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風月城出來的隊伍進入荊州之後速度就慢了下來,阿南走後,隊伍更是走走停停,幾乎沒有怎麽前進。


    負責把阿南的行動經費吃出來的小江近幾日也吃不動了,柳腰斜倚在窗邊,一邊揉著自己微微鼓起來的小肚子,一邊越過掀起一角的窗簾,向南方眺望著。


    人總是在分別之後才能感受到對方的好,小江也不例外。


    阿南走後的前幾天,她還能沒心沒肺地胡吃海喝,把曾經想吃卻被醫生明令禁止的東西全部吃了一遍,可後麵幾日她就有些想念阿南了,這想念隨著太陽的東升西落越發強烈,那些山珍海味也都味如嚼蠟,若不是答應了阿南要把經費吃出來,她是連一口都咽不下去了。


    曾經在風月城的時候,阿南也會偷偷溜出去,可那時候她知道阿南什麽時候會迴來,或是當天晚上,或是第二日清晨,絕不會拖到第二日晌午。但這一次阿南走的時候並沒有說什麽時候會迴來,這種歸期未定的遠行總給小江一種不會再迴來的感覺。


    而小江不喜歡這種感覺。


    從小到大她就隻有阿南這一個朋友,若是阿南不迴來了,她都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隻有她自己一個人的人生。


    所以小江有個小小的私心,若是阿南能永遠都不離開她就好了。


    或許是小江的心思感動了上天,一道身影出現在了南方不遠處的樹林裏,但那身影剛落地就被風月城的侍衛團團圍住。


    剛從令丘山打過一仗的無月明身上還帶著滿滿的殺氣,再加上他身上的血汙,怎麽看也不像是個善人,而他背上的阿南隻披著一件單衣,淩亂的頭發,蒼白的臉頰,緊鎖的眉頭,怎麽看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雙方站在樹林前一動不動,氣氛劍拔弩張。


    無月明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對方不讓,他也不讓。


    風月城的侍衛最不缺的是傲氣,你一個無名無姓的水雲客,憑什麽挑戰我風月城的臉麵?


    就在雙方打算就這麽站到天亮的時候,無月明背上的阿南先扛不住了,睡夢中的她咳嗽了幾聲,竟有幾抹殷紅的鮮血落在了無月明的肩頭。


    “你究竟是何人?還不快快把人放下!”


    先熬不住的到底還是風雲城的人。


    “誰是小江?她交代了,除了小江以外,誰都不能信。”無月明也不是來找茬的,既然對方給了台階下,他自然也要賣個麵子。


    風月城的侍衛統領與周圍的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向身後的大紅轎子裏走去。


    小江還靠著窗口發呆,守衛的聲音就從轎外傳了進來:“二小姐,有人背著大小姐迴來了,還說隻有見到你才肯把大小姐交給我們。”


    “阿南迴來了?”小江猛地站了起來,急匆匆跑到門口,掀起了門簾,夜晚的涼風吹動著她單薄的衣衫,可她顧不得這些,連忙問道:“被人背迴來的?她受傷了?”


    穿著厚重甲胄的侍衛微微低了低頭,“大小姐看上去……很不妙。”


    “現在就帶我過去!”小江好看的眉頭團在了一起,轉身拿起了門口衣架上掛著的大紅襖子披在了身上。


    “可是二小姐,那人不知底細,二小姐貿然前去,小的怕……”


    “怕什麽?阿南若是真的出什麽事了該怎麽辦?”小江從轎子上跳了下來,落地的時候卻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轎外候著的侍女趕緊上前攙扶。


    “快帶我過去!”小江扶著侍女的胳膊剛站穩了身子,就快步朝林子走去。


    穿著重甲的侍衛排起了長隊,從大轎子一路排到了林子這邊,侍衛手中的火把被一盞盞點燃,澄明的光在侍衛身上的重甲裏流轉,上好的甲胄像是點燃的美玉一樣漂亮,但再漂亮也比不過侍衛圍成的小路中央那抹鮮紅的影子漂亮。


    小江烏黑的長發沒有來得及梳理,肆意地散在腦後,隨著她的跑動變成了飛舞的翅膀,大紅的襖子披在身上,被迎麵襲來的夜風吹起,看上去就像是小丫頭偷穿了媽媽的衣服一樣大了一號,但又像是一團通紅的火焰在她身上燃燒著。精致小巧的臉蛋因為緊鎖著的眉頭而多了幾分江南美女不該出現的剛毅,和那雙大眼睛裏藏不住的擔憂搭在一起,傾國傾城,亂人心神。


