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照的阿紫帶著,趕路倒是快了不少,半下午出發的他們在天黑的時候就趕到了。


    兩人進入名山後飛過幾個山頭,屠二蛋那間小屋所在山穀就在眼前不遠處。


    被阿紫牽著的長孫無用突然感覺到一陣的天旋地轉,腦子似乎進了自己的胃裏,自己的胃又握在了自己的手上,自己的手又被人一劍斬斷,打著轉地從天上掉了下去,所以落地之後的長孫無用在地上滾了好久都沒有站起身來,跪在地上不停地幹嘔。


    腦子終於迴到脖子上的長孫無用已經顧不得自己會不會吃打,他此刻恨不得把所有的髒話都用在阿紫身上,所以在眼睛重新能看到東西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處找阿紫的身影。


    他本以為阿紫丟下他之後會跑到很遠的地方,可阿紫就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哪裏也沒去。


    長孫無用從地上爬起來,氣衝衝地來到阿紫的身後,一隻手搭上了阿紫的肩膀,張嘴正要開罵,卻覺得手裏像是握住了一塊燒紅的碳般滾燙,他連忙鬆開了手,情不自禁地大聲說道:“怎麽這麽燙?”


    阿紫沒有給他答複,而是轉過了身,那張漂亮臉蛋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隻有兩團著著火的眼睛。


    長孫無用還沒來得及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襲來的氣浪就再次將他掀翻在地,等到他將眼裏的沙子揉幹淨了,阿紫早就不見了蹤影。


    這短短時間裏發生了太多,這根本不是長孫無用能處理過來的,他茫然地半躺在地上四處張望,終於看到了平整土地上多出來的兩個坑,不遠處倒塌的房屋,還有在門口石階上趴著的人影。


    那人影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隻憑著單薄的月光就能認出他的模樣。


    長孫無用手腳並用地爬到了倒塌的屋子跟前,顫抖著伸出雙手掰著地上那人的肩膀,入手處冰涼又堅硬,帶著長孫無用的心也涼了半截,他再也沒有力氣把地上的屍體翻過來,甚至連站著都困難。


    他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塊紅色的玉牌,掐著法訣向裏麵輸著法力,可他的手卻像是打了結,怎麽也擰不過來,他隻能把手裏的玉牌先丟掉,兩隻手狠狠地拍了拍,又使勁扯了扯手指頭,才讓直不起來的手指頭重新聽他使喚,又是一陣鼓搗之後,那塊血紅色的玉牌終於飛了起來,瞬間就消失在了夜色裏。


    長孫無用癱坐在地上,唿吸急促的像是從雲夢澤一路跑到這來的,他的理智在發出那道急令之後再次崩塌,腦子裏麵變成了一團亂麻,世事無常這四個字聽起來簡單,寫起來簡單,可偏偏遇上了就變得不再簡單。


    長孫無用在書裏寫了不少的江湖恩怨,可故事總是故事,現實要比故事更荒誕,故事裏的恩怨總要有個由頭,可現實卻不需要理由。


    夜風徐徐地從四麵八方吹來,出了一身冷汗的長孫無用打了個寒顫,他陰沉著臉站起身來把外衣脫下來蓋在屠二蛋的身上,背身向另一座山峰走去。


    他要找百裏難行和那個白袍子李長行好好問問,為什麽在名山的地界裏還會出這種事,為什麽出事的人不是別人,偏偏是屠二蛋。


    耀眼的光芒突然從主峰的頂上亮了起來,像是一隻螢火蟲趴在上麵,閃了又滅。


    看來有人先他一步去討說法了。


    長孫無用放下心來,這時候阿紫出手總比他出手要有用。


    於是他接著向前走去,但一道極亮的光從山峰頂上射出,直直地照在對麵的山上,這光是那麽的亮,讓他根本睜不開眼睛,轟隆隆的聲音從強光照射到的山上傳來,大塊的石頭從山崖崩落,就像是有人在雪堆上戳了個洞。


    強烈的光芒持續了很久才漸漸淡去,長孫無用這才能勉強睜開了眼睛,可他剛睜開眼睛卻又恨不得自己沒睜開,因為他看見在山崖上被戳出來的洞裏藏著一抹紫色的身影。


    如果阿紫都沒辦法找迴場子,那他就算去了又能有什麽用呢?


