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公子這是哪裏的話,今日哥幾個能和長孫公子一起喝酒,那是我們三生才修來的福分呐!”


    紅蓮山莊大堂裏的一張酒桌上,一個喝得麵紅耳赤的大漢拍著長孫無用的肩膀大聲說道,那比長孫無用臉都大的巴掌落在長孫無用的肩上讓他整個人都跟著一起搖晃起來,而長孫無用手裏的酒杯也跟著晃了幾下,眼瞅著滿滿的酒盅裏就隻剩了個底。


    “哎,大哥這是哪裏的話,江湖上能遇到那都是緣分,”長孫無用伸出手來巧妙地擋開了那大漢的胳膊,反手撐在了大漢的肩膀上,右手端起了酒杯,“來!喝酒,我幹了!”


    “幹了!”


    幾個酒杯撞在了一起,晶瑩的酒水濺落出來,在紅燈籠的映照下閃耀起了夢幻的光。


    長孫無用在這桌上又寒暄了一會兒後便去了下一桌,手裏剛放下的酒杯又提了起來。


    秉承著義結八方好漢,誠交天下英雄的理念,長孫無用幾乎把紅蓮山莊裏所有人都認識了個遍,最差最差也簡單說過幾句話。讓所有人都喜歡這種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對長孫無用而言其實也算不上什麽難事,對於男人而言,隻要多付幾次酒錢那就已經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了,對於女人而言,靠著他那張俊臉就可以拿下其中的一半,剩下的一半隻需要再用些珠光寶氣的胭脂首飾,就可以讓剩下的那些不再討厭他。


    不過長孫無用也不是那種閑得沒事就喜歡和人交朋友的人,他也帶著他自己的目的,比如從這些人嘴裏打聽那些江湖上的軼事。


    但漸漸的他便發現了不對勁,最近這一段時間裏紅蓮山莊中的住客有一半都換了人,曾經跟他說過會住到年後的人都匆匆離去了,而且這些人走後沒過多久他們的空房就住了新人。


    這種成批次的換人裝得再自然也終究有些不正常,長孫無用自然就多了個心眼,刻意地和這些人多打了打交道,這不接觸不要緊,一接觸便發現了問題。


    即墨樓有天底下最大的情報網,這意味著他幾乎對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有對應的檔案,尤其是這些經常在江湖中混跡的人。這些來到紅蓮山莊的人自然也不例外,可長孫無用在和他們交談的時候卻發現這些人總會在某些事情上說假話,和他從即墨樓原先得到的情報上總有些出入。倘若是一個人如此,那他有可能是出於安全考慮,對長孫無用做了隱瞞,可若人人都是如此,這想讓人不懷疑都難。


    那在這紅蓮山莊有什麽能讓這些江湖人士千裏迢迢也要趕過來的呢?


    答案自然是為了剛剛宣布了要在全天下招婿的阿南了。


    長孫無用轉著轉著就轉到了大堂正中央,幾個男人順勢迎了上來,一陣心照不宣的寒暄之後,其中一人開了口。


    “長孫公子,那洛江南真的在這紅蓮山莊嗎?”


    “呃……”長孫無用舔了舔嘴唇,果然自己造的孽自己要來還,那本《江湖風雲錄》一經發售,全天下人都知道阿南在紅蓮山莊了,好在他反應夠快,提前做了些準備,“之前確實是在的,隻是後來就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洛姑娘走了?”


    “對啊,風月城的大轎子之前就停在紅蓮山莊的門口,現在都不知道去哪了。”長孫無用接著解釋道。


    他察覺到不對勁之後就立刻找到了阿南,讓她無論如何也要把山莊外風月城的人趕走,不過這次他們不知為何很聽話,阿南的命令剛傳下去沒多久他們很快就不知去了哪裏,但總之走了就比沒走好,這樣一般人都會以為阿南已經離開了此地,隻要阿南不在紅蓮山莊露頭,那就不會有問題。


    “這樣啊,”問話的人似乎有些失望,“那……笑麵魔呢?長孫公子不是說他也在這裏嗎?”


    “他確實在這裏。”長孫無用鬆了一口氣,這時候隻能再拿無月明來轉移一下注意力了。


    “那水雲客一向麵具不離身,可我在這紅蓮山莊住了這麽酒,也沒見到有帶著笑臉麵具的人出現啊?”