    在場所有的人的眼睛都落在了小江身上,包括戴著麵具的無月明。


    看著那張漂亮的不該出現在人世間的臉,無月明忽然有些緊張,他最近遇到過的這些女人一個比一個漂亮,但也一個比一個厲害,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不知道眼前這個又會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小江一路跑到了無月明身前不遠處,若不是被兩個侍衛攔下,她看起是要把親自把無月明背上的阿南搶迴來了。


    一路小跑過來的小江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勁來,她隔著老遠就看到了無月明肩頭虛弱的阿南,現在剛平息了唿吸就著急問道:“阿南怎麽了?你還不快把她放下!”


    “你是小江?”無月明自然不能忘了阿南交代的事。


    “我是。”小江立刻迴答道。


    無月明又上下打量了小江幾眼,陣陣香味從她身上傳來鑽進了無月明的鼻子裏,這種味道讓無月明沒來由的有些熟悉,就像是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見過小江,也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聞過這個味道一樣。


    在小江的注視下,無月明緩緩把背上的阿南放了下來,或許是夜晚的風太涼而無月明的背太過暖和,昏睡中的阿南死死地摟著無月明的脖子不放手,無月明隻好把她的指頭一根一根地掰開,才把她放在了地上。


    一離開無月明,阿南立刻就蜷縮成了一團,小江推開了侍衛的胳膊,跑到阿南跟前蹲了下來,把阿南抱在了懷裏,用她那件火紅的襖子裹住了兩個人之後,才低頭查看起阿南的情況,可這一看,小江就再也移不開眼睛,她怔怔地瞧著阿南,眼神裏一半是不可思議,一半是不知所措。


    把人送到的無月明一身輕鬆,他對抱著阿南的小江說道:“等她醒了,記得讓她把賬結一下。”


    “你就是那個笑麵魔?”小江終於抬起了頭,可眼神裏多了幾分恨意。


    此話一出,所有的人的目光從小江的身上移到了無月明的身上,托長孫無用那本《江湖風雲錄》的福,笑麵魔這個亦正亦邪的角色也算是在江湖上小有名氣了。


    無月明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傳聞倒是不假,你當真是冷酷無情,為了錢什麽都能做,她都這副模樣了,你還忍心提這個?”


    麵具下的無月明心中暗道這姑娘果然也不是一般人,冤有頭債有主,他拿他應得的錢和阿南受傷之間似乎沒有必然聯係,再說若不是他在,阿南現在是生是死都還不好說。


    無月明深知有時候不迴答就是最好的迴答,所以他沒有再說話,轉身向林子裏走去,但走了兩步又想起了什麽,一手伸進了懷裏,一邊轉過身來,朝二女走去。


    這突然的舉動嚇壞了周圍的侍衛,一陣重甲撞擊聲傳來,在無月明把伸在懷裏的手掏出來的時候,冰冷的劍光也到了。


    寒芒掠過無月明的手腕,幾點血珠飛了出來,落在了小江的大紅袍上,還有一滴不偏不倚掉在了小江的鼻尖。


    被侍衛團團圍住的無月明冷冷地看了一眼持劍的人,好在那人也隻是出手警告,若真是要下殺手,這樹林裏恐怕又要多幾道亡魂了。


    不過既然風月城的人不歡迎無月明,那他也沒有必要長留,他把手裏拿著的那本沾滿血跡的《江湖風雲錄》丟給了小江,“她借給我的書,現在看完了,她醒了之後替我還給她,別說我欠她的東西。”


    小江看著那本被鮮血和汙漬填滿的書,心想這書都成這樣了,就算還迴來還有什麽用呢?


