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的濃霧,綿編的絲線,妖異的植木,畸形的高塔,沼澤的水腥如髒醃,水聲響起卷龍蛇

    ,泥沙俱下瑟瑟抖,無蹤怪誕何處搜,踏足泥潭欲做過江猛龍,又豈知魚蝦也有堅鱗利齒。惶惶

    的心,急盼的情,知音愛美的歌聲急急,隻因身邊荊棘相戮,似有猛獸藏於影中,也如畫屏上一

    抹濃色破了白描,黑白倒轉,是非難分,混蒙升騰,既故作勇氣躍入其中,便知會深陷牢籠

    知音愛美唱著心中的驚惶,唱著眼中的險,還有那遍地可見的詭譎,和藏在雲霧中的兇。

    她腳下有扭曲的五芒綻放,推開- -緩緩古樸難明的字符,如飛蟲般的記號舒展雙翅,忽而騰

    入半空,酒落一片片磷光,又有荊棘的紋路滲入泥土,灌入每一條肉眼可見的縫隙, 爬上嶙峋的

    怪石。冷暖交錯,如一個唿吸就度過寒暑四季,空氣結了寒霜,-朝遇到暖意,便揮發成霧,又

    落地成雨。

    沙沙沙一

    清新的雨霧衝刷著酸腥的濃霧,-股妖風乍起,唿嘯起她的發絲和衣裙。漫山遍野的枝搖葉

    擺狀似瘋魔,忽明忽暗之時,於間隙中疑有視線窺來,發出沉重的唿吸。分不清那是人,是怪,

    是何種形狀。再一眨眼,隻覺得人不人,鬼不鬼,隻能稱之為兇物。它們或將撲來,可在她周這

    的枝葉.上已凝出一粒粒的霜露,這露珠-落,便在半空結成晶瑩的珠子,狀若玻璃,滾滾灑灑,

    落在那撲來的怪形上,就好似萬鈞的秤砣砸壞了盤子,又如快刀撕開了錦衣,一聲聲淒厲的聲音

    在撓著心窩。又有一叢叢火苗在水中燃燒,從水底燒到水麵,如洞洞溪流消入林中。

    恍惚中,如潮漲潮落,異常與異常相搏,好似-晃眼就度過了幾個春秋,景狀如塔牌翻轉,-

    轉又接著一轉,層層轉動後,便不再是數次唿吸前的模樣。光和影快速移動,從東到西,由南

    至北,好似日升月落都濃縮在這片刻的時光中。那叢生的密植也一陣稀疏,一陣密集,好似從一

    側蔓延到另一側,又從一側荒蕪到了另一側。

    這光景太過於炫目,令人暈頭轉向,不能分清東西南北,也無法想象這陰影的背後有多少廝

    殺。

    知音愛美咬著牙,閉上眼睛不再去看,隨若眼簾落下,黑暗中依舊有星芒光點的閃爍,如烈

    日的陽光直透眼皮,在眼皮子內留下耀斑。這耀斑有黃色,紅色,綠色,紫色,混淆在一起,也

    非是白色,如一層層的顏料堆在一起,卻又層次分明。

    哪怕閉上眼睛,也有-幕幕不知真實虛幻的光景從前方撲來,像是宇宙中盤旋的星團,像是

    沙漠裏聳立的畫樓。腦海中響起的聲音不僅僅是熟悉的旋律,還有無數爬蟲的嘶聲,兩股截然不

    同的節奏撞在一起, 沒腔調的有了腔調,有腔調的變了腔調。知音愛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唱

    著自己的歌,還是在唱著它們的歌。

    她所熟悉的,所不熟悉的,所期盼的,所驚恐的聲音,都在這一片渾濁的旋律中融化,撒入

    令人作嘔的調料,化作- -碗色彩斑斕卻令人望之卻步的毒酒一當她忍不住想象, 這就是一-碗毒

    酒,那毒灑就好似從閉眼後的虛空中緩緩傾倒,盛入-盞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其

    形狀的杯中。

    她當然不會喝下這杯毒酒,但她依舊可以嗅到氣味。那氣味濃烈,幾乎可稱之為臭,卻又讓

    人忍不住再吸幾口,仿佛臭的更好。她告訴自己,這全是幻覺,可這氣味,這光色,這感觸,又

    有哪一點不真實呢?

