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新月剛剛翻過山頭的時候,陸義帶著無月明推開了孟還鄉小院的門。


    門後是一條蜿蜒的鵝卵石小路,小路兩旁是翠綠的竹林,在竹林的層層圍繞下,有一間不算大的小茅廬。


    “孟道長,人我帶來了。”陸義一把推開了茅廬的門。


    茅廬裏點著幾盞蠟燭,正中央擺著一口開著蓋的棺材,棺材裏貼滿了符籙。


    “放裏麵吧。”孟還鄉指了指正中央的棺材。


    “這……這人可還活著呢。”陸義雖然知道孟還鄉修得是道法,聽聞有起死迴生之能,卻從未見他施展過。


    “你不放進去,他現在就得死。”孟還鄉戴上了道巾,在棺材前的香爐裏點了幾炷香。


    陸義仍舊有些猶豫,他看這陣仗總覺得自己這頭把無月明放進棺材裏,那頭孟還鄉的《太上救苦經》就誦起來了。


    孟還鄉見陸義始終不動彈,忍不住用手裏的拂塵指著陸義嗬斥道:“你趕緊放進去,我還能就地把他埋了不成?”


    陸義這才把無月明放進棺材裏。孟還鄉一揮拂塵,包裹著無月明的半透明繭隨之散去,無月明身上的腐爛再次加快,孟還鄉又一揮拂塵,棺材裏的符籙金光大振,棺材蓋也飛了起來,將無月明蓋在了裏麵。


    孟還鄉手掐道印,數道符文組成的光環出現在棺材上,緩緩地轉動著,他迴頭對陸義說:“你出去吧,告訴他們明天再進來,尤其是玉娘,你攔著她點。”


    陸義這次沒有再多說話,應聲走了出去。


    孟還鄉的小院門外早就圍起了人牆,黎向晚爬在圍牆上探頭探腦,想要看看茅廬裏發生了什麽,慕晨曦則抱著朱玉娘的胳膊,輕聲安慰著朱玉娘。李秀才則躲在人群後,隻有小武陪著他。


    朱玉娘見到陸義走了出來,趕緊迎了上去,“老陸,孟道長怎麽說,月明還有救嗎?”


    “孟道長沒有明說,隻是讓我們明天再進去,其它的什麽也沒說。”


    “這怎麽能行?我這就去問問他。”朱玉娘扭頭就朝小院裏走去。


    “哎!玉娘且慢!孟道長專門說了一定不能讓你進去。”陸義一把拽住了朱玉娘的胳膊。


    “可……也罷。”朱玉娘銀牙緊咬,不甘心地看了那座茅廬幾眼,掙開了陸義的手,大步朝外走去。


    人人都知道關心則亂,可事情真的發生到自己身上時,又有幾個人能做到不動聲色。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玉娘一句話也不說,問其他人都說沒什麽大事發生,可我看這陣仗不像是小事啊。”慕晨曦穿過人群,找到了爬在籬笆圍牆上的黎向晚,偷偷地問道。


    黎向晚從籬笆上跳了下來,示意慕晨曦附耳過來:“具體情況不太清楚,可大概也能猜個七八分。我去打聽過,月明今日帶著李秀才去做斥候,任務是確認今年秋天睚眥群的動向,你還記得我們剛剛才收到的圍獵計劃嗎?”


    “紫水湖北方十裏設第一道防線,向東五裏,以山為隔建第二道防線。”


    “沒錯,咱們能收到圍獵計劃一定是今年睚眥群的動向被確認了,這說明月明的任務完成了。此外我還打聽到今日一共出現了三張字帖,先是一張‘援’字帖,另外一張‘援’字和一張‘歸’字則是稍晚時候一塊出現的,而月明的斥候任務按理來說是用不到‘援’字帖的。”


    “你是說月明和李秀才在途中發生了意外,所以用了第一張‘援’字帖,隨後眾人出發去支援,找到月明後用了第二張‘援’字帖和一張‘歸’字帖。”


    “正是,那睚眥的動向是李秀才傳迴來的,你也知道月明的性子,他會做什麽你還不知道嗎?”


