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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恩的耳邊一直很吵鬧,他聽不清到底是什麽人在說話,但模模糊糊中也覺得那似乎不僅僅是人的聲音。有某種徐徐的摩擦聲在卷動,就像是蛇在草叢中穿行,間或也有滴水的聲音,有什麽細長又粗糙的東西纏上自己的腳踝,爬到自己的腰部,甚至圈在脖子上。是的,像是蛇一樣的東西,但是,馬恩下意識知道蛇並非這樣的觸感,蛇的身體更加光滑更加冰冷,而纏繞在自己身上的東西則帶有人體一樣的溫度,乃至是氣味……在這模糊的,仿佛將要醒來卻怎麽都無法醒來的時候,馬恩覺得自己的意識又下沉了。

    溫暖,溫暖的空氣,溫暖的光線。馬恩感受到亮光穿透眼皮,身上的細胞就像是從冬眠中醒來,他打了一個激靈,頓時從睡意中驚醒。他意識到自己正趴在書桌上,似乎昨晚研究太久,熬不住困意就直接在桌上睡著了。迴憶到這裏,一些更清晰的記憶頓時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清晰記得自己在研究《七轉洞玄秘錄》的時候,於自己身上發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自己肯定是受傷了,可是現在完全沒有任何不適感,就仿佛昨晚自己感受到的痛苦都不過是一場幻覺。說起幻覺,他又再次想起了,自己在半夢半醒中依稀有一種蛇行纏繞的感覺。可是,當他下意識看向地麵,看向四周,尋找那些模糊的聲音和形象的來處時,卻沒有發現任何痕跡。

    馬恩揉了揉太陽穴,把《七轉洞玄秘錄》和相關資料疊好,放迴抽屜裏,起身去了洗漱間。發生在昨晚和夢中的那些怪異體驗,和現在的若無其事相比,就如同夢幻一場。他照了鏡子,並沒有在自己身體上找到痕跡。一種錯亂感攪得他的腦袋亂糟糟的。即便如此,他仍舊放下這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早在他決定追尋怪異的時候,就對這些足以讓人疑神疑鬼的情況有了心理準備。

    就在昨晚,他已經完成了相關的心理調整,如果這些早就預備好的手段都無法阻止自己在意識層麵的異常,那麽,再去擔憂也沒有用處。因為自己已經不可能做得更好。趁著洗漱的時間,他迅速在腦海中進行了一次自我認知的檢查,帶著答案和保存起來的答案進行對照,再次確認了自我認知上的變化是微不足道的。

    昨晚研究《七轉洞玄秘錄》所產生的異常衝動,於此時也不見了蹤影。他還記得自己是如何認知這種衝動的:血祭。

    可對比自我認知的結果,他既沒有產生想要傷害他人的衝動,也沒有任何違反普世價值觀的想法。自己就是馬恩,一個帶著危險而離奇的事物躲到日島來的大陸人,一個麵臨黨員資格再審核的落魄戶。來到日島的第二天,如同蒙受上天的照顧,不僅僅有了初步站穩腳跟的契機,還遇到了一係列自己夢寐以求的怪事。

    不過,這些全都放在一邊。

    馬恩記得很清楚,自己和拉麵店的幫廚女生約好了,隻要自己繼續光顧那家店,對方就會將她自己收集到的,關於四號房的資料拿出來分享。從這一刻開始,新的行程,一個個計劃,在馬恩的腦海中羅列。這些填得滿滿的時間表正代表了生活的充實,這不就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嗎?

    馬恩對著鏡子抹平自己的頭發,整理好深色正裝的袖口,將深紅色的領帶結推起,手指按住唇角推了一下,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在郵局裏工作的日子,讓他知道了笑容的重要性和多樣性,也知道了怎樣的微笑才是最合適自己的。無論是不是工作,帶著這樣的笑容總是沒錯的。

    出門的時候,他仍舊帶走了大黑傘,隻是在同樣掛在架子上的深紅色禮帽前猶豫了一下,還是取下來戴上了。雖然有些顯眼,而且,贈送帽子的廣田小姐似乎有些不妥當的秘密,但是,他並不打算辜負對方的好意。他相信昨晚自己的判斷,至少在晚餐和約會的時候,廣田小姐的反應並非演技。如果判斷錯誤了,自己必然麵臨懲罰,自己願意承受這懲罰。

