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陸,這些真的夠了嗎?”


    劍門關一間堆滿了書卷的屋子裏,李秀才提著袖子研著墨,右手邊的筆擱上放著幾隻羊毫,正當前的桌案上,還擺著一副墨跡未幹的春聯,而在桌子的邊角,摞著一小摞他剛剛寫好的春聯。


    坐在一旁的陸義聽到李秀才這麽說站起身來,清點了一下桌上的春聯,對李秀才說道:“夠是夠了,但你要是沒寫過癮,其實也可以多寫幾張。”


    “唉!”李秀才歎了口氣,將研好的墨放在桌上,重新拿起了筆,“那還是多寫幾張吧。”


    陸義抬頭看了李秀才一眼,沒有說話,隻是走到一旁搬了更多的紙張過來。


    李秀才將外衣脫去,拔下發簪重新紮了頭發,握筆於胸前,全神貫注,氣沉丹田,這才落筆寫了起來。


    陸義默默地為屋裏的爐子添了新柴,隨後拎了一把椅子來到門外坐下,將房門虛掩起來。


    早些時候停下的雪此刻又下了起來,陸義來時清掃過的街道又穿上了白衣,他不知從哪裏又掏出來一壇酒,獨自喝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的門從裏麵被拉開,披頭散發的李秀才探出頭來,對陸義招了招手。


    陸義迴過頭來,見李秀才神情憔悴,便問道:“寫完了?”


    李秀才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疲憊地點點頭。


    陸義藏了藏丟在地上的空酒壇子,不好意思地跟李秀才說:“剛才忘了告訴你,現在咱這可沒小輩,一會兒你還得和我一塊兒去貼春聯。”


    李秀才瞪大了眼睛,一根幹瘦的指頭對著陸義的鼻子指指點點,罵人的話太多都堵在了嘴邊,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


    “嘿呀,不就是貼個春聯嗎?能花多少力氣。”陸義笑著站起來打掉了李秀才的手,摟著他的肩膀進了屋,“快快快,穿上衣裳咱們出發,玉娘還叫咱們晚上去她那吃餃子呢!”


    “吃餃子?為什麽?”李秀才有些佝僂的身體在陸義的懷裏顯得有些小鳥依人。


    “吃餃子還有什麽為什麽的,讓你去就去嘍。”


    陸義抓起桌子上所有的春聯塞進了懷裏,一拂袖扇滅了屋裏的燭光,拖著手忙腳亂穿著厚衣裳的李秀才走進了大雪裏。


    今年年底的劍門關有些冷清,小武走後,就連木蘭聖母的小廟都無人打掃,屋簷之下掛滿了蛛網,小廟兩側的一排排宅院也鮮有人出入,家家戶戶的門前都落滿了厚厚的積雪。


    陸義和李秀才把聖母廟簡單地清掃了一下之後,在聖母廟前兵分兩路,一人去向了一邊。


    李秀才拿著一小半的春聯慢悠悠地走在小道上,挨家挨戶貼著春聯。有幾間屋子還有些人氣,而大部分的都是久無人居的模樣,而他也知道,有些屋子的主人,永遠都不會再迴來了。


    颼颼的冷風吹在李秀才身上,盡管他穿著厚實的襖子,也還是有些受不了,他原本修為就不高,也上了年紀,小武死後,身子就更不如從前了,再加上今日伏案許久,沒過多一會兒,就覺得有些胸悶,腦子發昏,一不留神便要向後倒去。


    “先生,小心。”


    一雙手恰逢時宜地出現在了李秀才身後,撐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還順手接住了掉落的春聯。


    李秀才抬頭看去,許久不曾見過的無月明正微笑著看著他,就好像從前那樣,隻是那雙眼睛似乎有些發灰,好似蒙上了一層霧。


    “月明?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就在昨天,林子裏的睚眥不知道都去了哪裏,我就迴來了。”


    無月明扶起李秀才,拿著剩下的春聯貼了起來。


    李秀才在他身後緊了緊袍子, 把手揣進了袖子裏,看著他貼對聯,大半年不見,他似乎又長高了些,往年貼對子的時候還要讓小武和黎向晚搭把手,現在他伸伸手就能夠到門楣,肩膀似乎也比以前更寬了一點,腰杆依舊挺得筆直,玉娘新做的衣服穿在身上更加的合身,隻是滿頭的青絲披散在肩頭,顯得有些不羈,若是好好打理打理,也像是半個公子哥了。