    長孫無用突然遲疑了起來,他掉過頭,跑迴了小屋旁,若是阿紫失敗了,他還能把這兩具屍首帶走。


    ----------


    “你這東西,是在哪找到的?”


    李長清的話在大殿裏迴蕩,舉著劍的男人暫時收起了自己囂張,對著李長清跪拜了下去,“迴掌門的話,我是從山裏一間木屋裏找到的。”


    “那屋裏可還有住人?”


    “沒有。”那男人一刻都沒有猶豫,在他眼裏不會修行的凡人可算不上是人。


    “唉,”李長清一聲長歎,“我還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這嗔癡劍了。”


    李長清招了招手,那藍色的長劍突然從男人手裏立了起來,向李長清飛去,男人本能地握緊了手裏的劍,可那劍還是脫手而去。


    藍色長劍飛到李長清身前停了下來,懸在半空之中,李長清的眼神裏滿是迴憶,他伸手從劍尖輕撫至劍柄,將長劍握在了手中,劍身上的藍光漸漸散去,變成了一把樸實無華的鐵劍。


    “我要謝謝你把這劍找迴來。”李長清對台下的男人說道。


    那男人頓時喜形於色,被掌教當著眾人如此感謝,這名山年輕一輩的弟子裏還有誰和他相爭。


    “但我不能把這劍給你。”李長清說出了後半句,“這劍該待在它該在的地方。”


    台下男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比起那把實打實的寶貝而言,李長清這虛無縹緲的賞識似乎並不值幾個錢,隻是他還沒來得及發脾氣,就有人先替他做了他想做的事。


    “你把那劍給我放下!”一聲怒喝從殿外響起,紫色的身影飄然襲來,那柄斷劍帶著不可阻擋的氣勢直逼李長清的麵門。


    身為一派掌門,李長清自然有著他該有的傲氣,不會別人怎麽說他就怎麽做,所以他重新握起了放下的長劍,將將擋下阿紫刺來的劍尖。


    劇烈的爆炸從兩劍接觸的地方傳來,熾熱的氣流夾雜著破碎的聲音席卷了整個大殿,台上站著的長老們紛紛祭出法寶抵擋著衝擊,將名山弟子護在身後。


    李長行也不例外,配劍飛出形成光幕,將百裏難行護在身後,後者呆呆地佇立在原地,眼神裏滿是驚愕,阿紫怎麽會與李長清刀劍相向呢?


    “妖女你竟然還敢到我名山來!”李長清的聲音響起,如鍾般嗡鳴,“那年木蘭掌教留你一條性命,囚你於塗山,望你麵壁思過,如今木蘭掌教駕鶴西去,你卻仍不知悔改,甚至還變本加厲再上我塗山,早治如此,當初就該斬你於劍下!”


    “哼,冠冕堂皇的真小人你還有臉說我?為了掌教的位子寧願逼死自己的師弟,除了我這世上還有誰站在嗔癡這邊!”阿紫不甘示弱,指尖捏著的斷劍再次舉起。


    “孽畜!”阿紫的話似乎戳痛了李長清,他手中的長劍藍光暴漲,似一道長龍噴湧而出,摧枯拉朽的推開了阿紫手中的斷劍,重重地鑿在阿紫的胸口處,推著她一路飛出了大殿,穿過寂靜的峽穀,落在了遠處的山崖上。


    這一擊的聲勢是如此的浩大,饒是大殿中這幾位和李長清同輩的師弟們也極難站穩身子,更不用提那些小輩了,一個個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