    “都來了紅蓮山莊了,他自然不會再戴麵具了,不然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長孫無用說道。


    “那長孫公子是怎麽知道笑麵魔在這的呢?”那人語氣裏的懷疑有重了幾分。


    眼看著自己那本《江湖風雲錄》的真實性就要被挑戰,長孫無用心裏有些慌,改版之後的《江湖風雲錄》之所以賣得好,就是因為他打著真實故事的名頭,讓大家都有參與感,可若是被人發現這書裏藝術的部分遠超事實的部分,他這書還怎麽賣?


    “是……因為我在令丘山僥幸見過他的真容。”


    “那笑麵魔這麽久沒有再出現在江湖上,反而到了紅蓮山莊,莫非他是和洛江南一起來的?”


    “這……”長孫無用可不敢亂說了。


    “你這就不懂了,長孫公子的書裏不是說了嘛,那兩人早就心生情愫,私定終生了,自然要在一塊兒。”旁邊一位好心人替長孫無用做了迴答。


    “這麽說倒是有幾分道理。”剛開始提問的人摸著自己的下巴輕輕地點了點頭。


    把這些全部聽在耳朵裏的長孫無用一頭的冷汗,心裏有種說謊被發現了的慌張,他曾以為看客覺得這書越真越好,隻有這樣他們才會為這書買單,可他們若是真的當真了,好像也不是什麽好事。


    “不對,剛剛長孫公子說洛姑娘已經走了,可是笑麵魔還在,若他們二人已經私定終生,可風月城的城主又看不上笑麵魔水雲客的出身不同意二人的親事,這才昭告天下要為女兒招婿,那此刻正是困難時候,二人不該分開才是。”


    長孫無用倒吸一口涼氣,他萬萬沒想到這些人竟然都不用他去編故事,自己就把故事圓起來了,可是現在這個局麵他要怎麽去解釋呢?


    “那照你這麽說,洛姑娘其實沒走,外麵的紅轎子隻是障眼法嘍?真是好一招聲東擊西。”


    長孫無用的眼角抽了抽,再這麽下去他也不用再藏了,直接招了便是,於是他攤攤手,示意大家都不要著急,“洛姑娘呢確實是走了,笑麵魔呢也確實還在這裏,至於二人是因為些家長裏短吵了架,還是笑麵魔移情別戀,洛姑娘傷心欲絕離開此地我就不得而知了。”


    “哦……這樣啊……”


    看著大家夥終於不再關心阿南的事,長孫無用稍稍鬆了一口氣。


    “可是兩個人吵架了,笑麵魔為什麽還要留在這裏呢?他那種多情浪子,怎麽會安心在這裏呆這麽久呢?”


    “莫非那新歡也在這裏?”


    “也在這裏?那能把洛江南比下去的也隻有……”


    “天元?”


    “對,正是天元!”


    這幾個人唿喚著“天元”的聲音越來越大,畢竟相較於大家都知道的風月城公主洛江南,水雲客的天元要更加神秘,而且大家都是修道者,強者為尊是最簡單不過的道理,修為高深莫測的天元自然要更受歡迎。


    這裏的幾聲天元吸引了周圍其他幾桌人的目光,大家齊刷刷地都看了過來,長孫無用一時間突然覺得自己的腦子好疼,就像是在一瞬間從一個裂成了兩個一樣,但真正擊垮他的還是人群裏冒出的一句“那笑麵魔可是說天元有洛江南八個好看呢!”


    這下大家夥更是認定了笑麵魔一定是因為天元也在這裏才留了下來,吵鬧聲越來越大,半個大堂的人都被這裏的聲音吸引了過來。


    “諸位,諸位!”長孫無用隻好跳上了桌子,大聲地說道,“據即墨樓的情報,天元的修為極有可能已經步入了天照,但境界仍不穩定,水雲客不會在這個節骨眼讓她出門的,所以她也不會出現在這裏,大家就不要再猜了。”


    “那笑麵魔為什麽要留在這裏?”


    “對啊,笑麵魔那種殺人不眨眼的人怎麽會來紅蓮山莊這種連動手都不讓的地方呢?”


    “就是就是!”


    人群裏反對的聲音越來越大,長孫無用心急如焚,一時想不出完全的說辭,隻能先解釋道:“笑麵魔之所以留在這裏,是因為有事情要做。”


    “有事情?可他除了殺人還有什麽事情要做呢?”


