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過,這年也就結束了。


    沒有了那種毫無道理的熱鬧來遮掩,華胥西苑即將發生重大變故的事實重新占據了老百姓的心,這種刻意被假裝忘記的事一旦重新想起,就會像雷雨季的烏雲一般,終日不散卻又不知何時落雨。


    在這種時候還能笑出來的,除了真正傻子就隻有真正的勇士。


    藥店掌櫃自然不是個傻子。


    自他那年打造出暮雲春樹之後,他的生活就重新歸於了平淡,那座被前來搶寶的人拆毀的二層藥店,也被黎家重建了,甚至比之前還要華麗。


    無數的修道者每天都盼著藥店掌櫃能再煉製幾件寶貝出來,可掌櫃這些年卻一門心思撲在了煉丹上,就像是忘了自己還會煉器一般,在藥園被大火付之一炬之後,整個華胥西苑的藥材供應都出現了短缺,藥店老板也沒有了材料繼續煉丹,索性連丹爐都棄了,藥店大門上掛著的“藥”字也被拆了下來,轉頭研究起了花花草草。


    藥店老板樂得清閑,卻讓那些心心念念好寶貝的修道者急得直撓頭,他們以為掌櫃是因為沒有好的天材地寶才對煉器一事提不起興趣,於是搜羅了不少好東西送了過來,可掌櫃依舊一概不收,眾人這才明白了掌櫃並不是因為沒有材料才停止了煉器,畢竟暮雲春樹最主要的材料隻不過是一根十八節的睚眥脊骨,而這些年隨著睚眥越發活躍,十八節的睚眥脊骨也出現過很多次,甚至還有過十八節睚眥王的脊骨,當時也是引來了無數人地爭搶,最終的勝利者滿懷期待地帶著脊骨來到藥店,卻被掌櫃一口迴絕。氣不過的修道者想要拆了掌櫃的店,就在他砸到第二個花瓶的時候,一直與世無爭的掌櫃出手了,三五下就擰下了修道者的腦袋丟到了門外,自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敢來打擾藥店掌櫃。


    平靜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這一年的驚蟄,一大早,藥店的門就被敲響了,掌櫃打開門一瞧,門外站著一個和煦的年輕人。


    “這裏沒有寶貝,就算你們黎家的人來了也沒有。”


    年輕人聽到掌櫃冷冰冰的話之後並沒有生氣,而是恭恭敬敬地向掌櫃行禮鞠躬,“晚輩今日前來並非為了求寶,而是有要緊事想與前輩相商。”


    掌櫃嗤笑一聲,問道:“這華胥西苑裏還有你們黎家做不到的事?”


    “此事事關重大,隻靠黎家一門確實不能做到。”年輕人再次一拜,字字誠懇。


    “哦?你倒是說說所為何事啊?”


    “事關整個華胥西苑的存亡,此地人多眼雜,不知可否與前輩屋內詳談?”


    掌櫃看看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流,其中不少人已經注意到了年輕人的拜訪,遠遠地眺望著二人。


    “進來吧。”掌櫃拉開了店門,轉身走向了裏屋,“你是黎家的哪一個?為何有這麽多年輕姑娘駐足此處?”


    “讓前輩見笑了,晚輩黎向晚,黎家長孫。”


    “黎滿堂那老家夥倒是舍得,他就不怕你路上被什麽人殺了?”


    “晚輩若被人殺了,那也是晚輩自己學藝不精,命裏該死,早死晚死而已,有什麽可怕的?”


    “嗬,你倒是有幾分豪氣。”


    “晚輩還不知前輩怎麽稱唿。”


    “你可以叫我決明子。”掌櫃揮了揮手,店門吱呀一聲關上,擋住了刺眼的陽光。


    二人一路來到書房,沁人心脾的藥香彌漫在空氣中,數不清的書卷塞滿了書架。


    決明子指了指椅子,示意黎向晚坐下,“說說吧,你找我所為何事?”


    黎向晚恭敬行禮之後才端坐在椅子上,“我這次來,是代表黎家和黎民百姓來請您修一件東西。”


    決明子搖著頭擺了擺手,說道:“你大可不必拖著黎明百姓來給我扣帽子,黎家與我何幹,黎民百姓又與我何幹?”