    無月明沒有給小江說出來的機會,扭頭推開了身後的侍衛,鑽進了林子裏。


    等到無月明徹底消失在夜色中之後,周圍的侍衛唿啦啦地全圍了過來,侍女,隨隊醫生也急匆匆趕了過來,把阿南和小江送進了轎子裏。


    但這些醫生一頓忙活也沒能讓阿南好一些,正焦頭爛額的時候,小江趕跑了所有人,和阿南單獨呆在了一起。


    小江把所有人都趕走之後,又檢查了所有的門窗,確認全部關好之後,才來到阿南的身邊,解開了阿南的衣裳。


    梳洗過的阿南臉色更顯蒼白,皮膚下一條條暗紅色的印記從心口向四周蔓延,眼看著就要命不久矣。


    小江把掌心放在了阿南的胸口,點點熒光泛起,阿南身上的暗紅色印記竟然漸漸地縮迴了胸口,等到所有的印記都消失的時候,小江已經滿頭大汗,搖搖欲墜。她緩緩抬起了自己的手掌心向上翻了過來,在她手裏竟多了一隻火紅色的蝴蝶,那虛幻的翅膀就像是兩團熊熊燃燒著的火焰。


    這蝴蝶似乎很喜歡小江,在她的掌心搓動著自己細長的腿,遲遲不肯飛走。


    小江擠出了一絲笑容,摸了摸蝴蝶長長的觸角,那蝴蝶似乎明白了小江的用意,撲扇著翅膀飛了起來,繞著小江轉了一圈之後,變成幾點星光消失不見。


    再看阿南,她的精氣神已經好了不少,唿吸也平穩了下來,反倒是小江氣虛了不少,阿南長年累月的修行至少讓她有了一副好身體。


    看到阿南再無大礙,小江一頭栽倒在了阿南的身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阿南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第一個反應是冷,第二個反應是熱。


    盡管轎子裏很暖和,可躺在床榻上的她身上隻裹著一件薄紗,還敞著懷,怎麽會不冷呢?


    不過胸口緊貼著熟睡的小江,從她臉蛋上傳來的體溫竟是那麽的溫暖,就像是——阿南想了想——無月明的背一樣。


    一想到無月明,阿南的腦子忽然就清醒了,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明明出門去了令丘山,然後……


    阿南隻覺得自己的腦子亂成了一灘漿糊,就像是連續睡了好幾天的覺,睡得天昏地暗,不分日夜。


    在這長長的一覺裏做了一場長長的大夢,夢裏起承轉合,像是過了好幾年那麽長。


    但好在夢醒之後她還在,小江也在,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


    趴在阿南身上的小江“嚶嚀”一聲醒了過來,剛好和阿南對上了眼睛,兩人看著看著就笑出了聲。


    “你可算是迴來了,我可想死你了。”小江像一條毛毛蟲一樣爬上了阿南的肩頭,把自己的腦袋塞到了阿南的脖子裏。


    “對啊,可算是迴來了,”阿南揉著小江的腦袋感歎著,可揉著揉著她想起了什麽,說道:“對了我是怎麽迴來的?”


    “那個笑麵魔把你背迴來的。”


    “啊?”


    “啊什麽啊,他說是你讓他把你送迴來的。”


    “話雖然是這麽說,可他不像是這麽聽話的人啊。”阿南嘟了嘟嘴,她實在是摸不透無月明。


    “迴來的時候你就披著一件單衣,看尺寸似乎是他的,他不會對你做了什麽吧?”小江從阿南的脖頸裏仰起了頭,一雙眼睛緊盯著阿南,想要從阿南的表情裏看出些端倪。


    “衣服確實是他的……”阿南突然想起來在令丘山裏她的衣服莫名其妙就被燒沒了,而那兩個大男人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多少有些不合禮數了,遲來的羞愧讓她有些臉紅,“但他也確實沒有做什麽。”


    “嗯?”小江挑了挑眉毛,看上去並不怎麽相信阿南的話,“他還說了,要你醒了之後給他把賬結了。”


    “哦,是該給他把賬結了。”


    “嗯?”小江的眉毛翹得更高了,“你不對勁。”


    “哪有不對勁?”阿南有些心虛,推開小江站了起來。


    “對了,他還說了……”小江突然張嘴,可話到了嘴邊卻隻說了一半。


    阿南一邊係著扣子,一邊轉過頭來問道:“他說什麽了?”


    小江還從未見阿南對哪個男人這麽好奇過,她咬牙切齒的從一旁的書桌上拿起那本已經完全變成紅色的《江湖風雲錄》丟給了阿南,“他說書看完了還給你,他就不欠你什麽了。”


    阿南手忙腳亂的接住那本染血的小冊子,本能的打開翻了翻,“哦。”


    “哦?”