    他是帶著這樣的覺悟去戴上這頂禮帽的,那深沉的紅色,在他看來,就是對自己的判斷力最嚴酷的考驗。

    馬恩來到走廊上,確認門後的機關運作正常,這才轉頭看了一眼左右的鄰居。廣田小姐在這個時間點應該早就去上班了,五號房沒有動靜,三號房裏的人也沒有出來的跡象,一號房和二號房較之昨晚,多了一些生活的氣息,盡管同樣沒有聲音傳出來,但卻可以找到不少日常出入的痕跡。

    在白天,這層樓一切正常。

    馬恩乘電梯下到一樓,和管理員確認了門鎖修理的情況。昨晚向管理員報備的時候,已經通知了相關的工務店。如果在門鎖師傅上門修理的期間,他本人如果不能到場,現在就需要簽下一份委托協議,以方便管理員兼職審核工作。這些程序據說在這一帶的出租公寓規章裏也是十分嚴格的。讓馬恩感興趣的是,日島的工務店種類繁多,並不僅限於家裝方麵,甚至是房子的規劃和建造,也全都可以委托他們。

    和公寓簽訂了合同的工務店一共有三家,全是當地的名店家,其中兩家隻經營本地的業務,另一家

    則已經將業務擴展到了日島的其它縣區,在全國也排得上名號。當然,他們的名氣到底有多大,馬恩這樣剛到日島來的人是無法立刻領會的。

    盡管受限於合約,不能根據私人要求進行定製。但無論如何,能夠修好門鎖就行。

    幹淨的街道,幹淨的天空,和昨日一般明朗。馬恩走在路上,再次感受到一些行人的視線,但是,這些視線轉眼就撤開了,大多數行人都一副在趕路的樣子,腳步匆匆,也對其他人的打扮沒什麽興趣。馬恩覺得自己著裝可能有點顯眼,但是,他立刻就看到了更多穿著顯眼的家夥。那些人連頭發都是五顏六色的,有個別男人還穿著七彩斑斕緊身褲,亦或者是亮閃閃的皮褲。自己混在一群正裝的上班族之中,哪怕帶著深紅色的帽子,也不見得有多麽特別。

    馬恩輕輕嗅了嗅空氣,有點潮濕的味道,溫度也比昨天稍稍上升了一些。已經快要入夏了。

    馬恩抵達那家叫做“一樂”的拉麵店時,和昨天一樣,已經有不少常客來光顧。馬恩記得好幾個人的臉,他們的座位甚至都沒有太大的變化。不過,沒有滿座這點,也和昨天來時一樣。據說,客流量大一些的店鋪,人們甚至要在店外排隊,等上十幾分鍾乃至於一個小時,才能入店購物,如果運氣不好,可能在自己入店的時候,自己想買的東西就售完了。

    一樂拉麵的客流雖然沒有那麽恐怖,但是,一進來就有空位的時間還是挺少的——馬恩覺得自己今天的運氣還算不錯。

    “早上好。”馬恩在吧台桌前坐下,對正在忙碌的老板說:“今天有推薦的拉麵嗎?”

    “昨天吃了豬骨拉麵?”老板頭也不抬地問到。

    “是的。”

    “那今天就來嚐嚐油豆腐烏冬麵吧。”老板的聲線一如既往的響亮又平穩,節奏十分舒服,讓客人不由得有一種“自己正在被招待”的舒心感。

    兼職幫廚的女高中生明日花還在另一側忙碌。

    “明日花是高中生吧?”馬恩隨便問了一句。

    “剛剛從高中畢業了。”老板說。

    “沒想過上大學?”馬恩問到:“上大學的話也可以繼續畫漫畫吧?如果漫畫家沒有做成,有個大學文憑也好找工作。”

    “明日花可不是什麽聰明的學生。”老板似乎不怎麽在意,說:“現在的女生,就算大學畢業了,也很難找到一份合心意的工作,做不成漫畫家的話,在店裏幫忙也沒什麽不好,至少不會被人欺負。”

