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恩鬧出來的大動靜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佐井久之原本想著,那塊注連繩巨石是上原儀式

    的重要環節,又和結緣神有關,所以才特意施加封印,試圖阻止他所能設想到的可能性。然而,

    馬恩的行為完全是背道而馳,他完全不理解,破壞了注連繩巨石有什麽好處。他已經感受到了,-

    種熟悉又陌生的恐懼感,正隨著注連繩巨石的瓦解悄然充斥在這片荒地。

    佐井久之知道結緣神的存在,他還借用了結緣神的力量,他有-一個分身和結緣神連接在一起。所以,他相信自己比隊伍裏的大多數人都清楚,結緣神究競是怎樣的一-種存在,也因此,他心

    中的恐懼和不解也超過了所有人。

    他無法理解,當大地開始燃燒,他心中的恐懼更甚。佐井久之和吉他手停下腳步,前方如絲

    狀如棉絮的怪物是如此的躁動,仿佛也在恐懼,它抽打著大地,將泥石掀起,將火焰撲滅,可無

    論它怎麽做,一直都在發出“嚶嚶”的,如同尖叫般的聲音。

    吉他手還沒有彈起《北極星》,但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絕對不能這麽倉促。整個噩夢的‘

    旋律”正在變調,那是一種極其陰森的,極其沉重的,有著水銀般的清亮,也有著水銀般的劇毒。他感到身體在發熱,又在下一-刻,感到身體在發冷,然後他就不再有任何感覺了。他的身體已

    經麻木,他覺得空氣就好似泥石流-樣,向自己猛衝過來,幾乎要將自己掩埋了。

    某種極端的存在感正在變得真實,那是一種怪誕離奇的感受, 就仿佛親眼看到熒屏中的人物

    從幕布上走下來,不再是一一個影像,而是一個真切的實體。可是,所有意識還清醒的人,都沒有

    看到那個實體。隻有感覺,隻有那非同凡響的,無以倫比的感覺,隱隱昭示著一個龐然大物的降

    臨。

    注連繩巨石在日島有著極為深刻的宗教意義,在這點上,沒有人比鷺峰紅苑更有發話權,所

    以,哪怕她心神不寧,也能從宗教學的角度去認知馬恩的所作所為。那個倍受信賴的男人,此時

    此刻的所作所為,是如此的令人困惑,不僅僅是意外,更是一個本應該不會這麽做的人, 做出了

    沒有人曾經想過的事情

    至少,在這支隊伍裏,在餘下的這些人裏,沒有人會覺得,摧毀那個

    注連繩巨石是一-件好事。

    巨大的蟾蜍神稍稍動了一下,那個如同小山般高大的身軀,哪怕是- - 點點動靜,都讓人感到

    心驚肉跳。風雨似乎變得更加沉重了,砸在眾人的臉上隱隱作痛。原本大家都相信自己能有所作

    為一哪怕是硬著頭皮去相信

    可現在,大家都不那麽確定了.