    慕晨曦點點頭,三人去見睚眥君王的那天,無月明一邊喊著“素梨人全夥在此”一邊迎向數不清的睚眥時的背影還曆曆在目,她向人群外的李秀才看去,隻見李秀才雙眼無神,全靠小武攙著才不至於坐倒在地。


    “那月明傷得重嗎?”


    黎向晚搖了搖頭,“這就不清楚了,不過聽李秀才所說,幾百頭睚眥,數十頭睚眥王還是有的。這孟前輩也真是,自己住的地方還要布這些奇奇怪怪的陣法,裏麵什麽都看不清,這劍門關又沒有外人,也不知道他在藏些什麽東西。”


    “噓!你老這麽說,小心被他聽到又吃苦頭。”


    “也不知道他和咱倆的爺爺到底什麽關係,三個人神神秘秘的。”


    黎向晚越說越偏,講起了道聽途說來的各種小道消息,慕晨曦嘟嘟嘴,現在她可沒心情和黎向晚聊這些,她轉頭小跑了幾步,又湊在了朱玉娘的身邊。


    “所以說這孟前輩說不準和我爺爺是親家……晨曦,晨曦,別走啊。我這不是怕你擔心才……”看著慕晨曦離去的背影,黎向晚仰天長歎,“關心則亂,關心則亂呐。”


    ----------


    無月明從昏睡中猛然驚醒,他睜開雙眼,看見一張張淡黃色的符籙包圍著自己,符籙上的字跡雖然已經模糊不清,但散發出的微光照在他身上仍舊暖洋洋的,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脯,又摸了摸胳膊腿。


    還好,既沒有少一塊自己的,也沒有多一塊睚眥的。


    無月明確認了自己身體無恙之後,重新打量起了自己所處的這個奇怪環境,那一張張符籙之後是靜謐而深遠的黑,像是這幾張符籙托著他懸浮在這片無垠的黑暗中一樣,可身後堅硬的觸感告訴他這片黑暗遠沒有看上去那麽遙遠,這種視覺和觸覺上的不一致讓他有些頭暈。


    無月明伸手探向圍著他的符籙,想要揭一張來看看,可在手指剛剛碰到符籙的一瞬間,符籙就燃起了淡綠色的火焰,很快就將符籙燃燒殆盡,並向其他符籙蔓延過去,霎那間無月明就被包裹在綠色的火焰之中,奇怪的是這火焰竟然沒有熱氣,反而透著絲絲涼意。


    當最後一縷火光消失後,無月明徹底的陷入了黑暗之中,好在沒過多久,這片黑暗就被一道光芒刺破,而後缺口越裂越大,將這黑暗一分為二,無月明此時才發現自己原來躺在一口棺材裏。


    無月明坐起身來,看到孟還鄉正站在他身前,棺材旁的幾炷香剛剛落下了最後一截香灰。


    “道術,還有一些陣法。”孟還鄉看出了無月明心中的疑惑,出聲解釋道。


    “謝謝孟道長救我。”


    孟還鄉並未迴話,而是摘下了頭上的道巾,走到了一處什麽都沒有的空地方,撩起道袍向下一坐,就像是那放著一把椅子一樣,可下一刻竟然真的有把椅子出現在他身後,隨即以那把椅子為中心,整個時空都開始旋轉。


    等到無月明迴過神來的時候,身下的棺材早就不知去向,原本空蕩蕩的茅廬不僅大了不少,還擺滿了書籍卷軸,赫然成了一間書房,他正坐在一張沉香木的書案之後,對麵的孟還鄉已經端起了茶杯。


    “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待你迴答之後再謝不遲。”孟還鄉一雙眼睛似要把無月明看穿。


    無月明抿了抿嘴唇,心知這次怕是再也瞞不住了。


    “玉娘帶你到劍門關之前你就一直待在華胥西苑了嗎?”