    無月明拎出一副春聯,仔仔細細地抹上糨糊,再撕下門框上去年留下的舊春聯,反複打量高低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把春聯貼在門框上。


    李秀才站在雪地裏咧著嘴無聲地笑著,滿眼都是欣慰,忽而一陣冷風吹過,鑽進了李秀才張著的大嘴裏,把他的肺凍得生疼,一時忍不住咳嗽起來。


    一絲不苟貼著春聯的無月明迴過頭來,走了幾步來到李秀才身邊,伸手拍了拍李秀才的背說道:“先生稍等片刻,很快就好。”


    一股暖流從無月明的手掌心傳進了李秀才的身體,驅走了他體內的寒氣。


    “月明啊,貼春聯為何不用法力啊?這麽貼下去要貼到什麽時候?”


    無月明轉身走到下一家繼續幹著手裏的活,“小武說,貼春聯是貼給祖先長輩,貼給諸方神明,貼給在外親朋的,講究的是一個‘誠’字,心若誠,則事就成。”


    “那你信神明嗎?”


    “呃……不信。”


    “那你廢這勁兒!”李秀才胡子都快翹起來了,無月明長大了的想法果然是錯覺,這孩子還和以前一樣缺根筋。


    “可是小武信啊。”無月明揮袖撣去階上浮雪,從袖中摸出一對鐲子,輕輕地放在門口。


    李秀才認得這對鐲子,它們的主人生前最愛紅衣。


    無月明雖說沒有用法力,可手上的動作卻越來越快,漸漸的這條街道上挨家挨戶都貼上了新春聯,隔三岔五的還有各式的兵刃放在門口,給落寞的街添了幾分人氣,好似人們正站在門口閑聊,就像從前那樣。


    李秀才跟在無月明身後一路走走停停到了街道的盡頭,這不長不短的街好像走了很多年,久到李秀才又老了幾歲,他不忍心迴頭再看,催促著無月明趕快離開,“貼完了就快走吧,玉娘還等著咱們呢。”


    “好。”注視著街道久久不願離去的無月明低下了頭。


    “對了,你知道玉娘今日叫咱們前去所為何事嗎?”


    “不知道,”無月明老實地搖了搖頭,“隻聽到她說什麽冠禮的事。”


    李秀才猛地停下了腳步迴過頭來,與緊跟在後麵的無月明撞了個滿懷。


    “你說冠禮?”


    “是玉娘對老陸說的,我耳朵很好,應該不會聽錯。”


    李秀才舉起手來拍在無月明的肩頭,大笑著說了三聲“好”,隨後牽著他的手大步向前走去,“快快快,我們趕快迴去。”


    無月明跟著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了什麽,叫住了李秀才,“對了先生,還有一件事忘了說。”


    “什麽事?”


    無月明微笑著反握住李秀才的手,另一隻手掐起了法訣,“先生你看好了!”


    一道青芒一閃而過,下一刻,兩人就出現在了朱玉娘的小院外。


    李秀才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無月明,“你真的做到了?”


    記得無月明之前說過李秀才這個看家的本事要改,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成功了。


    “嗯,這一年總是跑來跑去的,就把先生的道法改了改用來趕路了。”無月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你小子,我就知道你有本事!”李秀才哈哈大笑,還想說些什麽,餘光卻瞟到了扛著大包小包進來的陸義,他立馬撇下了無月明,跑到陸義身邊跳起來揍了他一拳,又從他身上撿了個小的放在自己肩上,才對陸義說道:“這麽大事你不早說?”


    陸義抽了抽鼻子,“玉娘不讓告訴你,我有什麽辦法?”


    “哼!”李秀才不再理會陸義,快步和陸義一先一後進了小院。


    兩人沒注意到的是身後的無月明獨自垂下了頭,他還有半句話沒有說出口,他這一年是改善了李秀才道法的弊端,可他還是沒有從睚眥的手裏救下任何一個人,哪裏算得上有本事呢?


    李秀才和陸義進去後沒一會兒,一位穿著素衣的女子就從門縫裏探出頭來,瞧見無月明後彎起了嘴角,淡淡的妝容更顯溫婉,她朝著無月明招了招手,輕聲問道:“迴來啦?”


    無月明聞聲抬頭瞧去,隻見半截藕臂在寒酥之中朝他揮舞著,手上還捏著一小塊麵團,想必是包餃子包到一半就急匆匆出來了。


    無月明也笑了起來,他撐著被素塵染白的籬笆翻進了小院,小跑著向前。


    “嗯,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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