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起先,連自己陡然變成了別個人的樣貌,生活在那人的世界裏,這樣的事情都發生了,她覺得自己可以再突破一下常規思緒。


    雖然每每那些發生的新事情總令她瞠目。


    就像她手上黑色終端裏顯示出來的東西。


    起初驚心動魄,看過一些就不忍再繼續往下翻,身體各處潰爛的皮膚,泌出的各色粘液,變形的人體骨骼——無一不挑戰著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而關於審美問題,反倒是其次了。


    不過理所當然,也沒有人會想接近這樣一個人吧,他全身散發著沼澤的氣息,幾乎每走一步就有東西從他濕噠噠的皮膚上脫落下來,帶著神經的陣痛,像走在刀尖。


    每一步——


    都像沒有了皮膚阻擋,可憐的紅色神經聯通每一個細胞,淌著血裸露在外,還踩著地上細碎的鵝卵石前進。


    入了迷,仿佛她正直勾勾地盯著那失敗品的傷口,而對方大睜糜爛了些的眼睛,視線因此僵直,卻也熱切專注地望著她的發頂,她看著那傷口,還一無所察。


    心尖兒顫抖,像漫過了一層溫熱的油脂。


    一個寒戰後,她便將終端屏幕熄滅,掖進衣服口袋,藏起上麵的內容,往另一邊瞧去。


    唐守還背對著她,似乎連姿勢也不曾換過,寬大的衣服遮蓋住他的身形,看不出裏頭是何等模樣,讓人禁不去想,是否他的身體也像他的臉一樣——是老天過於悠閑,拿它開的個惡劣玩笑。


    藍色的光芒還在,看不清衣服原本的色澤,倒令這件原本做工甚為精致的長袍,斂去貴氣,幽幽地多了分妖異。


    秋夕望了那件衣服好一會,覺得這衣服倒很好看,上頭靜靜躺著的發絲,像未織成的綢緞,在染了色的點點霧氣裏,不甘心地掙紮著。


    那會是什麽樣的世界?


    秋夕往口袋的位置看了一眼,她輕拍兩下,終端好好地躺著。


    與索萊勒姆相比,……


    有可比性嗎?


    他從前會是什麽樣子?


    秋夕擰過頭,看向門口。


    那裏隻有一部分因那牆窟窿有些光影,其餘地方都照不到光,漸漸黯淡著,直到完全沒入了黑暗裏。


    她就想起來上個世界裏頭,那天她打開老神官留給自己的房間裏的窗戶時,忽然竄進她眼裏的暖暖陽光。


    還有那扇永遠被老神官擦得透亮的廚房窗戶。


    秋夕站了起來,往門口走了幾步,站在光暗交界線之間。


    她伸出一隻腳,踩上那條線,邁進黑暗裏。


    轉身,再走迴亮處。


    往返數次,輕而易舉。


    身周的光影明明滅滅,跳動著。


    她在黑暗裏看去時,光芒裏躺著的那人就分外明亮。


    當她迴到亮處,那人的光就又平平無奇了。


    索性她就走到了牆窟窿跟前,望著下頭,遮住了透過霧氣照進來的明光。


    霧似乎更深了。


    唐守雖然背對著她睡下了,但這邊正臉還是用寬袖擋了,似乎是為了擋住窟窿口照出來的光。


    秋夕隻看了一眼,便繞過他,在屋子的別處去轉了。


    她坐立不安。


    明明現在該是做點什麽的時候,可這家夥卻像沒事人一樣在睡覺——


    實驗中心要動手了啊。


    下一步怎麽走?


    她所受到的教育扯著她的耳朵在告訴她,現在,她就該另起門戶,棄他而去——他能找到尋迴本體的方法,她未必就不能。


    偏巧殘餘的良知作祟,告訴自己該留下,還舉證說他消息更多,像個萬事通,萬一自己離開他了卻找不到離開索萊勒姆方法呢?


    離開——


    離開後的日子會更好嗎?


    她會迴到最初的日子嗎?那令她想不出更好,也似乎沒有變得更壞的日子——


    平平無奇的日子就總不容易留下什麽印象,但她還記著第一次給老神官做蘋果派的時候,清洗辣椒,有一隻辣椒的尖兒黏著隻死去的飛蟲。


    她緊張,失了手,把它捏得不成蟲樣。


    ……她在索萊勒姆,想著伊利爾的日子。


    可在伊利爾,為什麽不想著過去、曾經的日子?


    不過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無論是以前,還是伊利爾,恐怕都不是她能迴去的了。


    如果有一天迴到伊利爾,她會做什麽?


    也許好好找個營生,而不是寄居老神官的教堂裏。


    然後工作著,也許結婚,過完一生。


    這樣想,又覺得索然無味,生不起期待了。


    她的懷念,原來也隻是單純的懷念,像葉公好龍。


    不過說起來,自從離開伊利爾,她似乎就沒有再多分神深入分析那裏的事情。


    隻偶爾拉出來想想,感慨一下,有了疑問,也拋之腦後——反正也不會再迴去了。


    就像畢業考試,考完了,有幾個人會關注自己試卷上的錯題,錯在了哪裏?


    兩者相較,秋夕不禁摸著鼻子笑了起來。


    輕輕在心口抓了兩下,她想,原來她也不能免俗。


    不過,人和題,又豈可同日而語?


    秋夕搖搖頭,神遊去了伊利爾。


    她心裏還慌,雖然有人在身邊,但卻並不能緩解這點焦慮。


    她還顧忌著些事情,無法自己去行動。


    如果隻有她一個,下一步她會怎麽做?


    還沒想出來,視線就挪到了牆上。


    牆那邊是小金和加爾。


    秋夕想過去看看加爾,但她怕了小金,若這次被拱,難道她要再次喊過來唐守?


    說到這一人一馬,秋夕開始想,先前唐守還說要處罰小金,卻沒什麽動作就自個迴來睡覺了。


    他教訓了小金幾句,似乎是因為小金沒有看守好加爾。


    可,讓小金看管加爾?


    匪夷所思。


    他先前表現得太過自然,她又被小金拱到牆角,一身狼狽,倉惶間就沒有特別去想這迴事。


    這小金……


    莫非也當真像她之前猜測的,有什麽特別之處,才能跟著唐守來到索萊勒姆?


    ……可問題反而更多了。


    唐守帶著小金,是怎麽在新生測試考場度過的?雖然他說那場試他沒考完。


    他的新生測試,是什麽樣子?


    他失蹤,小金和他一起出現在自己麵前,而他還迴到了本體……


    自己去伊利爾的時候,是帶著碎玻璃的,找到它們,是不是自己,也能迴到本體呢?


    這個想法會是真的麽?看起來沒有什麽根據。


    如果她要自立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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