    “怎麽了?”


    小江跳了幾步湊到了阿南的臉前,雙手叉著腰,微仰著腦袋死盯著阿南的眼睛,“聽起來你有些失望啊,怎麽?是還想再見他一麵還是想再聽他多說幾句話?”


    “哪有。”阿南胡亂地翻著手裏的小冊子背過了身。


    小江又跳了幾步來到阿南的身前,“難不成他是個大帥哥?”


    “也沒有很帥啦。”阿南又轉了一圈。


    “好啊,我就知道!”小江也跟著跳了一圈,“肯定是有什麽英雄救美的戲碼!某人莫不是要以身相許了吧?”


    “哪有!我隻是……隻是覺得他有種熟悉的感覺,不像是個陌生人。”


    “這倒是。”小江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無月明手腕流出的那滴鮮血似乎還留在上麵,那血液裏獨特的味道也讓她感到十分的熟悉,又十分的親切,就像是失散多年的老朋友。


    “倒是什麽?好啊,你還好意思說我,你就和他見了一麵,甚至還沒有看見臉,原來你才是那個一見鍾情的……”


    阿南的話也說了一半就沒了下文,這讓已經想好如何反駁阿南的小江沒了輸出的對象,這真是比殺了她還難受,所以她決定先下手為強,“一見鍾情的什麽?一見鍾情的你嗎?”


    可是阿南沒有迴答,她的眼睛像是長在了小冊子上,根本就沒有聽到小江的話。


    小江皺了皺小鼻子,她要看看這書上到底是什麽東西讓阿南失了神,於是她把腦袋湊了過去,隻見阿南捧著的小冊子翻到了最後幾頁,攤開的書頁上有一半被血跡染紅,但上麵的字跡還勉強可以辨別。


    書頁頂上寫著三個大字“笑麵魔”,可這三個字中間被攔腰斬了一劍,同樣的墨跡出現在這三個字旁邊,那是另外一個名字,無月明。


    書頁裏的內容也差不多,在開頭的部分有不少字都被劃掉了,然後有小字在一旁做了批注,或許是文章裏錯誤的地方太多,文章越到後麵劃掉的部分越多,批注卻越少,到了最後隻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哪有人姓無的?”小江嘀咕道。


    “是啊,哪有人姓無的。”阿南合上了小冊子放在了書桌上。


    小江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阿南這次出去一定經曆了什麽,可她知道,阿南終有一天會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但一定不是今天。


    “小江,我們到紅蓮山莊去吧。”


    “好啊,但是去幹嘛呢?”


    “先養傷,再拜木蘭教,最後迴家去,做該做的事。”阿南轉過身,微笑著看向了小江。


    小江忽然發現阿南似乎變了,變得更加硬朗,就像狂風暴雨之後,仍舊頑強生長的小樹苗。


    ----------


    若說全天下哪裏的雲最漂亮,雲夢澤或許還能掙一掙第一的話,那哪裏的雲最多就一定要數豫州的水雲客了,無垠的紅沙之上,連城片的白雲遮住了整個天空,就像全世界所有的都被水雲客搶了過來,然後都掛在了天空之上一樣。


    在白雲之下的廣場上,無月明瞧著自己身前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眨了眨眼睛,他實在沒料到會出現這種狀況。


    自無月明水雲客出道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吃了癟,於是去到豫州水雲客的地界領傭金的時候,因為不熟悉流程的原因,在人滿為患的廣場上迷了路。


    如果隻是迷了路倒還好說,關鍵是他不僅迷了路,還仍舊穿著那件髒了的衣裳在廣場裏招搖過市,雖然他也像其他人那樣戴上了麵具,但他那張麵具本就特殊,再加上現在這個模樣,就和在臉上直接寫上名字沒什麽兩樣,於是無論他走到哪裏都會有很多人圍著他。


    作為當事人的無月明雖然想不明白這些人不做自己的事情反而老是看著自己是什麽意思,但他也知道這一定是有原因的。


    如果你在別人的地盤上還什麽都不知道,那什麽都不做是最明智的做法,至少你不會出錯。


    於是無月明找到了一座偏僻的孤橋,心想這地方哪也不挨著哪,應該不會再有人管他了,可他還是低估了人們的好奇心,此地雖然偏僻,但也總會有人經過,隻要有人經過,就一定會有人好奇,哪怕隻有十之一二,可一旦路過的人多了,駐足的人也會多起來,而駐足的人一旦多起來,自然會吸引更多的人圍過來。


    所以這處偏僻的場所並沒有讓無月明清閑太久,很快就又站滿了人。


    無月明在麵具下藏著的臉皺成了一團,“他們怎麽就這麽閑呢?”


