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秋夕和女華時有往來,兩人相交甚好,若是向她打探步衝風的事情,也算不上突兀。


    步衝風打入穀以來,一直是住在女華家裏的,他與女華關係可是好極了。


    秋夕就遇見過不少次旁人給女華的吃食玩具,她都會小心地收起來,說是要帶迴去給步衝風呢。


    而女華雖然年幼,卻常在村民各家走動玩耍,對於迴聲穀各家事情以及往昔曆史所知,也不會少。


    這可真是個絕妙的主意。


    秋夕悄悄看了眼沉思中的步衝風,他麵露難色地盯著桌子上的一遝統計圖,完全沒有分心出來看別人如何。


    那一遝圖裏有不少張是秋夕繪製的,她對於現下唐縱與步衝風的困擾也算有幾分了解。


    不過也許是因為她不需要那麽直接地麵對這些問題,秋夕反而更操心事情背後的真相。


    她得確認唐縱是不是當真要將自己送往天啟時代,不管他是出於什麽目的,……


    如果在半道上出現了什麽比送自己去那裏優先級更高的事情,秋夕屆時的地位就會是極其被動的。


    當時要是箭在弦上,她被唐縱一合計,去原先計算好的時間點不太合算,就被送往了沒有唐守的時間點呢?


    又或者去得晚了。


    沒有人會知道,到時候恐怕她自己都無法確認唐縱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這次前往天啟時代的行程可是不可逆的。


    隻有一次機會,她不得不小心打算。


    有關確定時空點的專業程度她自然比不上唐縱與步衝風幾個,所以秋夕隻是打算稍作了解,免得被騙就夠。


    隻要能夠確認唐縱的打算,她就好對症下藥隨機應變,確保自己的目的實現。


    將手裏的草紙反複翻了幾遍,眼見幾人俱望著手下的東西陷入了沉默裏,秋夕便自行出去了。


    沒有片刻,樂周周也立即起身隨著秋夕出來了。


    讓那三個人去琢磨吧,她可不大情願在一邊茫然地聽著一堆晦澀莫名的術語。


    假裝在聽,偶爾發問吧,隻有尺龍泉才願意更偶爾地搭理她一下。


    樂周周寧肯和秋夕去後山蹂躪滿地的嫩草。


    她至今還留著那隻在湖畔拾來的紅蕊。


    說來後山所在的方位是與他們幾個進穀的方向相反的,但進了後山,沒走多久,就會拐到那一處湖畔,順著那裏又會迴到村頭。


    而初時他們進穀的那隧道洞口卻再也找不著了。


    尺龍泉曾經再度問過那裏的草,當然並沒有得到合理的解釋。


    那些草誠然是識得他們幾個的,可它們無法感知到隧道的變化,那裏冷冰冰,毫無生命氣息,是沒有植物生長的——一如羅勒沙漠。


    而那裏也不知為何,覆蓋著一層能量場,會隔絕它們的探知。


    植物們並不具有人一樣的五感,它們接受的信息是片麵的,猶如盲人摸象,雖然有時也會特別地發現一些細節,但整體來說,這樣的認知差別有時候還會造成人與草之間交流的隔閡。


    它們展示出來的山,其實隻是一個抬腳就能上去的土丘。


    當那幅畫麵傳遞到接受者的腦海裏,同時,高山仰止的思想感情也會被一起傳過來。


    接受者下意識地就會覺得那是一座高山了。


    直到畫麵更改,一個巨人踩在山上。


    細看,巨人有點眼熟——哦,和自己長得一樣。


    這樣,誤會才解開。


    秋夕之前還不曾想過草是怎樣看自己的。


    她曾小心地問它們是否介意自己踩踏它們,草們稍微有些驚訝,並且很快就迴答說,踩踏並不會令它們有像人類一樣的痛感。


    原先它們不知那是什麽樣的感覺,當時尺龍泉就在秋夕旁邊,就向它們傳遞了一種自己不小心撞到桌角的痛覺,並授意秋夕也來一次。


    草們新奇而疑惑,這樣的感覺是陌生的。


    作為交換,它們向周圍幾個人傳遞了自己被踩踏時的感覺。


    那是一種電流淌過的感覺。


    草們為了增大這樣的感覺,就互相聯係,尋出了關於曆史上最大的一次暴風雨的記憶,那時候動物們四處亂跑,還塌了幾棵樹,直接導致了一片區域的草好久沒長起來。


    草們並非是以“顆”來計算個體意識的,它們的自我意識是極其模糊的,而且又長成一片,所以通常某個區域裏的一片草,才是“它”,當然同時又是“它們”。


    當這片區域的草被分隔開以後,兩個區域之間的草就無法像過去一樣實現共同的感知了,它們對彼此的感知就如同它們對任何一塊石頭的感知一樣。


    模糊地感知到它存在著,感知到它大致的能量結構,但無法再進一步了。


    而關於那個隧道,則是根本連存在與否都感知不到的。


    至於說痛覺,嚴格來說迴聲穀裏的草們是沒有的,它們並不會因為被過分踩踏而覺得難耐。


    適當的踩踏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會刺激它們的生長,讓他們長得更好。


    畢竟他們的根部就一直處於地下,哪隻草又不是從深埋地下的種子長起的呢?


    人類恐怕著黑暗與閉塞,但草們不是這樣。


    它們向秋夕傳遞在土壤裏的感覺:安全而穩定,仿佛它們根植的不是某一片表層的土壤,而是一整顆星球一樣,可靠極了。


    如果用人類的感覺來形容,那就是極其舒適的溫度,哪怕實際上是極其冰冷的——


    幽閉的土壤並不會令人想起“活埋”這樣的字眼,而隻是想起一個永遠不會崩塌的堅定懷抱。


    自己像一個胚胎,還沒有出生,在土壤裏,隻懷著對新生的萬般期待,不知惴惴為何物——一隻草的一生,也總無法體會到這樣的感覺。


    所以難怪初見的時候,草們會驚訝與尺龍泉的滿心不安。


    而尺龍泉竟然就至於痛哭流涕——被克製過的痛哭流涕。


    秋夕覺得自己也會有這樣的感覺,當她察覺的時候,還有些羞恥,可轉頭的時候,身邊那幾個眼裏無一不含著淚花。


    那時樂周周瞥見秋夕強忍的表情之後,徑直就轉身,抱著尺龍泉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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