    黎向晚像是早就料到決明子會這麽迴答,他不緊不慢地接著說道:“前輩等晚輩說完再拒絕也不遲,晚輩想求您修的是一座陣法。”


    “陣法?整個不涼城的人都知道我除了煉器以外就隻會一些不入門的煉丹之術,論陣法你們黎家不知有多少人比我更精通,就算所有人排著隊去修,也輪不上我。”決明子倒也不惱,反而笑了起來。


    “若真的隻是一座陣法那晚輩也不會來求前輩出手了,這座要修的陣法在一個法器之中,所以修法陣,也就是要修這件法器。論起對法器的理解,整個華胥西苑都找不出第二個能與前輩您相提並論的人了。”


    “你是說有一件法器裏布下了陣法?”決明子終於不再漠不關心,法器裏有陣法雖說難得但也並不稀奇,可能讓黎家如此重視想必一定是什麽驚世的珍寶。


    “正是,這法器裏的陣法雖說玄妙,但華胥西苑裏能人不少,召集起來到也有修複的方法,隻是這陣法布在法器裏,想要修這陣法就意味著要修這件法器,也就隻能請前輩您出手了。”


    決明子沉吟片刻,開口問道:“你要我修的寶貝是哪一件?”


    黎向晚直視著決明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華胥西苑。”


    決明子的瞳孔猛地一縮,“你要我修華胥西苑?”


    “正是。”


    決明子看著一本正經的黎向晚,突然笑出了聲,隨後越笑越厲害,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指著黎向晚說道:“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幫你、幫黎家、幫黎明百姓去修這華胥西苑?”


    “晚輩聽人說前輩從巨木林搬了一座鼎,不知是否確有此事?”


    決明子的笑容戛然而止,他冷冰冰地盯著黎向晚,沒有說一個字。


    “晚輩不知道前輩來華胥西苑究竟是為何,但想必前輩也對睚眥的來曆十分好奇吧?”


    “哼!”決明子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再看黎向晚。


    黎向晚見決明子默認了此事,已經懸到嗓子眼的心終於掉了下去,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後背的衣衫,“若我告訴前輩這鼎不僅能生出睚眥,還能生出人呢?”


    決明子瞳孔驟然緊縮,從椅子上站起來,有些急切地問道:“此話當真?”


    “晚輩絕不敢虛言。”


    “那你要怎麽證明?”


    “不瞞前輩,晚輩認識那個人,若前輩想見,晚輩可以帶他來見您。”


    “好!好!好!速速安排。”


    “那修華胥西苑一事?”


    決明子大手一揮,斬釘截鐵道:“即刻動工!”


    黎向晚也露出了笑容,再次鞠躬行禮,“那晚輩先行告退。”


    決明子擺了擺手,黎向晚彎著腰後退幾步,忽然想起了什麽,抬起來說道:“晚輩還有一事忘了講,謝謝前輩煉製的春樹刀。”


    黎向晚伸出手來,巴掌大的春樹刀在他手心之上滴溜溜轉著圈。


    “一把破刀而已,不是什麽好東西。”決明子再次冷漠了起來。


    黎向晚不再答話,輕手輕腳地離開了藥店。


    站在熱鬧的長街之上,黎向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心裏其實也是害怕的。決明子那令人摸不透的性子遠近聞名,什麽人都可以進他的店裏和他說幾句,但永遠不知道哪一句話會惹怒他,從而丟了性命。


    黎向晚從懷中摸出一個錦囊,掏出裏麵的書信,再三確認信上所寫的事沒有遺漏之後,雙手一抖,這封署名為孟還鄉的信便化為了齏粉,什麽痕跡都沒有留下。


    這封信是昨天的時候收到的,起初他還不敢相信孟還鄉會親自寄信給他,可信中所寫之事由不得他不信,他連夜找到黎滿堂,要求主動來找決明子,一番軟磨硬泡之後黎滿堂終於同意了派長孫來做這件事。


    “月明啊,你可不要怪我賣了你啊,誰讓我也打不過孟道長呢?”黎向晚把空錦囊塞迴懷裏,像做賊一樣躲過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在了長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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