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的傷好的比她自己想象的還要快一些,甚至快到有些不可思議,身上那些鮮紅到快要凸出來的血管沒幾日就完全看不見影子了,雖然那些去不掉的疤仍然留在身上,但至少看起來不再像是老樹皮了。


    在外傷好的差不多之後,阿南虛弱的身子也日漸強壯起來,自從在令丘山受到刺激之後,她才真正明白了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和以前一樣兩天打魚三天曬網了,於是在身體稍有些好轉之後她就馬不停蹄地開始了修煉。


    反倒是小江,在阿南迴來之後就又犯了病,一天能睡八個時辰的覺,再加上入了秋,天氣轉涼,小江就隻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不是在厚被子裏,就是在厚襖子裏,阿南也從來不打擾她。


    但在這一日,小江的美夢卻被阿南無情地打斷了,阿南扯著小江的胳膊把她從暖和的被窩裏拽了出來。


    “小江快起床了,咱們到地方了!”


    小江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又迷迷糊糊地閉上了。


    “別睡了別睡了,快出來看夕陽。”見到小江像是一團爛泥癱在床上一動不動,阿南幹脆跪坐在床上,把小江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把那些厚衣裳一件又一件地穿在了小江身上,就像是在打扮一個精美的布娃娃。


    被一頓折騰的小江終於完全醒了過來,在阿南的催促聲中爬下了床,穿上了她那件毛茸茸的火紅襖子,還帶上了一頂同樣火紅的帽子,臉上蒙著半張麵紗,隻露了一雙眼睛出來,跟著阿南走出了大轎子。


    荊州的天氣算不上冷,但到了秋天終究還是有了些涼意,剛下轎子的小江立刻就被微涼的秋風凍得打了個冷顫,她揉了揉小鼻子之後,才打量起了轎子外的世界。


    隻見轎子正停在一座陡峭的懸崖旁邊,而轎子周圍已經搭起了幾座帳篷,看來遠行的隊伍要在此休整一段時間了。


    第一次出遠門的小江看什麽都覺得新鮮,就連懸崖之下除了石頭以外就什麽都沒有的深淵也不例外,小江走了幾步來到了崖邊,


    在陡峭的懸崖之下,是一片遼闊的深穀,穀內遍布著嶙峋的怪石,卻沒有一點植物,像是一大片的戈壁灘,根本不像是在荊州可以看到的東西。


    而在深穀的另一端,就是那些七彩的田地,半輪太陽就藏在良田背後,金燦燦的光芒沿著山坡傾瀉而下,像是掛著一條金色的瀑布。


    在這金色的瀑布裏隱約能看到成群結隊的人在田裏收獲著累累碩果。


    這裏仿佛世外桃源,與世無爭,小江不由得看呆了。


    “小江?小江?看什麽呢?天快黑了,咱們先去住店。”阿南得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小江迴過神來,扭頭一看,隻見穿著一身勁裝紮著高馬尾的阿南正站在身後朝她揮著手,而在阿南身後是一座巨大的宅院,正當中大開的門很是氣派,兩側朱紅的院牆足有一丈多高,而在院牆之外種著一排排的銀杏樹,這些銀杏樹不知道在這裏長了多少年,樹幹竟比院牆還高,特殊的氣候讓樹上的新葉和地上的落葉一樣多,在繁密的金黃色銀杏葉之後,有一個巨大的牌匾,看上去並不算舊,而牌匾上則寫著”紅蓮山莊”四個大字,雖然算不上好看,但至少規規矩矩。


    “來了!”小江應了一聲,抓著襖子向阿南跑去。


    阿南握著小江的手一同邁進了宅院,宅院裏的植被要多一些,花壇裏種著各樣的花草,隻是沒什麽人打理,長得不錯但卻顯得有些雜亂,比起一座客棧,倒更像是個荒廢的庭院。


    院子裏沒有太多的建築,隻在正中央有一座小樓,小樓不知是什麽材料建造的,一共有九層,每一層都雕梁畫棟,極其精致,但這樓怪就怪在它太小了,小到樓前的大門連隻貓都鑽不進去,看上去就像是哪個手工藝人做的藝術品,用來供奉哪位山神,根本不像是用來住人的。


