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子的事當然要聊了。”長孫無用重新坐了下來,在弄清楚剛剛那個紅衣女子的身份之前,尚無憂的故事才是他《江湖風雲錄》續命的根本。


    “那這……”尚無憂低頭掃了一眼桌上已經被消滅的差不多的菜,一雙笑眼眯成了月牙。


    “放心,我懂,我懂。”長孫無用攤攤雙手表示一切盡在掌握,隨即拍了拍手,一張紙不知從什麽地方飛了出來,懸在了他的麵前,他接過紙張一陣的勾勾畫畫,然後把紙張一丟,這張紙便又飛了起來,晃晃悠悠地不知飛向了哪邊。


    “咳咳,事情是這樣的。”尚無憂把那半碟花生米拿了過來,兩根指頭捏著往嘴裏丟著,“我其實是木蘭教的大祭司。”


    “什麽東西?”長孫無用雙手一抖,險些把手裏正收拾著的空盤子摔了。


    “大祭司可不是什麽東西。”


    “尚前輩,不是晚輩不相信你,”長孫無用尷尬的笑笑,“實在是前輩的形象不像是木蘭教的大祭司啊。”


    尚無憂低頭看了看自己寒酸的穿著,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自己的光頭,說道:“近些年是過得有些落魄了。”


    “但我確實是大祭司沒錯。”尚無憂在自己的懷裏摸了摸,掏出了一塊令牌遞給了長孫無用。


    長孫無用接過令牌看了看,隻見這個雕琢精美的令牌上沾滿了灰塵,暗紅色的木料外已經包了漿,令牌正麵刻著“木蘭”,背麵刻著一個“尚”字。


    從小見多識廣的長孫無用自然認得這令牌並非贗品,連忙雙手捧著令牌高過自己腦袋遞還給了尚無憂,“尚祭司,晚輩多有得罪。”


    “長孫公子哪裏的話,”尚無憂接過令牌塞進了懷裏,擺了擺手,笑眯眯的說道,“長孫公子自掏腰包請我尚某人吃飯,我謝謝還來不及呢,長孫公子何罪之有啊?”


    “尚祭司寬宏大量,但是晚輩有一事不知,還望尚祭司賜教。”長孫無用抱了抱拳。


    長孫無用突如其來的有禮貌讓尚無憂很是不習慣,他像是渾身癢癢一樣扭了扭身子,又撓了撓光頭,說道:“你有問題就問,別整得這麽拘謹,怪不習慣的。”


    “我是想問問前輩,我自幼父母就讓我把當世各大高手都記在了心中,可為何在我知道的木蘭教大祭司裏沒有尚前輩的名字。”


    “那是因為在你還沒有出生之前,我就已經來到這紅蓮山莊了,隨即便退隱江湖,不再出去了。”


    “尚前輩還說在外麵沒仇人。”


    “我真是為了等人來的。”


    “一等就等了這麽多年?那人也太不準時了。”


    “人家本就沒有說什麽時候會來,隻是我一意孤行,想在這裏等他罷了。”


    “可是現在木蘭掌教仙逝,前輩不應該趕迴去嗎?”


    “有些事比舊人死更重要。”


    “什麽事能比自己掌教仙逝還重要的?”長孫無用很是不解,身為木蘭教的大祭司這時候還在紅蓮山莊待著不走真的不算叛教嗎?


    尚無憂微微頓了頓,抿了抿自己的嘴唇才說道:“新人生。”


    “什麽意思?”


    “其實我此行也是老掌教派我出來的,不瞞長孫公子,木蘭教已經兩百餘年沒有找到真正的聖女或者聖子了,我此行便是奉掌教之命來尋聖女的。”


    “可是……”長孫無用微微皺了皺眉頭,“曆屆木蘭掌教不是聖女就是聖子,現在老掌教仙逝,新掌教也定下來了,難道說新掌教不是聖子嗎?”


    “是啊。”尚無憂眨了眨眼睛。


    “那前輩又說……”長孫無用摸著自己的下巴想了想尚無憂說過的話,突然茅塞頓開地驚唿道:“難道新掌教不是真正的聖子?”


    “這話可是你說的。”尚無憂向後靠了靠,第一時間撇清楚了關係。


    長孫無用急得站了起來,四處看著周圍的人,生怕哪個人跳出來給自己扣帽子,“前輩,你這置晚輩於何地?”


    “放寬心,看你那怕事的樣子。”尚無憂擺擺手示意長孫無用坐下,“我都不怕,你怕什麽?”


    長孫無用兩手一攤,“前輩能打,我不能打啊!”


    “現在我不是來護你周全的嗎?咱倆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怕什麽?”


    “以前輩的身份為什麽會接這種活呢?”長孫無用還是坐了下來。


    “我什麽身份?拿人錢財,替人辦事,這不是很簡單的道理嗎?”


    “前輩你做大祭司的也去做水雲客?”


    “水雲客人人都做得,我為什麽做不得?”