    知音愛美聽到了患宰的聲響,好似有人踩著落葉來到自己身邊,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唿吸,仿

    佛可以想象他的形狀,想象他將手伸來,又被耒明的力量阻攔。那想象中的身影裂開了一般,如

    從體內長出了觸須,張牙舞爪地與那未明的力量相互撕扯,於是,在知音愛美眼皮子裏的光斑被

    撕開了,渾濁的色彩被一股濃墨侵染, 如滴落宣紙上,要將這怪誕的景象用更令人恐懼的黑暗抹

    去。

    沒來由的,知音愛美猛然覺得,這個奇形怪狀的男人就是.上原專務。那個記憶中的死魂靈於

    冥冥處歸來,就如她先前所設想的那般。她的理性告訴自己,這不過是自己太過在意而產生的幻

    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老生常談,可她的感性令她無法忽略這滋長的情緒,她隻覺得自己的

    所知所感都是真實的,亦或者說,那些早就想到的,正以這莫名的方式變成現實。

    可她還在歌唱,哪怕她的聲音在發抖,她心中懷若自我獨有的固執,那驚懼不安的情緒中,

    也有著向往美好的信念。在她對自己

    發生懷疑時,她能想起同行的夥伴們,眾人同心合力,並肩

    戰鬥的過往,在這光怪陸離的,也不知是幻想還是現實的場景中婉轉。

    其記憶中,有意氣風發,也有死傷慘重,有苦悶的哀嚎,也有憤怒的呐喊,死去的靈魂和活

    著的靈魂相伴,有血淋淋的十指撥動一根根看似搖搖欲墜的弦,奏響那激昂的曲樂。至今,《北

    極星》的聲音依舊在耳畔迴蕩。

    是的,眼前這怪誕的身影是如此可怖,但是她不禁懷疑,真正讓自己恐懼的,是那有形的身

    姿嗎?

    顯然不是。因為佐井久之先生如今也是怪誕的,同樣以怪物之姿,展現駭人心魄的力量,卻

    隻讓她感到安心。她明白了,令自己驚懼的,是藏在這怪誕後的人性,是那兇惡的性情和怪誕的

    身體的結合,是對自己張牙舞爪的暴力,是詭譎陰邪的謀略。

    她所害怕的,是一-個擁有超越常人之能力的惡人。那副已經不再掩飾的猙獰麵容,正-步步

    緊逼而來-

    上原

    上原音次!

    如此的陰魂不散,就算死掉了,也要用那地獄餓鬼般的姿態,從她的記憶和幻覺中爬出來。

    “神子”和馬恩先生都在進行儀式,而它就如窺見了空隙,意圖將自己活著時布置的計劃- —— -執

    行。

    知音愛美知道自己並不理性,理性的人會更淡然地看待這幻覺,可她本就是感性充沛,因為

    她的情感就是她的旋律,所以當她的歌聲響起,也是她的情感最為沸騰的時候。如果感性豐富,

    就意味著痛徹入骨,那麽,這折磨就是自己的業力,這幻覺就是自己必須承受的噩夢。

    她不會否認自己的恐懼,不會否認過去的青澀稚嫩,不會否認記憶中的傷痛難以愈台,自己

    的心也會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撕裂,流出血來。如果說,眼前的上原專務,是一個從記憶中爬出

    來的惡鬼,是自己過去的輕信對自己的懲罰,那她也不會躲避一過去的自己, 大概會轉身而逃

    吧,可現在,迎向這恐懼,她已經有了與之糾纏的勇氣。

    當她鼓起勇氣,怒瞪這猙獰怪狀的身影,她就愈發覺得,自己的歌聲還應該唱得更高,如今

    這發抖的調子,如色厲內荏,故作從容,虛掩著-股難以隱藏的怯懦。可是,自己當真是色厲內

    茌,不堪造就嗎?

    她無比堅定地對自己說:“不是! ”

    她是真的有勇氣麵對這一一切,哪怕她的身體在發抖,她的內心也惶惶不安,可她終究站在這

    個舞台上,麵對這撕心裂肺的陰影一當- 個人最終踏入自己認為必須.上的舞台,又有誰能說其

    懦弱呢?

    她可不是過去那個看似叛逆,實際不知所措,- -片 茫然的女孩了。她知道自己想獲得什麽,.

    知道自己必須去承擔什麽,也敢於去麵對這些挫折和痛苦,更知道自己不是孤單的。哪怕人來人

    往,也有一片自己立足之地,也有自己可以信任的人。

    而這些,都是眼前名為“上原專務”的陰霾,曾經身而為人時,也曾經鼓勵她的話:或許他

    不過是說些“正確的廢話”,連他自己都不以為意,更是暗中嘲諷。可正是那些“正確的廢話”

    ,才造就了今天的自己。

    她要證明,那些“正確的廢話”,哪怕是廢話,也是正確的!