    “嗯。”


    “這麽說你是華胥西苑本地生人?”


    “嗯。”


    “華胥西苑也算不上荒蠻無禮之地,可你在來到這裏之前卻什麽都不懂,難道從未有人教過你這些?”


    無月明輕輕的搖搖頭。


    “無父無母?”孟還鄉皺起了眉頭,看來朱玉娘沒有告訴他的事情還有很多。


    “嗯。”


    “可有兄弟姐妹?”


    無月明眼角一抽,陷入了沉默。


    “你是朱玉娘帶進來的。”孟還鄉見無月明不再迴答,便放下了手裏的茶杯,琉璃盞敲在沉香木上,發出了不應有的厚重聲音。


    無月明看向孟還鄉的眼睛,他隱約猜到了孟還鄉即將要說的話。


    孟還鄉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若你有什麽問題,朱玉娘便是第一個擔責任的人!你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無月明緊握著雙拳,他猜到了孟還鄉會威脅,卻沒想到是如此的直接。


    孟還鄉看到無月明那三分殺意七分警惕的眼神笑出了聲,他本想詐詐無月明,讓他把為何會同睚眥一般遇紫水而腐的原因說出來,卻沒想到這小子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一身的膽子,他總聽陸義吹噓這孩子是如何如何厲害,今日倒正好試試無月明的身手,一想到這,他索性再激無月明,“怎麽?你還想和我過過招?我有能耐把你從奈何橋上拉迴來,就有能耐再把你送迴去。那朱玉娘這般護著你,想必也舍不得你,不如也送她下去與你作伴如何?”


    無月明眯起了眼睛,孟還鄉就這樣隨意地坐在對麵,看似滿是破綻,卻讓他找不到出手的時機,但先下手為強,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猶豫的人。


    無月明端起自己麵前一口未喝的茶水朝孟還鄉潑去,茶水在空中變為幾道冰錐向孟還鄉刺去,家傳的秘法教不了,可一些小法術無月明還是從慕晨曦那裏學來了。


    隻是這樣的小手段又怎能傷到孟還鄉呢,冰錐飛到一半就化為雲煙消散不見。


    無月明自然也沒有指望這樣低劣的小法術能起到效果,他在潑出茶水之後,就掀翻了兩人中間的沉香桌。


    孟還鄉捏了個劍訣,向下一斬,桌麵一分為二,無月明的拳頭從碎裂的桌子後砸了出來,拳頭上包著的火焰點燃了紛飛的木屑。


    一張金線勾勒出輪廓的符擋住了無月明的拳頭前麵,相撞之後應聲碎裂。


    無月明進步上前,又是幾招砸向了孟還鄉,後者終於站起了身子閃向一旁,他身後的椅子被砸了一個稀巴爛。


    無月明深知一旦被孟還鄉拉開距離自己就沒有絲毫勝算,於是緊緊地追在孟還鄉身邊,拳腳從未停歇,帶著不同屬性的靈氣向孟還鄉攻去,甚至連下三路也不放過,時不時地從角落裏還會出現幾個小法術來填補無月明拳腳照顧不到的地方。


    兩人沿著著屋子轉了一圈,一個追一個跑,書架不知被打壞了多少,紙張像雪花一般四處飄散。


    孟還鄉忙於應付,空不出手來反攻,倒不是無月明的招式有多麽的厲害,隻是他隻要被打中一下,這臉麵可就丟盡了。


    隻是老被這麽追著打,臉麵不是也沒了?