    如果說,麵對蟾蜍神是極為危險的,那每個人都會認同。要在蟾蜍神的腳邊打敗那個怪誕離

    奇的絲狀怪物,同樣令人心裏沒底。但是,眾人的目標明確,前方就是敵人,要做的就是前進,

    然後勝利。這是一-個十分簡單明朗的,很容易就能找對目標,也是曆經千辛萬苦才清晰起來的局

    麵。

    可是,注連繩巨石的崩潰,-個極其罕見的巨大圖案烙印在大地上,並且,這是由那位馬恩

    先生親自主導的局麵。那些明朗清晰的東西,頓時被攪和在-團混沌中,這種混沌讓眾人頭暈目

    眩,身體僵硬,難受得簡直要嘔吐了。

    “這到底吉他手垂下驚愕的目光,他猛然閃開,和他同時還有佐井久之。那些強烈

    的預兆沒有讓敵人消沉,大量的絲線鑽出來,又一根根劇烈震顫,帶人一種錯亂而癲狂的感覺。

    沒有人懷疑,它是否擁有自我意識,他們更相信,它是一個比失去人形的上原專務更可怕的存在

    它的長度和數量還在增長,就如同- -頂假發紮根在這個荒蕪的大地上。它的危險性和侵略性

    ,比之前更加深重,佐井久之和吉他手在後撤,但他們和這個怪物之間的距離並沒有被拉開。從

    整體運動的趨向來看,它是向著馬恩和注連繩巨石所在的地方撲去的,但它覆蓋的範圍是如此之

    廣,就如同海潮來臨,整個沙灘都會被淹沒。

    佐井久之和吉他手分別抓起哈姆和鷲峰紅苑,可心如死灰的哈姆說什麽都不肯放棄手中雷特

    的屍體。他也不說話,就這麽木楞楞地坐在地上,對如潮水襲來的絲狀怪物漠不關心,在他平靜

    如死水般的眼眸中,佐井久之隻看到了悲哀和絕望,就好似在說:沒用的。

    佐井久之似乎還聽到了更多,他不由得看向馬恩,那個身影如今也是傷痕累累,肩膀上的創

    口血流如注。不同的是,注連繩巨石徹底崩了-角,剩下的就算還沒徹底崩潰,也隻是搖搖欲墜

    ,而馬恩

    的手中多出了-本書。

    火焰的一半熄滅,大地的一半化作霜白,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但這是他們無法理解的一幕

    ,能夠聆聽“旋律” 的人聽到了從未聽到過的節奏,那也絕非是馬恩的節奏。這個“旋律”是獨

    立的,似乎是某個人在呢喃,更接近他們所熟悉的,音樂中的人聲哼唱,但那腔調也是怪異的,

    和現在的主流語言有著不同的發音。

    人聲含糊,蒼老,但又似乎有點兒優雅。節奏肆意放縱,並沒有一個完整的首尾唿應,就好

    似人們在唱歌,沒有固定的格律,意興所致,幽幽綿長。但整個旋律給人的感受並不是快意的,

    不是歡樂的,不是雅致的,也不是粗鄙的。吉他手甚至覺得,這不是音樂,至少不是他理解中的

    音樂。他很肯定,這不是馬恩在唱歌。

    佐井久之卻覺得這個“旋律”隱隱有些熟悉,哪怕他同樣聽不懂,可他依舊覺得,自己曾經

    在某個時刻,某個地方,或許是在夢裏,或許是在某個思緒中,聽到過類似的東西,不一定是“

    旋律”,也許是另一種表達,但肯定是有相似的某種內容。他找不到答案,他覺得迷亂,噩夢中

    的“旋律”一直在怪物和怪物之間徘徊,這個新加入的“旋律”無疑是另樹新幟。

    要說這個全新的“旋律” 出現得太過突然,在佐井久之的感覺中也並非如此。在它出現之前

    ,他沒有察覺到它的存在。但在它出現之後,他卻覺得它似乎-直都在這裏。隻是靜悄悄地,沉

    默地,隱藏在其它旋律之下。

    但是,這個“旋律”代表的是敵人還是朋友?腳下的大地出現變故,又和這個“旋律”有什

    麽關係?如果這個“旋律”和馬恩先生有關,那麽,這個布置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佐井久之看過馬恩的資料,卻一直覺得不了解這個男人。哪怕在這段時間合作了那麽久,在

    他的心中,馬恩依舊是一團迷, 既令人欽佩,也讓人困惑。如果有人說,跟著馬恩就是災難,佐

    井久之是讚同的。但是,他隻是不在意這種事。因為,正是因為太過危險,所以他才在這裏

    事實證明,馬恩在艱險中扭轉局勢,這個本事不是誰都有的,哪怕跟著馬恩就是-場災難,但隻

    要能夠抓住一線希望,佐井久之一點都不介意與災難同行。

    他對馬恩釋放結緣神的行為感到困惑和恐懼,但是

    他一-直跟隨馬恩,既然這一次依舊是馬恩先生的判斷,哪怕心中恐懼,但還有什麽好反對的

    呢?佐井久之在心中反複告誠自己,不能被這恐懼和絕望衝垮,哈姆就是眼前的例子,盡管他覺

    得多少可以理解哈姆,但他自己還有未盡的事業。

    吉他手已經帶著鷲峰紅苑向知音愛美和經紀人小姐那邊過去了。佐井久之下定決心,將一-張

    符紙帖在哈姆雷特兩人的額頭.上。心如死灰的男人和他懷抱裏的屍體,就如同全身裝了彈簧般,

    一下子豎立起來。這一次,不管哈姆說什麽,他都不可能留下他,如果要讓人和屍體- -起走, 他.

