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門關已經很久沒有熱鬧過了,到了晚上,就更是安靜,鮮有幾戶人家亮著燈。


    比起一戶獨明,無月明更喜歡和大家夥一塊兒黑著,這樣看起來不會那麽離群,反正他的眼睛好得很,有沒有光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麽影響。


    更何況他還可以爬上屋頂看星星。


    不知道算不算因禍得福,華胥西苑現在的星空比任何時候都要好看,比他第一次到藥園的時候要漂亮,比他第一次到劍門關的時候也要漂亮。


    他從李秀才那裏一迴來,就上了屋頂,從太陽剛落山的時候開始一直坐到了夜深,直到不涼城的燈火一盞盞亮起,閃耀在東邊,他還是一動不動。


    李秀才並沒有忘記告訴他孟還鄉晚上讓他過去一趟的事,隻是他就是不想去罷了。


    這幾個月的時間裏,他除了整日跟著李秀才學習妖族文字,還到孟還鄉的竹廬跑過幾趟,孟還鄉教了他一些頗有意思的小法術,這其中就包括了那雙月魄蒼瞳的用法,可惜的是孟還鄉也不懂得木蘭教的不傳之法,月魄蒼瞳的用法也隻有些粗淺的功能。當然,他最想學的不是這些,而是孟還鄉的道法,但是孟還鄉什麽都教,唯獨不教的就是道法,按照孟還鄉的說法,道法修得是自然,而他從頭到腳沒一個地方是自然的,甚至連命數都一片模糊,這道法就算修了也修不不出個明堂,還不如不修,省得敗壞了孟還鄉的名聲。


    所以無月明沒有學到自己想要學的撒豆成兵這樣的法術,隻學會了如何使用自己的眼睛。但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到底真的學會了沒有,因為他按照孟還鄉教的去做,也還是什麽都看不到。


    孟還鄉說月魄蒼瞳是一把鑰匙,能打開生與死之間的門,但除了木蘭教,沒有人能真正打開這扇門,從死門裏拿些東西出來,他們這些隻有一雙眼睛而不得其法的人隻能撬開一條門縫,窺得半分因果,看看是誰將要從生門走向死門,這也是為什麽老百姓不待見他們,還喜歡叫這種眼睛百草霜目的原因,畢竟誰也不想活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一個素不相識的人一見麵就跟你說“你活不了幾天了,吃點好的吧。”


    不過無月明自然是不相信的,孟還鄉也沒有強求,隻是告訴他下一次再到竹廬來,會讓他相信的。


    而今天就是那下一次。


    沒來由的,無月明有些害怕了,如果孟還鄉說的都是真的該怎麽辦?如果他真的看得到生死又該怎麽辦?


    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什麽都不懂的文盲了,可是這些問題他對他來說還是太難了。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從屋脊上站了起來,向前邁了一步,跳下了房頂。


    再這麽拖下去也不是辦法,竹廬遲早是要去的。


    妖族文字他已經學完了,按照孟還鄉之前的說法,學成之日,就是去找季丁尋仇之時,這次去竹廬應該也是最後一次了。


    他還想在走之前找陸義喝一頓酒,最好能和黎向晚再見一麵,讓黎向晚替自己和慕晨曦道個別,再說聲謝謝。


    無月明沿著漆黑的小路一直向上,心裏的煩心事一件件地冒了出來。


    “早知道自玉娘葬禮之後就再也見不到慕姑娘了,就該好好地跟她道個別的。”


    “這幾個月隻顧著讀書識字,修行沒有一點長進,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過季丁。”


    “要是我也死在了季丁手裏,該怎麽去見小武、玉娘還有那些死在他手裏的兄弟呢?”


    “玉娘,我好想你啊,你要是還在的話,就能告訴我答案了。”


    無月明自言自語地嘟囔著鑽進了竹林裏,在他沒注意到的地方,幾道微光從西邊山林裏亮起,點燃了整個黑夜。


    黑布隆冬的山溝溝裏,陸義迎著睚眥群衝了上去,一拳頭迎麵鑿在領頭的睚眥臉上,那睚眥滿嘴的獠牙被齊齊打斷,陸義的拳頭卻並沒有停下,直接伸進了睚眥的嘴裏,一把揪住了它的舌頭,借著衝勁將它掀翻在地!