    “這紅蓮山莊又不讓殺人,他在這裏幹什麽?”


    到了如此緊要關頭,隻能再出賣無月明一次了,長孫無用咬了咬牙,哪怕自己真的被無月明狠揍一頓,這個麻煩是也得先甩給他,“笑麵魔其實是受山莊老板所托,在這裏做跑堂。”


    “跑堂?”


    “怎麽會做跑堂?”


    大家低著聲音交頭接耳,很明顯長孫無用的迴答並不能讓他們滿意,突然一道聲音從人群裏冒了出來,“那依長孫公子的意思,方才給我上酒的那個就是笑麵魔嘍?”


    長孫無用攥緊了雙拳,眼角不受控製地飛速抽動著,既然決定了要出賣無月明,那就一次性賣到底,他深吸了一口氣,中氣十足地吐出了兩個擲地有聲的字:“正是!”


    人群突然陷入了沉默,就連戲台上的小曲都停了一拍,像是被長孫無用嚇到了。


    長孫無用環顧四周,心想這下總不會再有問題了吧?但他的念頭隻是剛剛冒出來,另一道聲音就響了起來。


    隻見一個人指著大堂邊緣處的樓梯口,大聲說道:“在那!”


    幾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齊刷刷地把頭轉向了那邊,當然也包括了長孫無用,不過長孫無用隻看了一眼就痛苦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隻見無月明靠著欄杆坐在樓梯上,左手拎著一個酒壇子,腦袋微微向後仰著,半眯著眼睛看著台上的表演,一道紅色的身影蜷縮在他的右手邊,兩隻胳膊緊緊地摟著他的胳膊肘,腦袋枕在他的胸口上,整個人的重量都靠無月明的右手和立起來的右腿撐著。


    “那就是笑麵魔嗎?”這是普通人的反應。


    “看起來一點也不兇啊?”這是彪形大漢的反應。


    “別說不兇了,還有點書生氣。”這是年輕姑娘的反應。


    “哎呦,怪俊兒的。”這是中年婦女的反應。


    “無兄啊,你這讓我怎麽幫你圓迴來呢?”這是長孫無用的反應。


    “他旁邊那個姑娘不會就是洛江南吧?”人群裏突然有人大聲說道,這聲音本來在嘈雜的大堂裏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可現在所有人都沒有說話,眼睛都落在無月明和小江的身上,這聲音就顯得異常刺耳,這下所有人都知道洛江南出現了。


    “哪呢哪呢?洛江南在哪呢?”


    “我看看我看看,哪呢?”


    人群頓時喧鬧了起來,擁簇著向無月明圍了過去。


    “無兄啊無兄,你既然都如此了為什麽還要怪我把你寫的太多情呢?”長孫無用痛苦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局麵怎麽收尾這種事情之後再考慮,他現在心痛的是連臉都不讓他看的小江就這麽抱著無月明睡著了,他長孫無用到底差在哪了?


    -----------


    小江果然如她說的一樣,什麽都不好,隻有睡眠質量是真的一等一的好,借著酒勁隻用了幾個唿吸就睡了過去,這讓無月明那句“想睡就迴去睡”都沒有來得及講出來。


    看樣子一時半會小江是不會醒過來了,自己若現在把她送到房裏去,不管是背是抱還是扛都太過顯眼,不如在這裏待到晚些時候,大堂裏的人再少一些之後再說,反正這地方這麽偏也不會有人留意他們。


    心中有了打算的無月明動了動自己的胳膊腿,讓小江和自己都更舒服些,拎起酒壇子一邊喝一邊專心聽起了戲台上的曲子。


    紅蓮山莊的酒都是好酒,若是不用法力去抵擋,很快就會醉,於是無月明慢慢地也迷上了一半的眼睛,那些隻有醉了才會再見的人也如約而至,正和他們相談甚歡的無月明突然察覺了一些不一樣的眼神,本能告訴他不能再醉下去了,於是刹那間他的醉意就去的一幹二淨,之後就看到大堂裏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甚至連樓上雅座裏的人都探出了頭好奇地看著他。


    如此場麵一時間很難理解,從來沒有這麽被人群當作焦點關注的無月明第一反應是他們在看自己身後的東西,於是他也轉身向後看去,可他身後的隻有木頭欄杆,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