    也不是沒有辦法。

    這也是他的一-個技法。他依循日島本土的印象塑造了陰陽師,但他對“旋律”的應用,是基

    於大陸的古老典籍。要從古老典籍中分清哪些是純理論或純奇想的哲學,哪些是真正能夠應用於

    現實的技巧,不是一件輕鬆的活兒。不過,在午夜迴響和噩夢中,- -些曾經隻是理論和奇想的東

    西,也能夠通過“旋律”化為現實。他在學習的過程中,愈發覺得這些大陸典籍是否原本就基於

    這些怪誕離奇的環境而誕生的。

    進入這一行後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怪誕離奇是自古流傳,並非新奇之物,反而,它

    們古老而純粹,有時也談不上邪惡或良善。它們隻是存在於那裏,以自己的方式活動,就如同自

    然界中的每一樣事物都遵循自身的活動規律,進而構成了-個龐大而複雜的體係。這些怪誕離奇

    的東西,也不是多種多樣,不是每一種都是龐大而複 雜的,而它們對人類的危害,大的如同天災

    ,小的甚至比不上人禍。

    僅以數據統計來說,長年累積下,死在人們的惡總和無意中的人數甚至要超過死在這些怪誕

    離奇之事物中的人數一當然, 也同樣有資料表明,人類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和這些怪誕離奇之物

    共存,僅看現代的應對,就知道人類並非毫無作為,而是努力去尋找自身存在的空間並積極嚐試

    去拓展這個生存空間。

    那麽,從整體上來看,這些怪誕離奇之事物的災禍基本處於人類的控製之中,至少是在如今

    的階段是這樣,也並沒有說錯。人們用

    以控製局麵的技巧和能力並非是突如其來的,同樣具備延

    續性和傳承性,在古老典籍中隱藏的東西,讓佐井久之更加確信自己的路子是正確的。

    他的實踐一直都在證明自己的正確,在哈姆雷特身上應用從未試過的技法,也並非心血來潮

    ,而是必須如此。事實就擺在他麵前,這兩個人的狀態果然如他所了解的那樣。

    哈姆雷特的膝蓋無法彎曲,但和他們是死是活沒有有關係,他們跳蹦著,在佐井久之的竹笛

    聲中前行。哈姆原本可以抵抗的,但他心如死灰,反應過來時已經晚了。佐井久之本來就是公認

    的奇才,不管他的行動有多少瑕疵,但在“旋律”方麵的能力有目共睹,哈姆有自己的竅門,但

    他的心態,他的能力,幾乎降到了冰點。

    佐井久之帶著一人一屍,走得不算快,身後的“浪潮”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追上來。如果要

    預判哪裏才是安全的,那也起碼要走出這塊荒地。馬恩的行動極大地剌激了這些怪物,以至於他

    自己也變成了被襲擊的中心,離開這個中心,以噩夢之大,眾人或許還能找到活路。

    也是在這時,佐井久之陡然一個激靈, 他看著大地上的傷痕。遍地的火焰和白霜正構成-一個

    他十分眼熟的整體,這個圖案看起來像是某種儀式儀軌,也是在今時今日的噩夢裏出現過的最大

    儀式。其規模完全超越了上原專務的儀式,- 直蔓延到蟾蜍神腳下,還在向它背後的森林蔓延。

    不過,佐井久之迴想起來的,是有關大陸古老典籍裏的描述,其中就有一部分很像是在描述

    此情此景。那是遊動的雙魚,閑著日月,陰陽分明而諧和,那是-個代表了極大變數與極大和數

    的符號,有描述聲稱:這個圖案表括了天地生長,包羅四方上下,古往今來。

    如果僅看表麵意思,似乎隻是-種粗糙的哲學,一種更具宗教意義的思想,也充滿了古人遐

    思中的誇誇其談。但是,佐井久之多少能夠理解那些字詞的真意,什麽“四方上下,古往今來”

    無知者覺得這是誇誇其談,但其真意比他們的誇誇還要誇張。放在今天,那句話指的是“宇宙

    ,是“天地”,是“世界”。

    今人總覺古人狹隘,眼界有限,又有多少人相信,古人早就在談論現代認知的“宇宙”了呢

    ?在很多人的想象中,古人覺得自己所在的大地就是一切的核心,也是世界的中心,但是,根據

    佐井久之的摸索和理解,也許古人的想法比現今很多人所以為的都要離奇,而這離奇卻又有一些

    契合了當代的某些科學觀念。

    究竟是人們繼承下來的知識中,已經從基礎上嚐試解釋一個正確的世界, 還是人類在未來的

    發展中,巧合地發現了世界?佐井久之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但他沒有答案。

    但是,此時此刻烙印在大地上的“陰陽魚”,似乎正在證明大陸的古老典籍的描述並非憑空

    想象,無的放矢。

    哪怕這裏隻是-場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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