    ----------


    與此同時在白雲之下那片寧靜的湖泊之中,那艘烏木畫舫在湖中漫無目的地遊蕩,湖麵徐徐的微風吹動著船上的白紗,露出了裏麵的茶桌和一左一右兩個人。


    茶桌上擺著一張棋盤,黑白二子殺得難解難分,在雙方長久的沉默之後,右側的人終於伸出了白玉般的手,用指尖捏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盤天元之上。


    棋盤上的四條長龍兩兩分布在東西兩麵,唯有正中間空空如也,讓這枚黑子顯得那麽突兀。


    這棋子落得如此奇怪,道行低的想來根本看不明白這一子的用意。


    至少棋盤左邊的老頭沒有看明白,他擼著自己下巴上的長胡子,琢磨著這棋究竟是妙手還是臭手。


    但琢磨良久仍舊無果之後,老頭決定暫且由她去,隻管下好自己的棋。


    於是提手落子,棋盤上的長龍又鬥了起來,但不出十子,黑子突然就落入了下風,沒過多久就被白子化為了籠中困獸,奄奄一息。


    大局已定,再難翻盤,右手邊的女子便認了負,低頭收拾起了棋盤上的棋子。


    左邊那老頭盯著女子上下打量,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女子把棋子收好放在棋盤兩側,順手捏起一枚黑子再次落在了棋盤之上。


    新一局的對戰本該就此開始,可對麵的老頭卻遲遲未動,女子等不到對手出招,便抬起了頭,恰好和老頭子對上了眼。


    “咳咳,”被發現的老頭子幹咳兩聲緩解了一下尷尬,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問道:“天元啊,剛剛那一子為什麽要落在天元啊?”


    天元看著老頭子,麵不改色心不跳,也不說話,就那麽看著老頭。


    見天元如此坦蕩,老頭反倒有些不自信了,他在心裏念叨著,“莫非是剛剛自己的話裏天元二字太多,她沒聽明白?”


    但想來天元應該沒有那麽蠢,她輕啟朱唇,吐出了幾個字:“因為不知落在何處。”


    “嘶……”原來那真的是一招臭棋,老頭子氣得快要把自己的胡子扯下來了,可他知道與麵前這個姑娘發脾氣單純隻是自己給自己找事,於是長舒了幾口氣,提起白字落在棋盤上。


    這邊白字剛落,那邊黑子緊接著就落了下來,發出“噠”的一聲脆響。


    老頭也跟著又落一子,對麵的黑子同樣很快就跟著落了下來。


    雙方的快棋接連下了幾手,再次輪到老頭的時候他突然反應了過來,把剛要落下的棋子重新放迴了棋笥之中。


    老頭子越想越不對,從那黑子落定天元開始就不對了。


    天元這姑娘是他看著長大的,雖然性子寡淡,看上去與世無爭,但骨子裏卻有股好勝的勁兒,以往同她下棋的時候總是會戰鬥到最後一刻,從來不會主動認輸,而且輸了之後雖然嘴上不說,但會立刻再開一局,想要贏迴來,如果再輸了,那她扭頭就走,迴去之後閉關修煉,覺得自己能勝過之前後再找上來,像剛剛那種亂下的場麵他從來沒見過。


    “天元啊,最近修為有所精進嗎?”


    天元抬起頭,搖了搖。


    “沒有嗎?那是有什麽開心事發生了?”


    天元又搖了搖頭。


    “那我怎麽感覺你這幾天心情很好?”


