢腳步,他又會自然地以客氣而不失禮的態度對待你。


    打破鬆枝淳的銅牆鐵壁,這真的可能嗎?少女歎氣。


    戶鬆友花打開係統麵板,除了臨時用戶1的字樣和一個許久沒更新的好感度,沒有其他東西。


    剛從模擬中醒來時,戶鬆友花沉浸在甜蜜裏,對自己的與眾不同沾沾自喜。她相信這是命運的指引,暗示她跟少年會有特別的未來。


    可是現在,她卻一點都不想看見這個該死的麵板,戶鬆友花覺得自己是在超前消費,為了早早體驗愛情的美味,把她和鬆枝淳的未來都透支了。


    橫亙在少年少女間的深深溝壑,就是她在人生中作弊的代價。鬆枝淳站在另一邊對她說,你隻可到此,不可越過。


    在天空由紅色轉為黑色之前,少女等的轎車停在了校門前。穿著西服的女人打開車門,走到女兒麵前拿過她的包,兩手捧著她的臉揉了揉。


    “我家友花在發什麽呆呢?趕緊上車吧。”


    “是~”少女對母親笑了笑。


    戶鬆友花坐進後排,副駕駛的位置空著,但是母女兩人一點都不感覺奇怪。


    即使那個男人已經很久沒出現在她們的生活裏,可他的位置依然留著。


    “友花最近過得怎麽樣?有什麽煩惱嗎?”在紅綠燈前停下,女人細長的手指敲打著方向盤。


    曾經她也是坐在副駕駛,看著駕駛位上的男人做這樣的動作。於是等她自己開車之後,也逐漸模仿起了男人的習慣。


    “挺好的呀。期末的成績依然是第一,再過半個多月就要參加東京都吹奏大會了,昨天量身高時發現又高了一點點,還不夠完美嗎?”


    戶鬆友花的語氣很歡快,像是吹奏部有幾個前輩看她不爽或者自己的戀情屢屢受挫之類的事情,沒有必要跟母親說。


    畢竟母親光是工作和照顧整個家就已經夠累了,沒必要讓她有一些多餘的擔心。


    “暑假作業做完了沒有?今天午飯吃了什麽?營養夠不夠?你們社團今天還在訓練嗎?到家了把今天練習的曲子吹給我聽聽看。”


    “是......”戶鬆友花有點無奈,自從父母離婚之後,母親就變成了這樣,或許是因為之前不怎麽關心女兒的生活,所以才想要加倍地彌補迴來。


    戶鬆家曾經也是十分富裕的家庭,雖然在田園調布建別墅有點困難,但是在世田穀或者港區買套房還是比較輕鬆的。


    那時候母親醉心於事業,是父親陪她更多,然而母親的事業沒什麽起色,父親的公司反而蒸蒸日上。戶鬆友花現在想起來,感覺也挺諷刺的。


    一切迎來驟變的那天,戶鬆友花一開始並沒有感覺到什麽不同。


    那是初一的一個下午,她走出校門,坐上自家的轎車,驚喜地發現駕駛位上坐的是父親。


    少女問父親怎麽有空來接她,男人沒有說話,隻是疲憊地笑了笑。


    迴家的路上,父親沒有說一句話,戶鬆友花感覺心裏慌慌的。直到車子進入車庫,卷簾門緩緩落下,父親才開口:“友花,爸爸的生意最近出了點小問題,這幾天你向學校請個假,就待在家裏好嗎?”


    “為什麽?”戶鬆友花下意識問,父親沒有迴答她。


    她看了眼車裏的後視鏡,光線被車庫門阻斷,父親的臉逐漸隱匿在陰影裏,隻能看見他毫無血色的嘴唇。


    “友花,聽爸爸的話好嗎?”