    “前輩說的是。”長孫無用被懟得啞口無言,恰好此刻點好的菜也到了,他站起身來把新到的菜擺上桌,又把之前的空盤子放在那幾個懸在空中的空餐盤上,輕推了一下餐盤,這幾個盤子便排著隊飛走了。


    長孫無用給尚無憂擺好了碗筷,又問道:“不過前輩不是出來找聖女的嗎?怎麽找著找著找到紅蓮山莊裏來了,不應該天涯海角到處走嗎?”


    尚無憂夾了一筷子混著小蔥的涼拌豬頭肉塞進了嘴裏,嚼了嚼才問道:“你相信命嗎?”


    長孫無用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眼看著長孫無用明顯沒有自己的答案,尚無憂便接著說道:“我剛出山的時候也在想,這世界這麽大,我要去哪找聖女呢?我想了好久好久,終於在一個雨夜裏,我頓悟了。”


    “頓悟了要來紅蓮山莊找聖女?”


    “頓悟了我應該去找一個精通道法的算命先生,算算我該去什麽地方找聖女。”尚無憂從烤雞上扯下了一條雞腿,大嘴一包,再出來的時候就隻剩下骨頭了。


    長孫無用覺得自己突然間好像不會控製自己的表情了,眼睛鼻子嘴在這一刻突然都不屬於他了,一個往東,另一個就往西。


    尚無憂沒有察覺到長孫無用的異樣,接著說道:“於是我就出了趟海,去了趟往生門,找到門主給我卜了一卦。”


    “門主讓你來紅蓮山莊?”


    “門主說新舊往替之日,紅蓮初生之時。”


    “然後你就在紅蓮山莊一待就是這麽多年?”


    “不然呢?”


    “不是,”長孫五用的指頭在桌麵上快速地敲擊著,“你作為木蘭教的大祭司,跑到往生門去算你木蘭教的聖女在哪,這和騎在他們頭上拉屎有什麽區別?你們不是世代交惡嗎?”


    “交什麽惡,那都幾千年前的事了,現在是和諧社會,主打一個互幫互助。”


    長孫五用覺得自己需要喝點酒來壓壓驚,“你就不怕門主騙你?”


    “他一個東虛境的,騙我一個天照境的,他圖什麽?”


    “那你為什麽要告訴我呢?難道就不怕我抖漏出去?這可都是機密中的機密。”


    “那不是一樣的道理嗎?你是即墨樓的少公子,你說出去你圖什麽?”


    “嘶……”長孫無用倒吸一口涼氣,難道這就是老江湖的餘裕嗎?


    “實在不行我還可以和你一換一嘛,現在你離我兩步不到,就算不能殺了你再全身而退,但一換一還是可以的吧?”


    “前輩,我剛剛失聰了,什麽都沒聽到。”


    “你也不要緊張,其實告訴你呢,也是希望你能多留意,即墨樓的情報網遍布天下,若是在其它地方發現了聖女的蹤跡,還希望長孫公子能告知尚某一聲。”


    “怎麽?你都等了這麽多年了,現在開始後悔了?”


    “唉,此時不同往日,以往江湖風平浪靜,我自然也不擔心有什麽意外發生,可現在江湖並不太平,小輩之中有不少厲害人物,我怕有人從中作梗,害了我木蘭教未來的聖女。”


    “好吧,既然尚前輩屈尊來護我的性命,我自然也要禮尚往來,”長孫無用從懷裏掏出了隨身攜帶的紙筆放在桌上,捋了捋袖子,拿起了筆,“前輩說說吧,做你們木蘭教的聖女有什麽條件?”


    “首先,”尚無憂擦了擦手,正襟危坐,人也正經起來,“她要有一雙月魄蒼瞳。”


    “嗯。”長孫五用挑了挑眉毛,這幾個月來他可沒少看到這雙眼睛。


    尚無憂交叉著十指放在桌上,看著長孫五用漂亮的蠅頭小字在紙上做著筆記,“第二,她得有修道的天賦,咱不說出類拔萃吧,至少也不能是平平無奇吧?如果能天賦異稟那更是再好不過了。”


    長孫無用聽完這一句,直接丟了手裏的筆,又踩著椅子站了起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無月明那張臉,這世上還什麽人比無月明更適合做這個的嗎?他思來想去也找不到第二個,更何況將來萬一無月明混上了木蘭教的掌教,那這全天下豈不全都是他們兄弟二人的?


    長孫無用越想越覺得合適,右手不自覺地攀上了尚無憂的肩頭,“尚前輩,我有一個小夥子要介紹給你,你要不要?”


    這一幕似曾相識,就連尚無憂腦袋慢慢轉向一側然後一動不動都一樣。


    一迴生二迴熟的長孫無用自然而然地看向了身後,這一扭頭,便看見了剛出房門的阿南,和她身後小心翼翼探出半個腦袋的小江。


    特意打扮過的阿南比起令丘山那次要漂亮了不少,那身男裝終於換迴了襦裙,高高紮起的頭發也挽成了發髻,臉上還抹了胭脂水彩,各式的首飾也戴齊了,倒還真有幾分江南女人的柔美。


    阿南看著兩個男人不說話,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本以為小江隻是聽錯了,可這次親耳聽到又是另一番感覺。


    長孫五用扭過頭去看了看尚無憂,尚無憂也看了看他,然後又笑開了花,“那小夥子咱還介紹嗎?”