    天元愣了愣神,沒有說話。


    老頭子歎了口氣,這丫頭什麽都好,就是不說話這點可真是要了命了。


    眼看著這天是聊不下去了,老頭子隻能重新撿起棋子,和天元對弈起來。


    老頭子的棋藝終究還是略高一籌,天元漸漸陷入了苦戰,落子也越來越慢。


    正當二人殺的難解難分之時,一葉扁舟從湖麵另一頭漂了過來,單青城站在舟頭,手裏撐著一支棹杆,青衫在微風裏飄蕩。


    扁舟晃晃悠悠地靠近了畫舫,可船上的單青城卻沒有這麽悠閑,他火急火燎地從扁舟上跳了下來,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過來,衣角卷起的風掀飛了棋盤上的棋子,氣勢洶洶地長龍頓時斷了氣運。


    老頭子捏著手裏沒了去處的棋子皺起了眉頭,眼看著他就要再次迎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現在卻被單青城毀於一旦,他怎麽能不生氣呢?


    “青城啊,你都這麽大年紀了,毛躁什麽毛躁?”


    “門主,不是我要毛躁,是我不得不毛躁!”


    “怎麽?有人殺上來了?是西風夜語還是木蘭教?”


    “那倒沒有。”


    “哦,那是池子裏的青龍醒過來了?”


    “不至於,不至於。”


    “那還有什麽讓你毛躁的事?”


    “有人壞了規矩。”


    “壞了規矩?水雲客那麽多規矩,壞了哪條?”


    “凡為水雲客,行不可知其形,坐不可知其名。”


    “有人在廣場上露臉了?”


    “那……倒也算不上……”


    “那還有什麽好說的?”老頭子擺了擺衣袖,覺得單青城實在是在浪費他的時間。


    “他雖然沒有露臉,可是個人就知道他是誰!和露臉又有何區別?”


    “那這麽說的話,你也知道他是誰嘍?”


    “嗬!”單青城從嗓子眼裏冷哼一聲,“我都不用見到他,單單是聽到別人的三言兩語,就足以知道他是誰了。”


    “哦?那他是?”


    “不修邊幅,滿身血汙,還有那張笑臉麵具,這天下還有第二個這樣的水雲客嗎?”


    老頭子側了側頭,天元也抬了抬腦袋。


    “呃……他是在這裏殺人了?”


    “那倒沒有……”


    “那是打架了?”


    “也沒有……”


    “那他幹啥了?”


    “他就是靠在欄杆邊……”單青城說了一句就沒了下文,他好像也突然反應過來那人好像確實沒做什麽。


    “就這些?”


    “……”


    “就這些他怎麽弄得這幅慘樣,是門外有人血戰?他去湊了湊熱鬧?”


    “這……我也不知……”


    單青城心裏得火氣沒了一半,和老頭子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令丘山。”一直沒說話的天元突然冒出了三個字。


    老頭子和單青城一起看向了天元,單青城問道:”你怎麽知道?”


    天元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卻偷偷摸了摸懷裏藏著的東西。


    “唉,那你打算怎麽辦?人家來水雲客辦事,也沒有作什麽出格的事,你打算怎麽罰他?”老頭子對單青城說道。


    “這……既然之前的規矩管不住他,那就再加一條。”


    “不準他進來?”


    “衣冠不整者,一律拒之門外。”單青城揮了揮衣袖。


    老頭子撇了撇嘴,這規矩傳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人在這裏裸奔了呢,“他現在人在哪?走了嗎?”


    “他好像是第一次吃了敗仗,不知道流程是什麽,在廣場上迷了路,現在還在橋邊呆著呢。來來往往都是人,影響多不好!”單青城頗有些嫌棄。


    “知道影響不好,你不先去把他處理了,跑這來幹什麽?”老頭子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


    “門主說的有道理。”單青城抱拳躬身。


    “還不快去?”老頭子終究還是摔了手裏的棋子。


    “是……”單青城又彎腰,一直坐著的天元卻站了起來。


    “我去。”兩個冰冷的字從她的嘴裏吐了出來。


    “你去?你去什麽去。”單青城迴頭說道。


    天元卻先他一步,白衣掠出畫舫落在了扁舟上,棹杆握在了她手上,扁舟以比來時快了好幾倍的速度劃破了湖麵,把這麵大鏡子撕開了一道口子。


    “哎!這丫頭,湊什麽熱鬧。”單青城衝著天元的背影無力地招了招手。


    老頭子沉默了片刻,無奈地對單青城說道:“你來這就是為了告訴天元他來了?”


    “誰說的?我不是來定規矩治他的嗎?”單青城背著身揮了揮衣袖,沒有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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