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裏進出的光消失了,鍵盤手已經不見蹤影。眾人默然注視這具棺材,抱著女友屍體的吉

    他手滿臉淚痕,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被凍僵了-般。棺材在眾人眼中依舊是密封的,先前的裂縫就

    像是一場錯覺,可每個人都相信,鍵盤手已經替代了吉他手女友的屍體。

    沒有人會去懷疑,這是一場交換。這交換是否等價,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 也許對鍵盤

    手本人來說,別有一番價值,可對於其他人,其實並不想看到這一幕。要說理解,大家認真想想

    ,總能從猜測和功利的角度得出自己的理解;要說理由,無論怎麽想,都難以說服自己。

    這是鍵盤手自己的決定,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這和其他人有多大關係呢?大家心中的驚愕

    與悲傷,不是出於同情或理解,多是帶著無奈罷了。

    吉他手抱著女友屍體,這麽多年的糾結、痛苦與折磨,如今-朝得償所願, 卻不是他希望的

    方式一他 曾經想象過很多次自己達成願望的樣子,想象中的自己也絕對不是掛若這種表情。他

    擦著眼眶,血肉模糊的手指傳來鑽心的痛,可他卻覺得這痛苦還是太小。

    他抱著屍體站起來,懷抱裏的女人就如記憶裏那般鮮活,時間似乎已經在她的身上停止了流

    動。不,他覺得,也許比自己記憶裏的她更美,更加珍責。他哭著哭著,又扯起嘴角笑起來,笑

    著笑著,又不禁落下淚來。

    他已經聽不到鍵盤手的旋律了。

    他最後看了一眼棺材,又看了看畸形的高塔,轉身走向遠方。一度被光芒劈開的迷霧再次糾

    纏上來,縫合了大地和天空的絲線正-根根斷裂。四麵八方都在抖動,天空的碎片已經落下來,,

    就好似飛雪-一般,大地沉降,山包隆起,犬牙交錯,可眾人卻感覺不到震動。

    眾人明明站立不動,可視野卻開始傾斜,忽然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是站在一-片斜坡上,沼澤

    裏的水就好似從傾斜的盆子裏漏出,還沒流淌到眾人腳邊,就已經滲入泥土中,亦或者從裂縫中

    墜落。

    吉他手的身影就在這天地崩裂的背景中漸行漸遠,好一會,警視正才大聲問到:“你要迴去

    了嗎?”

    吉他手沒有迴答,隻背著眾人招了招手,以示告別。眾人有一種感覺:也許今後很難再見到

    這位音無結弦先生了。盡管這裏的每個入都可以找出理由,去勸說吉他手留下來,但沒有人這麽

    做。

    大家都知道他加入這支隊伍的原因,他已經傷痕累累,如今能夠活著達成所願,不能不說是——

    件幸事。他們不知道這位吉他手如何才能離開這裏,又會去什麽地方,可吉他手還是有“旋律”的。除了祝福之外,他們的心中沒有其它想法。

    “都走了啊。”知音愛美喃喃自語,她- -邊悲傷著,一邊祝福著,還有許多話到了嘴邊,就

    化作無聲的歎息。

    “我們也該離開了。”烏克蘭女人突然說。

    警視正和知音愛美都愣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看向她。

    “神子和馬恩先生知音愛美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烏克蘭女人打斷了。

    “我們隻是來接你的。”烏克蘭女人平靜地說:“而且, 馬恩先生已經被救出來了,不是嗎

    ?他如今留在這裏,有他自己的理由。我們已經盡了責任,再留下來沒有任何用處。’

    “我總覺得.現在就離開-有點知音愛美有些手足無措,她能理解烏克蘭女

    人為何這麽說,實際上,她也意識到了,自己繼續留在這個地方,可能隻會給人添麻煩。她會唱

    歌,但也僅此而已罷了,她想要證明自己,想要幫助大家,想要得救,想要活下去,如今也已經

    達成所願。

    隻是,這場戰鬥還沒有結束,馬恩先生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就這樣離開的話,總有點半途

    而廢的感覺。

    “如果你留在這裏,神子就有更多的選擇。雖然我不清楚音成女士為何做出這個選擇,但也

    明白你留在這裏對任何人都沒好處。”烏克蘭女人的話不委婉,卻一針見血。

    知音愛美沉默著,隻聽到烏克蘭女人又說:“你走嗎? 如果你不走的話,我們就算是白來了-

    趟。我現在也要離開了。

    聽得出來,烏克蘭女人是認真的,她不想繼續在這裏地方呆下去。

    “聽她的話,離開這裏,知音愛美小姐。”警視正上前一步,將呆立不動的知音愛美推向烏

    克蘭女人。

    知音愛美剛剛站穩腳跟,就被烏克蘭女人按住肩膀,又聽到她向警視正問到:“你呢? 你也

    沒有留下來。”