    “咳咳,”長孫無用幹咳了兩聲,從椅子上把腳放了下來,還用袖子擦了擦踩髒的椅子,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表情,站在一旁,指著桌邊的兩張椅子做了個請的手勢,“要不……咱一塊兒吃點?這剛點的菜,還沒怎麽吃呢。”


    “那……”阿南迴頭看了看小江,小江在門口驚恐地看著她,腦袋搖成了撥浪鼓,阿南迴過頭來,笑顏如花,“就吃點?”


    “來,坐坐坐。”長孫無用走到尚無那邊把他往裏擠了一個位置,坐在了外麵。


    阿南迴身扯著小江把她拖了出來,然後塞到了靠裏的位置上。


    四個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落座,然後就陷入了沉默,尚無憂笑眯眯的眼睛在阿南和小江的臉上來迴轉動,剩下的三個人都盯著桌子上的菜肴不言語,好像這些菜突然之間變漂亮了一樣。


    “呃,洛姑娘咱們又見麵了。”長孫無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打破了沉默。


    “啊,咱們不是第一次……”小江猛地抬起頭來,麵紗上露出的那雙大眼睛裏滿是慌張。


    阿南趕緊在桌子底下拍了拍小江的腿,笑著說道:“是啊,長孫公子,又見麵了。”


    “咳咳”,長孫無用舔舔嘴唇,突然發現自己這張嘴不怎麽聽使喚了,他總不能直接跟阿南說我是來應召駙馬的吧,所以想了又想才說道,“洛姑娘的傷痊愈了吧?”


    “托長孫公子的福,都好了,”阿南微笑地點點頭,“屠公子的傷呢?也無礙了吧。”


    “他也沒事了,前兩天已經迴家了。”


    “那……”阿南抿了抿嘴唇,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有情緒波動,“笑麵魔,哦無公子的傷怎麽樣了?”


    “他……”阿南這麽一講,長孫無用又想起那日陳大夫跟他和阿紫說過的話,不自覺地歎了口氣。


    “他……怎麽了,莫非……”阿南往前湊了湊,莫非無月明重傷不治死了,那她的計劃豈不是又要重新安排?


    “沒什麽,他活蹦亂跳的沒啥事。”


    “那他人呢?沒和長孫公子一起來這嗎?”


    “他應該還在雲夢澤吧,他看著也不像是個有去處的人。”


    阿南點了點頭,看來她還是要去雲夢澤一趟了,雖然不遠,可她現在招婿的消息可是傳的到處都是,若是被人看到纏上了,又是不小的麻煩。


    阿南想著想著便微微低下了頭,蹙起了眉,桌子上又沒有人言語了,尚無憂仍舊看著兩個姑娘直笑,長孫無用也在想詞,此刻坐得筆直,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一動不動,隻剩下小江一個不停地偷瞄著長孫無用,一雙小手在桌下不停地捏著衣角,攢了半天的力氣才怯生生地問道:“長孫公子,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哦,”長孫無用迴過神來,看向了小江,“姑娘請說。”


    “你真的喜歡男人嗎?”


    “我什麽時候喜歡男人了?”長孫無用跳了起來,“你雖然漂亮,但你不能亂說話啊!”


    小江連連擺手,慌張到說不出話來,縮在了椅子的角落裏。


    “話說迴來,姑娘怎麽稱唿?”長孫無用重新坐了下來,小江慌張的樣子也煞是可愛,他琢磨著自己那本《胭脂榜》上也是時候多加一個人了。


    阿南把小江的手抓在了自己的手裏,然後跟長孫無用解釋道:“她叫小江。”


    “哦,小江啊,”長孫無用拖著長音看著小江點了點頭,突然站了起來衝著小江伸出了手,“小江姑娘你好。”


    小江瞪大了眼睛,整個人又往後靠了靠,人都倚在欄杆上了,一雙眼睛瞪得老大,不知道長孫無用是何用意。


    長孫無用趁著小江愣神的功夫,右手直接奔著小江臉上的麵紗而去,就在他快要得逞的時候,一聲巨響突然從樓下傳來,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同一時刻看向了聲音的來源。


    隻見紅蓮山莊的大門處,董銜蟬臥著的那張桌子碎成了木屑,董銜蟬也掉在了地上,有一道寒芒懸在他的腦袋上麵,而寒芒則握在一個人的手裏,這個人長孫無用再熟悉不過了。


    “無公子?”阿南也認了出來,此刻無月明沒有戴他那張麵具,但身上的殺氣卻一點都沒有打折,反倒是因為手上多了兵刃更添幾分兇樣,“紅蓮山莊不是不讓動手嗎?”


    “一般人是不讓,”長孫無用收迴了自己的右手,苦笑了起來,為什麽無月明每次都要以這種一看就很難處理的模樣登場,“你看他像是一般人嗎?”


    阿南想了想,無月明好像確實不是一般人。


    他有可能都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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