    還是不能如此,要破局,孟還鄉手一翻,拂塵出現在手中,他握著拂塵一揮,整個書房開始天旋地轉,下一刻就變成了另一間屋子。


    無月明可不管這些變化,腳剛站穩就衝向了屋子另一邊的孟還鄉。


    孟還鄉淩空繪出數道符印砸向無月明,後者將兩拳舞得密不透風,每一道符印遇上無月明的拳頭都會炸開,雖然無法傷到無月明,可也大大的降低了無月明接近孟還鄉的速度。


    兩人一旦拉開距離,攻守頓時反了過來,變成了無月明在挨打。


    “再這麽下去,我遲早要力竭而亡!”無月明心中暗自算計著,“唯有一搏或許才會有希望。”


    無月明果斷不再被動防禦,而是主動朝孟還鄉再次衝了過去,這些襲來的符咒能躲的就躲,躲不了就硬接,就這樣,無月明再次迫近了孟還鄉,對著孟還鄉就是一通拳腳相加。


    孟還鄉隻好再次揮動拂塵,場景再變。


    無月明有了先前的經驗,這次他再也不等,而是死追孟還鄉,從棺材裏爬出來時長好的肉身此刻又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好在沒了紫水腐蝕,他這具肉身的恢複能力又派上了用場,雖然看起來嚇人卻都是些皮外傷,沒有傷到筋骨。


    就這樣無月明頂著數不清的符籙一直追著孟還鄉,一旦接近了,孟還鄉就用陣法重新換一間屋子,可無月明追的越來越快,孟還鄉的拂塵揮得也越來越勤,終於在一次變換之後,無月明再次出現在了早已不成樣子的書房裏,可是孟還鄉卻不見了蹤影,那些金色的符籙也跟著一塊兒不見了。


    在陣法之外,孟還鄉淩空站著,俯視著陣法裏的無月明,頗有些哭笑不得,這小子比起修道者來更像是個武夫,看不到半點修道者的儒雅,反而好用拳腳,可各種法術卻又用的極為醇熟,還悍不畏傷,實在是怪異至極。


    找不到人的無月明也沒有閑著,打不到人就砸牆,澎湃的靈氣從他體內激蕩而出,填滿了整間書房,似要把它撐爆。無月明一拳接一拳的轟在牆上,牆上出現了一圈圈像潮水一樣的波紋,波紋裏隱約能看到其他房間的模樣。


    消失了一段時間的符籙再次出現,比剛剛來的都要兇猛,無月明心裏有了答案,這砸牆果然能壞其陣法,他索性不去管身後那些大了幾號的符咒,將全身靈氣匯於右拳,大喝一聲,一拳砸向了牆壁。


    “轟”的一聲巨響,無月明麵前的牆上出現了一個大洞,他有一種從水裏走到岸上的輕鬆感,他明白這陣法多半是破了,下一步就是找到孟還鄉了。


    “小兔崽子你真下得去手!”


    還沒等到無月明去找,孟還鄉就從虛空裏走了出來,指著無月明大罵,胡子都氣得要翹到天上去了。


    無月明才不管孟還鄉說了什麽,舉起拳頭就砸了過去。


    “哼!”孟還鄉冷哼一聲,拂塵衝著無月明一揮,拂塵上的白毛陡然間變長,將無月明捆了個嚴嚴實實。


    孟還鄉隨手一扔,手裏的拂塵就掛在了房梁上,白毛跟著收縮,無月明就這樣被捆著倒吊在書房中央。


    無月明像一條毛毛蟲一般在空中奮力地掙紮,可這白毛不知是什麽東西做的,怎麽都掙脫不開,用烈火去燒用冰刀去割都無法損傷其分毫。


    孟還鄉沒有再管倒吊著的無月明,而是一臉心痛的收拾起這書房裏散落的東西,嘴裏還嘟囔著:“這可是當年遊曆時三清道人手抄的《南華經》,你個小王八蛋就這麽把它撕碎了……小師妹送我的狼毫怎麽也斷了,這可是她親手種的竹子啊!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無月明聽不懂這些,他隻知道此時全身上下隻有這張嘴還保有一些攻擊力,所以他決定叫陣:“躲躲藏藏算什麽英雄好漢,你若還有半分血性你就把我放下來,咱倆再戰八百迴合!”


    “我若拿出半分血性你還能活到現在。”孟還鄉頭都懶得迴,一招手,一張符就貼在了無月明的嘴巴上,倒垂下來蓋住了無月明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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