    無月明緩緩迴過頭來,從左向右環視了一遍人群,最後把眼神落在了站在桌子上朝他一個勁搓著雙手的長孫無用身上,心裏頓時明白了許多,他無聲地歎了口氣,造成當前局麵的原因已經不重要了,他需要知道的是麻煩已經找上門來了。


    果然,人群裏突然有一人悄悄地抬起了手,一道光芒直射小江。


    無月明從地上暴起,變坐為跪,乳白色的盾立在了身前,擋住了射來的寒芒,但激起的亂流仍舊吹向了小江的臉龐,不偏不倚地刮掉了她的麵紗。


    帶著兩抹紅霞的傾城容顏就這麽露在了眾人麵前。


    除了無月明外,不分男女,不分老幼,每個人的心都停了一拍。


    熟睡中的小江被吹來的風吵醒了,她輕輕地抓了抓自己的臉,迷迷糊糊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順著無月明的胳膊又爬上了無月明的肩頭,小聲地問道:“怎麽了?”


    無月明無奈地迴過頭來看了一眼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小江,這下他有兩個麻煩了。


    “洛……洛江南……真的是洛江南!”


    “太美了。”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


    如果說之前沒有一個人知道洛江南到底長什麽模樣的話,現在隻要看到了這張臉,就會自然而然地把她和洛江南結合起來,就算她不是洛江南,現在也是洛江南了。


    人群極有默契地停頓了一下之後如潮水一般朝無月明和小江湧了過來。


    無月明也顧不得解釋,拉著小江跑了起來。


    人群不停地唿喊著“洛江南”三個字,還夾雜著各種語氣助詞和難以抑製地髒話,讓這紅蓮山莊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吵鬧,台上的戲班子一時也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但他們畢竟是按場收錢的,既然收了錢,就沒有不演的道理,所以咿咿呀呀的靡靡之音還是未停。


    無月明牽著小江在桌椅間飛奔,可紅蓮山莊畢竟是個封閉空間,四麵八方都是人,無論往哪個方向跑都有人來攔,無月明隻好抱住小江的腰跳上了樓。可到了樓上情況也並沒有好轉,反倒是羊入了虎口,正中下懷,樓上的人早就做好了準備等著他們到來。


    兩人避無可避,那些人的手近的都要摸到小江的衣衫了,可小江卻沒有一點怕的意思,或許是那幾口酒還在操控著她的腦子,她不僅不怕,反而還笑得很開心,當真是巧笑倩兮,眉目盼兮,讓追著的那些男男女女更加瘋狂。


    這些人裏自然不乏修為高深的人,可所有人都守著紅蓮山莊的規矩不用法力,那無月明自然也不能破例,再說蘇姐姐可是明令禁止這裏不能出人命,所以最難過的反而是無緣無故被牽扯進來的無月明,他隻能把這些桌椅板凳當作武器丟出去,不停地往更高的樓層跳去才能勉強帶著小江躲過這些人的追捕。


    但是這樣貓捉老鼠的遊戲也沒能持續太久,小江雖然不怕,可她身子太虛,隻是跑了一會兒就上氣不接下氣了,幾乎是被無月明拖著走,再這麽跑下去人沒有被捉到反倒要被累死了,而且這樓再高也有登到頭的時候,要想辦法破局才行。


    無月明看著這些四麵八方源源不斷湧過來的人,此情此景讓他想起了曾經見過的那些睚眥,那時候的獸潮比起現在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隻要不把他們當人看,把他們當睚眥看,這事情似乎也不是沒有破解之法。


    無月明找準機會抱起小江從樓上高高地跳了出去,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小江發出一聲驚唿,趕緊抱緊了無月明的脖子。無月明抱著小江重重地落在了大堂裏,還砸爛了幾張桌子,所有人都被他帶去了更高的樓層,大堂裏反而有了空閑,那些人沒有無月明這般身子,不用法力也不敢從這麽高的地方跳下來,隻能老老實實原路返迴,這也給了無月明準備的時間。他站起身來,一腳踢在身前的桌子上,讓幾張桌子撞在了一起,然後他一手牽著小江,一手不斷地抄起一張張桌子丟在剛剛弄好的平台之上,終於在人潮跑迴大堂的之前,在大堂中央用桌椅搭了一座高塔。