    “抱歉,我有理由,而且,我大概也能幫上

    忙。”警視正平靜地迴答,“我和佐並久之都有

    責任留下來,這邊就交給我們日島警方處理吧。

    他既不會阻止吉他手離開,也不會阻止烏克蘭女人和知音愛美離開,馬恩的計劃已經接近尾

    聲,眾人都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也付出了許多,沒有理由讓他們留下來。這些人要不是

    外國友人,要不是本國平民,如果還要有人犧牲,他隻希望不會是這些人。

    反之,他身為文京區的警視正,佐井久之身為日島的特派員,如果自己兩人都不能為這個任

    務付出更多,那可真是對不起自己的製服與誓言。

    三人對視半晌,知音愛美張口欲說,卻不知從何說起,烏克蘭女人點點頭,她卻是不認為警

    視正做錯了。於此時,畸形高塔隨著地麵的翻起也開始側翻,看似搖搖欲墜,結構也在崩塌,可

    落物仿佛早有目標般,層層落在棺材周邊,竟是沒有碰到三人一根汗毛。

    落物將棺材埋沒,管線拚接,和彎曲的畸形高塔連在-起,如同矗立起一扇巨大的怪形拱門

    吉他手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濃霧中,烏克蘭女人和知音愛美的身影也在警視正眼中漸漸淡去,

    幾個眨眼後已經了無蹤影。鶩視正撫摸著手腕上的藤蔓,注視著巨大拱[ ]的異狀,也許是筋疲力

    盡的緣故,手中的銀色手槍感覺有些沉重,而且,還在變得越來越重。

    即便如此,他也相信,當需要自己開槍的時候,自己仍舊有力氣扣下扳機。之前的戰鬥是佐

    井久之的引導,如今佐井久之已經熄火,他所剩下的,就隻有自己的力量了。

    即便如此,警視正也沒有任何迷惘和退縮。

    一幻夢境基建儀式點火成功。

    一嬗變核心 “神子母體”已經置入。

    檢測剩餘時間: - -分二十七秒。

    一-正式潛入集體無意識。

    一啟動人理構建。

    開始嚎叫。

    警視正的耳中,旋律依舊在迴蕩,盡管熟悉的調子- —— 被抽離,比來時聽到的“旋律”單薄

    了許多,怪腔怪調。可他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聽到了別的聲音——

    開始還是如呢喃一般,在這怪誕的世界裏,呢喃般的幻聽不足為奇,可突如其來的尖銳嚎

    叫,讓他覺像是把自己的靈魂給擊穿了。他眼前一黑,先是耳朵刺痛,緊接腦袋也緊痛起來,他

    不知道自己究竟聽到了什麽,可這痛苦撕心裂肺,沒有半點緩衝的餘地。

    警視正抱著頭,雙腳一軟,跪倒在地。他聽到自己發出不是人的哀嚎聲,他知道自己在恐懼

    , 僅僅是幾秒,身體都痛得虛脫了。時間好似被拉長了許多倍,以至於他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隻

    覺得恍惚中,自己的哀嚎越來越尖銳,完全不像是自己可以發出的聲音。

    在這痛苦、恐懼與哀嚎中,他眼中的世界在變得扭曲,大地和天空好似在融化,化作一鍋腐

    臭的濃湯,而他能夠聞到那股完全無法形容的氣味。他似乎就漂浮在這片濃湯上,就是從湯裏冒

    出的一股熱氣,輕飄飄的毫無重量,也看不見自己的身體和四肢。

    他的意識朦朦朧朧,隻見有-一個巨大之影浮現,下意識想要去看清楚,可視野裏仿佛蓋上了-

    層薄紗。隱約可以看到,這個巨大的輪廓有數不清的觸手,全身上下長滿了大大小小的嘴巴,

    仿佛永遠都在咀嚼著什麽般開闔,有的嘴裏長滿了尖牙利齒,有的隻是一片空洞。它的形體是古

    怪的,好似麻花一-樣扭曲,可偏生讓他覺得,這是自己熟悉的某個人,亦或者是自己恐懼的某個

    人,也是自己不認識的陌生人,甚至於,他似乎看到了自己也鑲嵌其中。他覺得自己的臉被無數

    的手扯著,沒一會就被撕爛了,又長出了其它的麵孔。

    他快分不清,現在意識到的自己究竟是誰。

    他無法從這個怪狀的輪廓上轉開注意力,他甚至覺得這東西也在盯著自己。他聽到自己追隨-

    個冥冥中的唿喚,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也變成了另- -種不清不楚,卻依稀可以理解的話語。