    阿南與小江對視了一眼,都覺得有些不對勁,紅蓮山莊在江湖上名頭可不小,這裏離雲夢澤很近,又是方圓千裏之內唯一一處落腳點,幾乎是所有修道者的必經之處,怎會如此冷清?這和她們了解到的可一點都不一樣。


    這荒蕪的院子讓兩個人的腳步不自覺地輕了起來,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院子中間那座小樓前,有些不知所措地蹲下了身子。


    “阿南,這不會有什麽蹊蹺吧?會不會又是……”出門之後還是第一次離開轎子的小江有些害怕,攥緊了阿南的手。


    經曆過令丘山一役的阿南也謹慎了許多,可是紅蓮山莊畢竟與令丘山不一樣,若此地也是騙人的,那總不能整個江湖的人都是傻子吧?


    “不會的,世上哪有那麽多的騙子。”阿南捏了捏小江的掌心,將手伸向了那扇比老鼠洞大不了多少的門。


    在阿南的指尖觸碰到門的一瞬間,一股巨大的吸力從門上傳來,猝不及防的阿南向前一個踉蹌,跪倒在地,隨後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就被小樓拽了進去,沒了身影。


    “阿南!”小江大叫一聲,一個大活人就這麽突然從自己眼前消失了,誰遇到了都得嚇一跳。


    但驚嚇過後小江反倒鬆了口氣,如果阿南還在的話,她可能還會糾結要和阿南一起去哪裏,可阿南消失了之後,她就隻需要去有阿南的地方就好了。


    於是小江也伸出了手,摸向了小樓的門,同樣是一陣吸力傳來,小江也沒了蹤影。


    小江隻覺得自己眼前白光一閃,讓她睜不開眼睛,緊接而來的就是飛在天上的失重感,但這種讓人的心悸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熟悉的重力就迴到了小江身上,但體虛小江根本站不穩,一個踉蹌坐倒在了地上。


    察覺到自己不會再飛起來的小江揉著自己的屁股睜開了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了先她一步進來的阿南,後者正站在她前麵,仰著頭一動不動,不知道在看什麽。


    小江的目光越過阿南的頭頂,她想看看阿南在看些什麽,但她隻看了一眼,就張大了嘴,一雙大眼睛失了神。


    隻見在阿南身前是一座巨大的圓形建築,正當中有一個巨大的舞台,在舞台四周擺著上百張或圓或方的桌子,而在方桌外麵則是繞成圓環的房間,從下而上總計九層,每一間屋子門口都掛著一盞紅中透黃的燈籠,燈籠下麵同樣有一張茶桌,這所有房間圍著的正中央,無數盞各式各樣的漂亮花燈懸浮在空中,七彩的光芒照耀下來,有種光怪陸離的美麗。


    不過這些漂亮的東西隻能讓人眼前一亮,真正讓人震撼的是人,每張桌子上都坐滿了人,這間像劇院一樣的高樓裏像是在開一場盛大的宴會,各門各派,不同裝扮的人都聚在這裏,大家說說笑笑,親如一家,桌上擺著的美食更是飄香四溢,讓人光是聞聞,就食欲大增。


    兩姐妹在這喧囂的聲音裏出了神,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都忘記了動作。


    “你們兩個,住店還是打尖?”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在兩女的耳邊響起。


    站在前麵的阿南迴過神來,轉身扶起了小江,兩個人前後看了一圈,卻沒找到說話的人,這山莊裏雖然熱鬧,可二人所在的門廳卻是不見人影,隻有一張高木方桌,桌上臥著一隻不算小的貓,這貓通體烏黑,隻有嘴邊有幾縷白毛,兩隻眼睛閃著綠光,體格精壯,甚至還能看到隆起的肌肉線條,看上去不像是隻貓,反倒像是隻豹子。


    阿南和小江互相看看對方,缺乏江湖閱曆的兩人都有些慌亂,更何況陌生的環境總是會讓人緊張。


    “你們兩個看啥呢?我問你們打尖還是住店,現在可是旺季,留的空房可不多了。”


    這下兩姐妹終於聽清楚了,一同朝聲音的來源看去,恰是那隻臥在方桌上不耐煩地搖晃著尾巴的黑貓。


    兩人先是一愣神,而後小江立刻就跳到了阿南身後,那動作快得像是個天照境的修士。阿南也有些害怕,但此刻隻有她們兩個人,隻能在矮子裏麵拔將軍,讓她出麵了。


    “我……我們要住店。”


    “要住多久?”黑貓張了張嘴,拱起了身子。


    “還不知道……”阿南沒有說謊,木蘭教的老掌教隻說要仙逝,卻沒人知道具體是什麽時候。


    “你們也是去木蘭教的?”