    李長清拎著長劍從大殿飛了出去,懸在山穀之間,居高臨下的看著山崖大洞裏的阿紫,輕蔑地說道:“看來從塗山出來的不過是殘魂半縷,就憑現在的你也想攻我名山?我李某不敢說自己天資聰慧,可閉關多年也至於踏步不前,你想憑現在這個模樣來殺我,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山崖裏的阿紫稍有些憔悴,甚至連人形都有些難以維持,那兩隻毛茸茸的耳朵頂在頭上,身後的九隻尾巴也露了出來,不過她的眼神卻沒有絲毫的變化,仍舊飽含著怒意。


    “閉關又怎麽樣?哪怕再修五百年,你也比不上嗔癡。”


    李長清的眼角皺了起來,或許是剛剛那一劍已經讓他把該撒的氣都撒了,又或許是覺得阿紫再無威脅,他竟心平氣和地說道:“我本以為你已經將嗔癡的事放下了。”


    “我是放下了。”阿紫咬牙切齒地說道,“至少放下了一半。”


    “那你為何還要再上我名山?又為何要再拿起屠刀, 名山死去的弟子難道還不夠多嗎?”


    “我不為屠嗔癡,我為了屠二蛋。”


    李長清一愣,“屠二蛋又是誰?”


    “嗬,一個死在名山裏的凡人。”她對那男人的話仍舊耿耿於懷,冷笑著說道。


    “你為了一個凡人殺上我名山?”


    “你的人為了一件法寶可以殺了我的人,我為什麽不能為了一個人殺上你的名山?”


    “你怎知那人是我派弟子所殺?”


    “在你名山的地界不是你殺的難道是我殺的不成?”


    “名山劍派的事我自會查清楚,就不勞你過問了。”


    “我要人。”


    “什麽?”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要人。”


    李長清聽到之後竟然哈哈大笑起來,“殺人償命?那我名山那些死去弟子的命要算在誰頭上,算在你頭上嗎?”


    “那屠嗔癡的呢?他的命又要算在誰頭上?你頭上嗎?”


    一提到屠嗔癡,李長清又沉默了片刻才說道,“該罰的我自然會罰,念你還未傷及無辜,隻要你就此離去,我便既往不咎。”


    “若我不走呢?”


    “我便囚你於此,待我從木蘭山迴來,再新仇舊恨一起算。”


    “不把人交出來,誰也別想走!”阿紫突然暴起,斷劍再次刺出。


    “哼,不知悔改!”李長清也不遲疑,長劍提握於胸前,硬接了阿紫這一劍。


    阿紫的斷劍撞在嗔癡劍上停了下來,可劍氣卻穿了過去,斬在了李長清身上,李長清的身影突然模糊了起來,竟有幾個影子一同從他身上冒了出來,在他身邊搖晃著。


    李長清一聲清喝,嗔癡劍變守為攻,連人帶劍又把阿紫擊飛了出去,之後他默念法訣,那幾個想要脫身逃出的影子又迴到了他的身體裏。


    “你都這副模樣了還敢來名山鬧事,是打算用秦樓的劍為我名山的劍正名嗎?那我倒要謝謝你了。”


    被擊飛的阿紫仰天長嘯,嬌弱的聲音逐漸粗壯,阿紫的身形逐漸變大,雪白的茸毛迅速生長了出來,九條尾巴逐漸變長,很快,一隻半座山大的九尾白狐就出現在了月色下。


    顯出原型的阿紫依舊漂亮,但漂亮的她卻露出了獠牙,從山上躍起,撲向了空中的李長清,身後的高山像是豆腐做的一般被巨大的力道捏成了碎塊,嘩啦啦地碎落下來。


    李長清似乎料到了阿紫終會現出原形,手中的嗔癡劍早早地化為了劍幕,將自己護在其中。


    九尾狐狸像是一隻追著毛球的貓,咬向了由劍幕組成的光球,擺脫了束縛的阿紫肆無忌憚地展示著大妖的力量,裹著李長清的光球被她咬著撞進了大山裏,爪子和獠牙不斷地落在光幕上,隨著大山逐漸被夷平,那光幕也漸漸淡去。