    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麽,甚至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說話。在那自己那痛苦的

    悲鳴之中,又有著歇斯底裏的狂笑。在恐懼之外,似乎還有一團團野 火般的情緒在燃燒,讓他的

    心像是過度充氣的氣球,隨時都要爆炸。

    在這瘋狂中,他是如此的饑餓,他貪婪地吞噬著四周蒸騰的熱氣,即便他也覺得自己就是這

    股熱氣的一部分。他仿佛在撕扯自己,啃食著自己,有一種無以倫比的欲望在心中橫流直淌,在

    完全喪失理性之前,他隻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怪物。

    千億隻手千億隻眼的怪物在飲用濃湯,而無比渺小的自己隻能吃自己。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手邊傳來冰冷沉重的感覺。他下意識抓起來吃,卻隻覺得身體被拉下去

    , 手中的東西變得堅硬,嘴裏則傳來血腥味,可他在那股暴飲暴食的衝動下,隻是企圖一口氣將

    這哨不動的東西囫圇吞進肚子裏。

    就在他真的吞下去前,他突然有點兒清醒。他終於知道要看一眼手中的東西,這一看,就不

    由得嚇醒了。

    警視正迴過神來,發現自己咬住了銀色手槍的槍口,手指已經搭在扳機上,一個激靈差點兒

    就壓下去。他全身冷汗淋漓,再去迴想自己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腦子裏卻好似塞滿了木糠- -般

    ,一陣刺痛。

    他從嘴裏抽出槍口,才意識到自己嘴巴-張一-合,仿佛在說什麽。他的耳畔隻剩下急促的嗡

    鳴聲,好不容易才將自己的聲音辨認出來。

    這張嘴喃喃自語: .

    “HUMEN,HMEMN"

    可他完全不理解自己到底在說什麽,這個發音既熟悉又陌生,怎麽都想不出在哪兒聽過,也

    不明白這些發音的意義,隻是毫無意義地重複著一

    “HUMEN! HUMEN!"

    警視正迷惘地抬起頭,隻見到無數的絲線從天空落下,從地麵鑽出。這些絲線已經占據了警

    視正的大半視野,可它們仿佛沒有看到警視正一般,繞開警視正,迫不及待般纏繞住拱門,將這

    個巨大拱門]的間隙都填滿了。

    當這些絲線一-個勁地朝裏邊鑽,他猶記得,絲線擠入的地方,是棺材所在之處。

    下一刻,隻見這些絲線陡然-滯,好似要從裏邊抽身而退,瘋狂地向外掙紮,可它們在鬆軟

    ,在融化,填滿拱門空隙的部分毫無動靜,仿佛就真的是拱門的一部分。

    警視正再次聽到了尖叫和哀嚎,還沒有鑽入拱門的絲線剛紛紛斷裂,如化作無數的“飛蛇撲向

    天空,墜落大地,朝向那些地方的裂縫。可裂縫裏犬齒交錯,在毫無規律的合攏與開裂中,就像

    是無數的嘴巴在啃食它們。

    他看這光景,隻覺得自己好似置身於- -個怪物的餐盤上或肚子裏。這個怪物是如此巨大,它

    就是這個世界,根本無從看清它的完整形狀。

    更少的一部分躲開了這些可怕的“嘴巴”,要逃亡混蒙的裂縫對麵,那邊有些許星辰閃爍,

    背景幽黯,既像是星空,又像是滿是惡意的泥潭。沒有人會想要跑到那邊去,警視正也不會這麽

    想,他隻覺得恐怖。

    他無法聽到“旋律” ,卻又覺得“旋律” 無處不在。不,不應該稱之為“旋律” ,因為那聲

    音是無序的,尖銳的,毫無節奏感可言,就像是這些畸形古怪的事物發出的尖叫聲。

    這些絲線最終沒能逃出去,隻見一股血色的煙氣卷著- -張張紙片從拱門中竄出,須臾間就化

    作-一個巨大的手掌,反向將這些絲線和整個世界都抓在手中一它膨脹得如此之大, 以至於警視

    正最終看到的是,整個天空被不詳的深紅色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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