    陸義順勢向前一滾,將手裏抓著的睚眥丟向了前麵,擋住了咬過來的幾張大嘴。那些睚眥可不管前麵是什麽,送到嘴邊的東西哪有放過的道理?幾聲牙齒和骨頭撞擊的脆響傳來,那頭沒了舌頭的睚眥就被它的兄弟們咬成了幾節,一聲慘叫都沒有就丟了性命。


    後續撲上來的那幾頭剛把嘴裏的肉塊咽下去就迎來的陸義的拳頭,“砰砰砰”幾聲悶響,它們的腦袋就開了花。


    “痛快!”


    陸義擺了一個拳架子,無形的風順著他的拳勢吹起,載著一滴滴血珠漂浮在他拳頭周圍,在昏暗的夜色裏泛著暗紅的光。


    久違地看見了這樣生猛的陸義,讓黎向晚很是心安。


    這幾個月裏陸義在熬,他也在熬,如今總算有了發泄的地方,動起手來也毫不留情,踩著春樹刀飛到了睚眥群的正上方,雙手掐訣,從他的背心處鑽出一道金色的絲線,從左至右,自下而上,帶著火花一般的金色光點,畫了一個巨大的圓環,一隻大手從中間伸了出來扒住了圓環,隨後另外三隻手相繼探出,撐著圓環,從虛空裏扯出了巨大的金色法相。


    黎向晚落在胸口的雙手猛地分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他身後的法相跟著他一起伸直了胳膊,指向了四個方向,手中幻化出了四把巨大的長柄武器。


    “殺!”黎向晚一聲怒吼,腳下的春樹刀飛到了手裏,他帶著身後的法相砸了下去,法相手中的四把武器重重地錘在了睚眥群裏,像鐵匠手裏的錘子敲在了燒得通紅的鐵錠上,濺射出漫天的火星。


    黎向晚和他的法相專找睚眥多的地方去,巨大的法相雖然隻有上半身,可動起手來卻絲毫不顯得遲鈍,手中的武器大開大合,被打中的睚眥要不就分屍兩半,命喪當場,要不就缺胳膊少腿,沒了行動能力,黎向晚靈巧地跟在法相後麵,控製著春樹刀精確地對那些還留著半口氣的睚眥送上最後一刀。


    隨著陸義和黎向晚的入場,那些同樣候在林子裏的素梨人和黎家子弟也陸陸續續的趕來加入了戰鬥,這批睚眥雖然來勢洶洶,實則都是一些低等睚眥,十根骨節往上的都沒有幾隻,對這些與睚眥鬥了許久的修道者來說,早已見怪不怪,所以沒用多久,這一批睚眥就被清理得不剩多少了。


    最後一頭睚眥被眾人圍在了中間,不知道恐懼是何物的睚眥抬起了上半個身子,一邊嘶吼著一邊揮舞起了兩隻前爪,野獸的本能讓它以為這樣就可以嚇到圍過來的修道者,隻是它沒想到的是一雙大手悄無聲息的從它背後的陰暗中伸出,直接握住了它的兩隻前爪,隨後就是一記狠辣的正蹬,不偏不倚地踹在了它的脊柱上,一聲脆響傳來,它的上半身不受控製地塌了下去,倒是嚎叫的聲音不減反增。


    睚眥背後那人踢斷睚眥脊骨之後並沒有鬆手,將再也站不直的睚眥拎在手裏高舉了起來,比睚眥叫聲還要猖狂的笑聲從那人的嘴裏跑了出來,一縷風從周圍飄了過來,由下而上穿過了這頭睚眥的身體,痛苦的哀嚎戛然而止,下一刻,睚眥的屍體整個爆炸開來,血水混合著肉沫似大雨一般灑了下來。


    短暫地懷念之後是長久地嫌棄,黎向晚逃一般地後退了好遠,借著春樹刀的熒光在自己身上檢查了好幾次,直到確認身上沒有沾上惡心的東西之後,才大罵道:“你就不能稍微收斂一點嗎?每次都要弄得這麽髒?你是睚眥它是睚眥?”


    “你這種成天假惺惺地念叨著禮教的公子哥懂個屁,這種才是男人的浪漫。”陸義從沒有過夜的仇,當場吃的虧當場報,他從臉上抹了一把,送到嘴邊舔了舔。


    陸義的動作讓黎向晚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你他娘的惡不惡心,那玩意能好吃嗎?”


    “好吃確實談不上,”陸義絲毫不為所動,甚至還吧嗒了吧嗒嘴,“到是有一股紫水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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