    “是……”阿南的“是”字脫口而出,但她立刻就堵住了自己的嘴,不能隨意讓人知道自己的去向是她剛剛才學會的道理,可沒想到三言兩語之間竟還是被一隻貓把話套出來了,甚至這貓都沒有用什麽高明的話術,僅僅是直截了當的一問,她就把底透出來了,這讓她不得不在心裏又埋怨了自己幾句。


    黑貓似乎對兩人的去向並沒有什麽興趣,沒有再問什麽,站起來之後向一旁走了幾步,在桌上放著的算盤上扒拉了幾下,向阿南報了一個價之後,就又臥在了桌上。


    阿南想了想,拿出對應的刀幣放在了桌上。


    黑貓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細長的尾巴垂到了桌子下麵,晃悠了一陣之後,卷著一串鑰匙重新伸了上來。


    阿南緩緩伸出手去接過鑰匙,指尖碰到了黑貓的尾巴,隻覺得一陣寒意從指尖傳來,就像是摸到了一塊冰,她連忙將手縮了迴來。


    黑貓吐吐舌頭說道:“房在五樓,沿左手邊的樓梯上去。兩個小姑娘最好待在房裏,少在外麵晃蕩。”


    “姑娘怎麽了?姑娘就不能走江湖了?”一聽到黑貓這麽說,阿南挺起了胸膛,怎麽這隻貓還看不起姑娘呢?


    “我沒說姑娘不可以,我是說你們不可以。”黑貓根本懶的搭理她們兩個,輕輕地閉上了眼。


    “我們怎麽了?”


    “一個自己還沒修煉明白的小姑娘帶另一個半死不活的小姑娘,還你們怎麽了?”


    “你怎麽說話的!”阿南一聽頓時上了火,擼起袖子來就要把這黑貓揍一頓。


    小江連忙伸手拉住了阿南,搶到了阿南身前,向著黑貓點了點頭說道,“貓先生,對不起。”


    “你怎麽跟他道歉,應該是他跟咱們道歉才對!”被攔在身後的阿南還是有些氣不過,那些人她打不過也就算了,怎麽現在連一隻貓都要欺負她?


    “我不叫貓先生。”黑貓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睜開眼看了看小江,“你這個丫頭倒是有些意思。”


    “那……前輩怎麽稱唿?”小江問道。


    “我叫董銜蟬,是這紅蓮山莊的賬房先生。”黑貓得意地搖了搖自己的尾巴。


    “董前輩好!”


    小江甜甜一笑,朝著董銜蟬點了點頭,這張江南女子絕美的臉龐實在是殺傷力極強,別說男人了,就連公貓都難逃一劫。


    董銜蟬爬起來向前走了幾步,伸出一隻爪子拍了拍小江的腦袋,應了一聲,“哎,乖乖。”


    “乖什麽乖,這是你能隨便摸的嗎?”阿南伸手打掉了貓爪子,抓起小江的手,走上了一旁的樓梯。


    “你這個女娃子就差點意思。”董銜蟬吐吐舌頭,也沒打算追過去,扭過頭來往桌子上一臥,閉上了眼睛。


    阿南牽著小江沿著樓梯一路上到了五樓,按照鑰匙上的編號,兩人很快就找到了她們的房間,房間門口放著一張緊挨著欄杆的桌子,桌子前後還放著兩張屏風,剛好將這張桌子和其他桌子隔開,若是願意,還可以將兩張屏風合在一起,那時這張靠著欄杆的桌子就會是一個絕佳的私密場所。