    無月明牽著小江高高躍起,來到了高台頂上,放下小江後,背對著她轉過了身,然後牽著小江的兩隻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間,說道:“扶著我的腰,我轉身你也轉身,一直躲在我身後,不要出來。”


    小江仍舊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她聽明白了沒有。


    但無月明可沒有功夫再解釋一次了,那些追來的人已經圍在了高台下,等著有人帶頭往上爬,他要做好迎戰的準備了。


    這一下看似還是貓捉老鼠,卻有種攻守轉換的意思,無月明搭了擂台,若想要找小江,那就要上台來挑戰他。


    很快的,人群裏就有人開始往高台上攀爬,站在台上的無月明等著他們上來之後就是一頓拳腳招待。他的拳腳功夫向來很好,好到阿紫這種大妖後來都隻能靠道行才能穩壓他一頭,若是單論起拳腳功夫,還不知道孰優孰劣,而這些修道者和大妖比起來肉身自然要差不少,再者說把身體當法寶來煉的修道者少之又少,拳腳功夫就更不會看重了,因此就像是大人欺負小孩一樣,無月明隻需要一兩招就能把人從高台上甩下來下來。


    蘇姐姐隻是說不能死人,但又沒有說不能斷幾根骨頭,而且這裏的人這麽多,若是不讓他們喪失戰鬥力,那這場仗可不知道要打到什麽時候去了。


    還站在桌子上沒下來的長孫無用仰著頭看著比他的台子高了不知多少的高台上不停地有人爬上去又飛下來,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這樣的解決方式看似怪異,可一旦放在無月明身上卻又顯得那麽合理,當初他可以在華胥西苑單挑自己那一群人,現在就可以在紅蓮山莊單挑這一群人。


    長孫無用又看了一會兒,瞧見小江躲在無月明的身後轉圈圈,一邊轉還一邊笑,除了台下堆著的人越來越多以外暫時不會有什麽太大的變數,他便跳了下來,急匆匆地上了樓,推開了阿南的房門。


    “阿南姑娘?阿南姑娘?別煉了,出大事了!”長孫無用一進屋就大聲嚷嚷道。


    裏屋正在靜心修煉的阿南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修行,心中登時有些惱火,她氣鼓鼓地拉開門,對長孫無用說道:“叫什麽?叫什麽?什麽事情至於叫這麽大聲?”


    “無兄和人打起來了。”


    “嗬,”阿南嗤笑一聲,“打起來就打起來唄,管我啥事,還要我去給他助威是嗎?”


    “不是,他帶著小江姑娘一塊兒和別人打架呢!”


    “他帶著小江?”阿南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幾個音調。


    長孫無用嚇得一哆嗦,其他人都在揍無月明,眼前這個可是會揍自己的,於是他趕緊解釋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發生了一些小衝突,起了一些小爭執。”


    “那你這麽激動。”阿南白了長孫無用一眼,緩步向外走去,畢竟牽扯到了小江,她怎麽都要去看看的。


    但她剛走到門口就走不動了,僵硬地轉過脖子來向長孫無用問道:“這就是你說的一些小衝突、小爭執?”


    “咳咳,你看大家都留手了嘛,還沒有死人不是?”長孫無用眼神躲閃,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阿南拖著如鉛般沉重的雙腿來到了屋外,雙手搭在欄杆上,皺著眉頭看著樓下那個爬滿了人的高台,和高台上不停轉著圈把一個又一個人踹下高台的無月明,還有那個掛著燦爛笑容的小江,氣鼓鼓地拍了拍欄杆,“這是什麽值得開心的事嗎?”


    長孫無用也跟著來到了屋外,站在阿南的身後補充道:“我覺得那可能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


    “小江喝酒了?”阿南猛地迴過頭來,眼睛瞪得像銅鈴。


    “應該是吧,我見到他們的時候無兄就拎著一壇子酒,小江就靠在他肩膀上睡覺……”


    “什麽?”


    長孫無用的話還沒說完,阿南的驚唿就把他嚇得一激靈。


    阿南緊握著雙拳,後槽牙都快咬碎了,她轉過身去怒視著高台上的無月明,良久之後歎了口氣,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整個人都矮了幾分。


    “他這是要單挑整個紅蓮山莊嗎?”