    少女嚇了一跳,她從來沒有聽見過父親的聲音如此虛弱無力,讓她想起學校梧桐樹下枯死的蟬。


    戶鬆友花答應了,父親讓她先下車上樓,他要在車上休息一會。


    晚飯時,餐桌上的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少女吃完飯就迴自己房間了,她無法忍受父母在時那詭異的氣氛。


    那天她很晚才睡著,樓下隱隱約約傳來爭吵和摔東西的聲音。


    戶鬆家像一棵被劈倒的樹,倒在東京的鋼鐵森林裏,並沒有傳出多大的聲響。


    戶鬆家沒落了。


    整整一周,戶鬆友花都沒有出過自己的房間,她聽見窗外不斷有車開來又開去,樓下不是爭吵就是辱罵,時不時還有搬東西的聲音。她不停地刷新手機,期待能看見一個讓戶鬆家起死迴生的消息。


    一周後,戶鬆友花的房間門被敲響了,她走出房間,父母站在她麵前。母親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睛因哭泣顯得紅腫,父親笑得很勉強。


    “友花,以後你就要跟媽媽過了。”


    戶鬆友花懵懵的,她不明白自己隻是一周沒有出房間,為什麽世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離開家前,父親最後跟戶鬆友花抱了一下。


    戶鬆的父母在一起時,並沒有多深的感情,兩人門當戶對,事業有成,又看彼此順眼,自然地就結合在了一起。


    如今連女兒都有了,當然也不是什麽表麵夫妻了,離婚是兩人共同的決定。投資是父親私下做的,他不能讓整個家庭都背負巨大的債務,更別提還要考慮女兒的未來,離婚是最好的選擇了。


    快三年了,在母親的辛勤工作下,戶鬆家終於從穀底重新爬了起來,掃掉往日的陰霾。


    至於父親那邊,她們不能經常聯係,要是讓催債的發現會很麻煩。戶鬆友花知道母親會定期跟父親打電話,所以也不算太擔心。


    戶鬆友花坐在餐桌上,等著母親端來飯菜,曾經少女想承擔這些家務,但是母親不同意。


    吃完飯後,母女繼續坐在餐桌上,戶鬆友花心不在焉地報告自己的近況。


    聽完女兒的匯報,女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準備迴自己的房間加班,審查手下呈上的各種報表。


    “媽媽等一下,不是說要聽我的吹奏嗎?”少女叫住她,拿出自己的薩克斯。


    女人又迴到餐桌旁坐下來,雖然她努力認真傾聽,但是手機響起時,還是會忍不住拿出來看上一眼。她從小就擅長理科,對音律不太敏感,聽不出旋律中的感情逐漸消失,變得一板一眼,悅耳卻毫無個性。


    “很好聽啊,友花真厲害呢!”等一曲吹完,女人誇讚起來。


    “謝謝媽媽~”戶鬆友花笑的時候,想起的是無人的放學後,空無一人的部室裏,聽自己吹奏的少年。


    從第一個音響起時,他臉上驚訝的表情,再到後來沉浸在樂曲裏的專注,最後結束時意猶未盡的複雜神情,少女都記得清清楚楚。如果她會畫畫就好了,就可以把腦海中纖毫畢現的細節全畫下來了。


    母親起身離開時,戶鬆友花想要叫住她,女人注意到她張開的嘴巴。


    “友花還有事要說嗎?媽媽今天還有工作要處理,要是不重要的話可以改天嗎?”


    “沒什麽......隻是想說家裏的牛奶喝完了。”


    看著母親關上房間的門,戶鬆友花也迴到自己的臥室。對她們來說,客廳隻是過程,各自的臥室才是終點,少女也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有時候戶鬆友花會懷疑,自己對母親來說,會不會也是一張報表。數據有條不紊地上升,在母親眼裏就是一切正常的最好表現。


    她坐在書桌旁,翻了翻爛熟於心的教材,又把私塾的練習冊檢查了一遍,離開座位,撲到床上,把臉埋進被子裏。


    戶鬆友花覺得自己家是不是有什麽詛咒,所有人都得不到自己在乎的東西,像是作繭自縛的蜘蛛,在自己不愛的線團裏打轉。


    父親重視家庭,最後妻離子散,隻能為了債務奔波。母親醉心事業,卻被迫花大量的精力操心家庭,看不到職位上升的空間。


    而戶鬆友花懷念的一家人,不知何時才能重聚,想要跟心上人在一起,也是戀情多舛,遙遙無期。


    但是當戶鬆友花下次站在鬆枝淳麵前時,少女什麽都不會表現出來,隻會捋捋頭發,用自己最溫柔的語調,最真心的笑容,輕輕說上一句。


    “淳君,很高興今天能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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