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昨晚,那個本該早就屈服的家夥,硬是堅持到了現在。


    喬比在船上注意到了,這個年輕人的眼睛紅紅的,嘴唇上有一條血線,起了皮。


    接著不知是誰,從哪裏撈來了一團汙臭的糊狀物,讓它和那些石子一樣,往人群焦點中央飛去。


    瞧見的警衛都閃了身,而喬比忙著應付那些砸人的小石子,並未注意到異常。


    很快,那點兒東西就理所當然地砸在了喬比身上,即使他匆忙間轉頭抬起胳膊去擋,也沒擋得及。


    那東西卻反而因此,砸在了他的臉上,然後順著臉往下黏膩膩地滑。


    他該緊閉著嘴的,但他看見那個孩子的眼神時,不知怎樣,鼻尖酸酸的,忍不住微微動動嘴唇,就有冰涼刺鼻的汙臭味溜進唇裏。


    喬比沒說話,胳膊抬起來仍舊轉身應對那未曾中斷的飛石和一把一把的細膩沙塵。


    那孩子卻哭了。


    他奔到喬比身邊,想替他擦去臉上的穢物。


    他說,隊長,你是我們的支柱,為我們做的已經夠多了。


    但他顫抖著聲音在身上摸,卻什麽也沒摸到,也該是的,他們身上的儀器設備,甚至一些私人物品,也被沒收了。


    於是他就伸手拿袖子在喬比臉上擦,擦了幾下,卻擦得更髒了。


    那股腥臭味傳來,讓他胃裏翻滾,還不等吐出什麽,眼淚就先受不住了。


    喬比伸手把這孩子護在懷裏,使他避開拋過來的一塊大石。


    抬眼望去的時候……這群人,丟的石頭越來越大個了,甚至還有人往過拋碎刀片。


    縱然早已脫離了青澀的大學時代,看多了高位傾軋,可這一瞬間,喬比又不懂了。


    為什麽……呢?


    這些人……


    這裏是異國他鄉,使用的也不是通用語,就像喬比他們聽不懂這些群眾喊著什麽一樣,那群人也聽不清喬比他們喊出來的話。


    但個中蘊含的意味,讓對方都能各自領悟到,這個狀況可不像友好交流。


    這些人對他們,是發自內心的厭惡,甚至痛恨。


    雖然想不通,但喬比明白,並非那個所謂的“間諜罪”。


    那個罪名隻是這些警衛關押自己等人的理由罷了,他們才剛剛從那邊被轉移過來,這群人怎麽會知道?


    他們……不是受雇於誰的,而是自發的,來到這個地方,朝他們毫不掩飾地投擲淬了毒的惡意。


    即使有人不懷好意地通知過他們……


    這樣的懷疑,也抵不過喬比心底的茫然。


    這一份茫然,直到他被遠赴萬水前來保釋他的羅菲帶出去時,也不曾減少,甚至得知這一場鬧劇的真相後,反而愈發濃烈了。


    那片海灘的所有者,在那裏建立了漁場和漁產工廠,圈養了不知從何而來的精靈魚,這在這塊貧窮的土地上,無異於普羅米修斯盜火之舉。


    由於工廠建立,周圍的住民以及附近的住民,都受到了極大的益處。


    漁獵、工廠所提供的崗位並不少,而由於出售精靈魚製品——他們將它偽裝成另一種魚類進行加工及銷售,這個原本相當落後的島嶼,公共基礎設施也得到了改善。


    通往外界的更便捷、平價的船,往來的貿易……


    更別提,由於精靈魚體積較大,一條魚就抵得上幾十甚至幾百條別的魚,更別說他們數量質量上佳的油脂以及厚實的魚皮都會被怎樣進行加工了——當中的利益,若非親身體會,絕無法想象。


    是的,就是在這樣一座在旁人看來偏僻落後的島上,每個人的生活,都可稱得上富庶,隻要他偶爾去幫個忙,偷偷從流水線上揩些油,也夠他花銷幾日。


    而喬比他們,卻想斷了這一條財路?


    沒了精靈魚可殺,他們難道就要再迴到過去貧窮到臉色發黃,顴骨突出,沒個飽肚的日子?


    精靈魚沒來以前,窮慣了,也沒過更好的日子,就算有什麽期待,也想不出什麽法子來——


    而現在,他們隻需要將這群異想天開的假惺惺玩意兒趕走,就能繼續富足的生活,甚至會越來越好。


    有人聽著那連夜趕來遊說的人介紹喬比他們的身份,嗤之以鼻:“真有什麽愛心同情心,怎麽不來保護救助救助我們這些吃不起飯的人?”


    旁人附和:“這看我們過上好日子了,就上趕著過來欺負老實人?”


    群人不服,遂問清船到港時間,摩拳擦掌,預備過去鬧事。


    卻不料船遇到了順風順流,早到了些時間,他們才沒得把早準備好的東西都帶出來。


    喬比過去不曾想過這些,現在卻有時間好好想了。


    他被羅菲帶出了拘留所,但卻受著不知從哪裏來的哪一方的監視。


    每一天,日日夜夜。


    他甚至不敢再去找人打探夥伴們的消息了——上次他去找了某位消息靈通的記者,才剛問話出口,那記者沒說什麽呢,就在他眼前被一個從天而降的花盆砸了腦袋。


    他被監聽了。


    那記者有了些輕微腦震蕩,並無大礙,但卻不敢再給喬比提供任何消息了。


    這次隻是腦震蕩,下次呢?


    喬比自然也不會勉強別人。


    他心裏惦記著夥伴們,惦記著那個年輕的孩子,惦記著那一片紅得映滿了半邊天,經過記憶的加工,又變成了整片天的紅的血。


    那段時間依然願意留在他身邊支撐他的人,隻有羅菲。


    往常他就是不怎麽受旁人待見的,而今更甚。


    至於加爾——


    他單單知道自己哥哥是海洋保護的,有個什麽隊;但旁的事情,喬比從不告訴他一句,連迴家也少,在外頭租了地方,把那裏當做根據地,隻有護衛隊的人曉得在哪裏——羅菲也不知道。


    沒有人知道喬比是怎樣挨過那段時間去的,他為了不給羅菲添麻煩,也為了讓那群監視他的人不好過,……從來不挑好地方待。


    即使如此,那群人也依然執著地待在他身邊,讓他沒有一次甩掉過,也沒有一秒鍾,讓喬比的言行脫離他們的掌控。


    直到那一日喬比在新聞上看到了那孩子。


    雖然被打了碼,但他還是認出來了,即使他並不願意認出來那鏡頭閃過的“某激進海洋保護者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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