    “不算吧,”長孫無用上前走了幾步,站到了阿南的身旁,“咱倆不是還沒去嗎?”


    阿南又瞪了長孫無用一眼,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


    樓下的戰場在一次次衝鋒未果之後,終於有了變化,下麵的這些人也發現了若是單靠拳腳功夫怕是這輩子都很難摸得到小江的衣角,唯一的辦法就是群起而攻之,畢竟再厲害的拳腳功夫也顧不到後背,無月明之所以搭台子就是為了保證自己不會同時麵對多個敵人,慢慢的,人群裏終於有聰明人開始用桌椅板凳把已有的高台搭建的得更寬,這樣就能有更多人可以一同時碰到無月明。


    正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眼看著自己腳下的高台越來越平整,襲來的敵人也越來越多,無月明並沒有束手就擒,既然他們要用桌椅來搭高台,那他毀了這些桌椅便是,於是除了不斷飛下來的人以外,一些碎掉的桌椅殘骸也跟著落了下來。但下麵的人實在太多,搭得總比拆的快,無月明隻好在拆桌子打人的同時繼續把台子建的更高。


    和忙得團團轉的無月明不同,躲在他身後的小江跟著轉了一會兒之後積攢來的體力就又消耗完了,她隻能坐在高台正中央,看著不斷衝上來又飛下去的人和圍著她轉圈的無月明傻笑,她就像是那個被魔王擄去了的公主,傾國傾城的笑容讓下麵那些來救她的臣民悍不畏死,而無月明這個十惡不赦的魔王更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小江逃出他的巢穴。


    站在樓上觀戰的阿南和長孫無用眼瞅著大堂裏的台子越來越高,甚至再高一些都要碰到大堂正中央掛著的燈籠了,阿南也終於坐不住了,扭頭向樓下走去。


    桌子總有用完的時候,等到這些人把高台拆了的時候,無月明就再也沒有地方躲了,小江也會被那些人撕成碎片。


    “你去哪?”長孫無用看到阿南要走,趕緊出聲問道,下麵打的這麽兇,他可不敢一個人呆在這。


    “我去找老板娘,你快去找尚前輩,讓他來幫忙。”阿南頭也不迴地說道。


    “哦哦。”長孫無用幡然醒悟,那個久久沒有出現的尚無憂是時候出來辦事了。


    兩人一個向上一個向下,剛走到樓梯口,一道璀璨的劍光便打斷了二人的步伐。


    不知人群裏的哪一個耗盡了自己的耐心,打破了所有人都遵守的規矩,祭出了自己的法器,法寶射出的流光直奔小江而去。


    傷害魔王最好的辦法不是攻擊他,而是攻擊他最惜愛的珍寶。


    果然,這樣的攻擊小江是躲不開的,能擋下來的唯一辦法就是別人替他去擋,於是璀璨的劍光洞穿了無月明的肩膀,擦著小江的臉頰射向了一旁。


    無月明沒想到真的有人敢在紅蓮山莊裏動手,這場戰鬥的性質在這一瞬間發生了變化,他灰色的眼睛稍稍拉長,那些在無數的生死場麵中醃出來的殺氣彌漫開來。


    那些剛剛爬上高台的人也察覺到了不對勁,這個十惡不赦的魔王像是解開了身上的鎖鏈,直到這一刻他才和書中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重合在了一起,這讓他們一時有些遲疑。


    但這些人遲疑,無月明可不會遲疑,他直接朝著爬上來的人衝了上去,比以往都要重的拳頭砸在了那人的肩膀上,那人的肩膀頓時像是豆腐一般凹了進去,碎掉的肩胛骨從背後刺了出來,隨之而來的慘叫拉響了無月明反攻的號角。


    不再留手的無月明又變成了那個和睚眥以命搏命的瘋子,阿紫花了好久才教會他的那些優雅招式也僅僅隻能讓他看起來不像野獸而已,拳拳到肉,招招見血,爬上來的人依舊會飛出去,但這次他們很再站起來了。


    高台上突然的血腥讓台下的人也意識到了紅蓮山莊定下的規矩在巨大的誘惑下終究隻能是一張廢紙,越來越多的人祭出了自己的法寶,從地上飛了起來。


    若是能用法力,無月明搭起的台子就再也沒了用處。


    踩著法寶的人接二連三地飛了起來,把大堂從上到下都填滿了,站在高台上的無月明和小江成了活靶子。


    無月明再次把小江拖了起來藏到了自己身後,冷眼看著像漫天繁星般的眾人,場麵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他退一步就能解決的,要麽大家就此停手,要麽就不死不休。


    “怕嗎?”無月明微微側了側頭,對縮在他身後的小江問道。


    小江沒有迴答,隻是抓著無月明的腰嗬嗬傻笑。


    無月明十分無奈,那酒小江就喝了幾口,還吐了一半,至於醉成這個樣子嗎?