    她確實無法如其他人那般,用各種詭異離奇的手段與這些敵人廝殺,她也不知道如何才能解

    除這些幻覺,她是個嬌弱的女子,是一個隻會作曲歌唱的音樂人,但是,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

    後退一步。

    隻能站在原地,注視著他殺來,也沒有關係。她現在也會壓上自己的性命和未來,不是為了

    戰勝這個男人,而是為了戰勝過去的自己。

    上原專務那已經不成人形的身影,就好似在這幻覺中,又複演了一趟在噩夢中的故事,在知

    音愛美的眼前變得越來越畸形,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小。陰影即將蓋住光,昏暗得就好似拉下了

    窗簾,即將入眠。她疲憊,她昏昏欲睡,她的意識似乎也陷入了混沌,但旋律還在作響。

    “看看誰更快!”知音愛美看得出來,上原專 務那畸形的身形,正漸漸變成一個嬰兒,又漸

    漸化作一個胚胎, -條條觸須糾纏起來,就好似一根長長的臍帶,向自己纏繞而來- 股力量在

    抗拒它,讓它如陷泥潭,但它拖拉著,不肯停止前進的步伐。

    一米,五十厘米,+十厘近在眼前了一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到了這個地步,她反而一掃心中的惶恐不安,就好似有-種真正的力量

    正在自己的內心中滋生出來。她的歌聲

    變得沉著,變得更有力量,調子如螺旋般上升,一聲拉

    著一聲,好似抵達了某個臨界點,陡然收斂。可是,迴響的旋律沒有因為她的息聲而停歇。

    從背景中,一陣激烈的琴鍵聲殺來,瞬間取代了主旋律的位置,又有弦音托在下方,節奏堅

    實而穩固。曾經襯托她的歌聲的旋律,翻身-躍,就變成了主角-停-起,流暢得毫無間隙,-

    如在噩夢中的合奏。

    知音愛美看這近在咫尺的臍帶,堅定地說:“他們已經來了! ”

    是的,知音愛美已經感到了,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就好似對自己的讚許。而在眼前的

    幻覺中,一個新的身影從退縮一角的光斑中走出來,窈窕而利落的身姿,看似沉默疏遠,卻又從

    來都沒有遠離。

    “音成小姐!”

    來者正是鍵盤手,音成小姐。

    “你的曲子做得不錯。

    鍵盤手的語氣比知音愛美想的還要柔和,“有 點像音成大悟,但是

    ,你已經超越了音成大悟。不管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那些為你著想的人,你都不應該在這裏

    停下來。

    “是,是的!”知音愛美大聲說。

    鍵盤手看向那畸形的胚胎和臍帶,友好而柔和的聲音變得嚴厲:“死了 的就不別再迴來。她

    的歌不是為你而唱的,上原。

    那畸形的身影不管不顧,似乎已經聽不到其它聲音。它就像是一一個執念不休的厲鬼,發出了

    尖銳的聲音,一度要壓倒其它的聲音。可是,迴響的旋律也步步高升,來迴拉鋸中,竟不見半點

    虛弱的跡象。

    這旋律不僅在知音愛美的耳畔響起,也同時在這幻覺中紮根。鍵盤手展開手中的電子鍵盤,

    手指在琴鍵上跳躍,此時的演奏和旋律中的琴鍵聲穿插,就好似兩個電子鍵盤從不同的音階和聲

    ,此起彼落,彼此映襯,讓旋律的豐滿更上一籌。

    臍帶好似觸電般猛地收迴,畸形的胎兒再顫抖,仔細一看,它的身姿發生了重影,有些虛幻

    ,好似要漬散一般。

    “這裏是內心的世界,我最擅長的,就是傳達內心的聲音了。”鍵盤手-邊彈奏著, - -邊徐

    徐說來:“上原, 雖然你不是知音人,但姑且贈你一曲, 送你上路。

    臍帶已經完全縮迴了胎兒體內,胎兒掙紮著,就好似被一隻無形的手抓住。可知音愛美卻仿

    佛看到了另一一個輪廓,就站在這個胎兒的後邊,是這個輪廓抓住了它.

    “啊,原來你還記得音成大悟呀,看來你確實參與了當年的事情。”鍵盤手譏笑著:“也對

    ,知音愛美小姐的曲子就是從音成大悟的曲譜演化而來。你聽著她的歌,又怎能忘記那些事情呢

    看到你,音成大悟也很高興吧。你不走,他也走不了。下去的路,有故人相伴,不也是風花雪

    月的浪漫嗎?”

    聽她這麽說,知音愛美不禁感慨萬千。她不由得相信,那個抓住胎) L的輪廓,就是傳說中的

    音成大悟。說起來,她拿到的音成大悟的遺稿,還是上原專務轉交的呢。站在這個戰場上的每個

    人,都仿佛是過去那個故事的延續。過去和現在的故事,就好似一對齒輪,於此時此刻咬合。

    知音愛美突然覺得,這應該是最好的落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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