    阿南拿著鑰匙打開了門上古樸的門鎖,和小江一左一右推開了門,一陣沁人心脾的香氣撲鼻而來,裏麵的空間竟比外麵看上去還要大的多,屋子裏的家具十分考究,上好的梨木鋪滿了整個地麵,半透明的紗帳隔在屋子中間,將這間屋子分成了兩半,裏麵那半放著一張鋪著細膩綢緞的大床,一張畫著山水畫的屏風,牆上還掛著幾幅畫,外麵這半則非比尋常,除了常見的桌椅之外,竟然還有一個不算小的池子,團團的水汽正從池子裏冒出來,池水的溫度剛剛好,隻要躺進去,就可以立刻消除一天的疲勞。


    “這地方會不會太好了一些?”縱是從未離開過風月城的小江也對這地方的裝潢感到驚歎,“外麵那麽荒涼,沒想到裏麵竟然這麽漂亮。”


    “沒想到這紅蓮山莊還真的名不虛傳。”阿南在屋子裏這摸摸那看看,仍舊不敢相信外麵那一棟小樓竟內有玄機,“既然此地這麽好,那咱們就好生歇息,養精蓄銳,安心等到參會的那一天。外麵還有那麽多的江湖人士,說不定還能從他們嘴裏打聽到一些真正的消息,那《江湖風雲錄》裏的東西可太不靠譜了。”


    另一側的小江已經脫去了厚厚的襖子,跳進了池子裏,溫暖的池水讓她忍不住地呻吟了一聲,“你不是見過寫那書的人嗎?”


    “是見過啊,怎麽了?”阿南搬了一張椅子坐到了池邊。


    “你沒有問問他為什麽要把書寫的那麽假嗎?”


    “他說這是藝術創作。”


    “藝術創作?怎麽有人把寫假故事能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他說這就是故事,那《江湖風雲錄》就是故事書,不是史書。”


    “不是史書他為什麽還要沿用這個名字?他一定也是那些雞鳴狗盜之輩,把前輩們留下來的好東西統統毀掉。”


    “人家可是堂堂即墨樓的少公子,如果他是雞鳴狗盜之輩,那全天下的其他人算什麽?”


    “嗯?”小江抬起了頭,“你不對勁,先是幫那個笑麵魔說話,現在又幫即墨公子說話,說,你是不是看上他們其中的某一個了?”


    “怎麽可能?”阿南撇撇嘴,那兩個同流合汙的男人和她想象中的真命天子可差太遠了,“他們一個就是無情的殺手,另一個就像是個女人,哪個我也看不上!”


    “像是個女人?”


    阿南看了看小江說道:“對啊,你還沒見過即墨公子吧,他長得比姑娘還俊俏,怎麽也有你的九分漂亮。”


    “怎麽拿我做標準啊?”小江的臉微微一紅,把頭藏在了水麵之下。


    “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不拿你做比較拿誰作比較?”


    “你不應該拿天元比嗎?她可是有我八個好看。”小江突然探出頭來笑出了聲。


    “哎呀,你也看到啦?他當時說的都是氣話,再說了,他當時以為我是你,所以就算真的天元有八個好看,那也是八個我,不是八個你。”


    “可是我覺得你很好看啊,至少比我好看,我身子虛,瘦瘦弱弱的,一點也不好看。”


    “那你可得養好身子,將來若是有機會再見到即墨公子,一定得漂漂亮亮的,讓他好好看看,把胭脂榜的榜首從天元手裏搶迴來。”


    “我爭那個做什麽?”


    “證明無月明沒有眼光!”阿南一想起無月明來就恨得牙癢癢,“隻要他吃癟我就開心。”


    “可是人家還救了你一命誒。”


    “他是救了我,但那和他欺負我有衝突嗎?大不了將來我再救他一次,把欠他的都還上。”阿南的聲音逐漸減弱,漸漸的沒有了底氣,憑她現在的修為,無月明的命怕是怎麽也輪不到她來救。


    “可是無月明不是和即墨公子關係很好嗎?即墨公子怎麽會聽你的呢?”


    “這倒是個問題,”阿南伸出雙手支起了自己的下巴,“得想個辦法把他們兩個拆開了,一個能打,一個有權,要真讓他們混在一起了那還了得?”


    小江這次沒有搭話,她知道阿南現在需要自己靜下心來想想,再說了,在這個問題上,她也給不了什麽真正有用的意見。


    “看來要從百裏姐姐那裏找找突破口了。”思索了良久的阿南終於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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