    但眾人沒有給無月明批評小江的機會,萬道流光一齊射向了他。


    澄明的月亮在那些流光射出的第一時間就出現在了大堂上空,山莊裏的時間在這一瞬間停滯,無月明雙手飛速的掐著法決,道道法術迎著那些襲來的流光射去,二者相撞,像是燦爛的煙花一樣盛開在空中。


    天上的月亮僅僅隻維持了一小會兒就變成了虛影,無月明再厲害也隻是法相境,想要拖住這麽多人的進攻還是遠超出了他的修為,而在這期間他用出的法術也僅僅隻能抵擋掉五分之一的流光,在月亮消失之後,剩下那五分之四仍舊飛速的地朝他襲來。


    更加燦爛的光芒在大堂正中炸開,和天空中炸開的那些煙花混在一起,像是太陽和星星同時出現,美麗又奇幻。


    “住手!”蘇姐姐的聲音在這時終於響起,“再動手的,不準再踏入紅蓮山莊半步。”


    這樣的懲罰似乎算不上殘酷,紅蓮山莊再怎麽好也不過就是一間客棧,不來便不來,於是不少人仍舊沒有停手,手的法寶繼續向煙塵仍舊沒有散去的正中央射去。


    另一道寒芒從人群中穿過,精準的落在了這些不聽話的人身上,眨眼間這些人就身首異處,百年修為化為了虛無。


    原來蘇姐姐說的不準踏入紅蓮山莊半步,不是主觀上的意願,而是讓你再也沒有進紅蓮山莊的可能。


    紅蓮山莊終於死人了,還是老板親自出的手,該去該留在這一刻便有了答案,人群陸陸續續地飛出了紅蓮山莊,今夜隻要是動過手的,無論如何也沒有臉麵在這裏繼續呆下去了。


    人群漸漸散去,大堂中央的煙塵也終於散去,搭起的高台化為了粉末,坐在高台上的小江這下坐到了地上,在她身體外麵有一個乳白的繭擋住了所有的攻擊,甚至連頭發都沒有亂,在繭之外的無月明就沒有那麽優雅了,身上多了大大小小的傷口,泛著金色的血液從傷口裏流了出來。


    這種一對多的戰鬥實在太過消耗靈力,哪怕是無月明在麵對如此多的攻擊下也隻能保證護小江一人周全。


    姍姍來遲的蘇姐姐臉上陰晴不定地站在廢墟上看著遍地狼藉,她在這山莊上傾注了所有的心思,竟然在這短短的幾個月裏就毀了兩次,甚至這次毀的是如此的徹底,這讓她怎麽能不生氣?


    “你們幾個,”蘇姐姐指了指樓上探著頭小心翼翼打量著她的長孫無用和阿南,“給我好好解釋解釋到底發生了什麽。”


    長孫無用和阿南隻能乖乖地下樓挨訓。


    無月明收起了護在小江身外的光盾,把小江從地上拖了起來,想想這一夜的經曆,實在是有些可笑,自己隻不過是多打了一個招唿,卻險些招來殺身之禍。


    被強製站起來的小江似乎清醒了一些,至少能分辨得出跟前站著的人是無月明,“無公子……”


    正當無月明一位小江會給自己道個歉或者說句謝謝的時候,小江一頭栽倒在了他的懷裏。


    無月明趕緊攤開雙手,他甚至都能感覺到身後阿南想要把自己燒死的灼熱目光,再這樣下去自己可真是百口莫辯了。


    靠在無月明胸口的小江突然抬起頭來,一張嘴咬在無月明的脖子上,在那裏一道尚未愈合的傷口處狠狠地吸了一口。


    無月明僵硬地轉過頭,在阿南要殺人的眼神中苦笑起來。


    “女人呐,就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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