    馬恩聳聳肩,他並不太清楚日島的情況,但既然老板這麽說,肯定也是有自己想法的。

    話剛說完,老板就已經將油豆腐烏冬麵呈上了。馬恩仔細看了碗裏,湯水比昨天的豬骨拉麵更亮更清,麵條的顏色和寬度也不一樣,菜色的搭配顯得更加精致和豐富,一眼看上去就讓人有想吃的欲望。不過,鑒於昨天那頓豬骨拉麵的味道,馬恩對今天這碗烏冬麵的味道也不抱有太大的期待。

    他先喝了一口湯,果然,調料的味道還是很淡。這個時候,老板遞來一瓶醬油,說:“你似乎是重口味。”

    馬恩記得很清楚,自己昨天也好,今天也好,都沒有露出什麽不滿意的表情。他對老板的無微不至感到驚訝。

    似乎讀懂了馬恩的眼神,老板笑了笑,說:“做了那麽多年的拉麵,對客人的需求還是很敏感的。”

    “什麽地方暴露了?”馬恩摸了摸臉頰,問到。

    “舌頭。”老板溫和地迴答到:“喝湯時,舌頭的動作,嘴巴的動作,眼睛的動作,都會告訴我客人是否滿意,連猜帶蒙的話,偏好哪種口味也大致可以看出來。”

    “真厲害。”馬恩由衷稱讚到。

    “沒什麽,生意做久了,每個人都會有點心得。”老板放下手中的工作,向仍舊在洗碗的明日花喊道:“你不是答應過要帶資料給客人嗎?快去拿出來。”

    “知道了。”明日花甩掉手上的水漬,抽出毛巾擦幹,就轉進店後台裏。

    馬恩將深紅色帽子摘下,放在兩腿間,抓起筷子大口吸麵,兩三下就消滅了三分之一。熱騰騰的食物鑽進喉嚨,直入腸胃,讓他感到身體微微發熱,生理機能沒有任何不協調的地方。這下子,昨晚承受的痛苦就更像是幻覺了。

    “客人,如果明日花對你說,想要去你的房間看看,請務必拒絕。”老板在吧台後輕聲說:“也許客人不太相信那種事情,但是,我們這些大人總是會擔心的。”

    “放心吧,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帶她去看那個房間。”馬恩迴答到。他的語氣是那麽的理所當然,老板稍微有些擔憂的眼神頓時舒緩了不少。

    “其實我也知道一些東西。你知道三丁木公園嗎?”老板頓了頓,這才繼續說到:“如果客人有興趣,可以從正門一直往前走,走到沒有正式道路的深處,會看到一個神龕,聽說四號房的租客全都去過那個地方。”

    “全都?”馬恩當然知道這個三丁木公園,昨天在噴泉廣場時,有聽兩位老人家提起過。

    “三丁木公園的那一片,原來是

    一個墳場,那個神龕就是用於祭奠埋在那裏的人,聽說有鎮邪的效果。”老板諱莫如深地說:“我是比較相信這種事情的人。不過,那個神龕到底是什麽時候建成的,至今都沒有人知道。明明應該是相當古舊的東西,但卻完全找不到相關的資料。”

    “地方誌裏也沒有?”馬恩問。

    “沒有。”老板說:“如果有的話,報刊雜誌早就報道出來了。有關四號房的都市傳說當年可是傳得沸沸揚揚,據說警察去查案的時候,都會私下裏去神社祭拜一番,弄個護身符什麽的。”

    “但是,那個神龕也應該不是什麽秘密吧?”

    “知道的人不多,但是想知道的人都會知道吧。”老板想了想,說:“其實,那個地方也是有名的靈異場所,經常被人用做試膽活動,搞一些電視節目之類。隻是,無緣無故就往那裏跑的人,應該是沒有的。四號房的租客卻一個個都去過那邊,不是很奇怪嗎?”

    “每一個都是無緣無故就過去了?”馬恩確認到。

    “這我就不清楚了。但是,那麽多人,每一個都去,本身就很古怪,總不可能巧合到這種程度吧?”

    “也不是每一個租客都死了。”

    “嗯,去過的人也有沒事的,但是,談到巧合的話,總是令人在意。”老板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點點頭,他顯然也不是完全抗拒這樣的話題。隻是等到明日花從店後出來,他立刻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去翻弄鍋裏的湯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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