    短短時間裏名山群峰裏竟有兩座變成了平地,這動靜根本不是普通修士經得住的,從主峰大殿裏出來的人散做了無數流光逃向空中,可這樣的場麵是如此少見,這些人怎麽可能就此離去,於是都懸停在了說遠不遠說近不近的天上,像星環一樣將雪白的大狐狸圍在中間。


    在阿紫的陣陣怒吼中,那座原有的山不僅消失不見,在地上甚至還多了個深坑,阿紫高仰起頭顱,在她張開的嘴中那把斷了劍刃不斷變大,逐漸長到了和她體型相符的大小,她緊緊將斷劍咬在嘴中,猛地低下了頭,斷劍直直地刺入了深坑之中,不知與何物撞在一起,耀眼的激波從坑中亮起,像是漣漪一樣蕩開,將昏暗的夜色照得亮如白晝。


    再看深坑之中,李長清仰頭站在最中間,半白半灰的頭發四處飛揚,他張開雙臂捏著劍訣,閃著藍光的嗔癡劍立在他的額頭上,劍尖與落下的斷劍撞在一起,二者不相上下。


    散開的激波逐漸將最近的幾座山峰包在裏麵之後停止了前進,但並沒有就此消散,而是衝天而上,變成了一幅環形的巨幕,巨幕外是昏暗的夜,巨幕內是不滅的光。


    深坑之內李長清的劍訣終於掐完了,外麵的光幕也首尾接在了一起,隨後光幕包住的高空竟多了無數的小點,像是雨水一樣落了下來,可等到它們近了,才看到那些小黑點竟是一把把青銅色的劍。


    這些劍密密麻麻地砸在地上,也砸在阿紫的身上,再加上現出原型的阿紫體型碩大,這些劍像是一根根繡花針,無孔不入的落在她的毛發上。


    阿紫跳了起來,九條尾巴卷起無數的碎石甩在了天上,組成了一層石頭牆,擋住了落下的劍雨。


    深坑中的李長清擺脫了阿紫的攻擊,從坑中飛了起來,“那年你毀我名山,傷我弟子,這些年我閉關修行,為的就是這一天,囚你這孽畜於我名山看家護院。”


    李長清的話音落下,那藍光裹著的嗔癡劍掉頭衝天而上,很快就消失不見,片刻之後一聲劍鳴響徹在天空之上,刺耳的破風聲接連響起,一柄柄巨大的劍從空中落下,直奔著阿紫而去。


    這些巨劍輕易刺破了阿紫用碎石建起的屏障,擦著她的身子砸在地上,阿紫靈活的身影在群山間閃躲起來,用這些山體做遮擋,可這些巨劍越下越密,越下越急,不僅如此,這些巨劍的威力也不容小覷,削山造坑,一座座山峰被碾成了碎末。


    阿紫終於躲無可躲,被一柄巨劍刺中了尾巴,她的身影為之一頓,立刻被其它的巨劍趕上,這些巨劍像是釘子一樣把阿紫釘在了地上。


    李長清落在白狐的麵前,嗔癡劍從空中落下重新被她他握在手中,光芒散去,重新變成了那把舊鐵劍。


    “木蘭掌教囚你於塗山百年,你不知悔改,今囚你於名山百年,望你能有所得。至於這劍,”李長清抬起了手裏的嗔癡劍,“該呆在他該呆的地方。”


    李長清將嗔癡劍向上一拋,長劍飛向了唯一沒有倒塌的主峰頂上,飛入了大殿之中,插在了那座唯一空著的鼎裏。


    光幕漸漸散去,李長清的身影也隱藏在了夜色裏,隻剩下久久不願離去的星環和不住哀鳴的阿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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