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從杏林出來之後神色就恢複了正常,到家之後用半籃子的杏花做了一些杏花糕,劉夫人對杏花糕讚不絕口,劉顯名則嚷嚷著嫌少,小翠無奈隻好讓劉顯名再去摘些迴來,她自己是萬萬不敢再去那杏林了。


    劉顯名這次從杏林迴來不僅帶了滿滿一籃子的杏花,還帶迴了幾根杏樹的枝條。他把籃子遞給小翠之後,就在院子裏找了個角落蹲了下來。


    小翠捧著籃子挨著劉顯名蹲下,看劉顯名挖坑填土,把帶迴來的杏樹枝栽在了院子裏,便撞了撞劉顯名的肩膀,“你要在院子裏種杏樹啊?”


    劉顯名點點頭,“杏樹多好啊,春天有花看,夏天還有杏吃。不僅是杏樹,我以後還要種些其他的花和樹,把這個院子都填滿了。”


    劉顯名張開了雙臂,描繪了一下他對未來院子的規劃。


    “好端端地怎麽想起來種樹養花了?”這愛好可不像劉顯名該有的東西。


    “娘腿腳不好,大老遠出一趟門怪辛苦的,我就想著如果以後院子裏能開滿花,咱們就不用跑去城外了,而且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滿院子的花,不是很好嗎?我娘喜歡吃你做的東西,以後咱們院子裏種滿了花,你也不用去那麽遠的地方采花了,昨日咱們去杏林,你不是也累著了?以後就在咱家門口,你一伸手就摘到了,而且那時候院子裏不隻有杏花,還會有百合、月季、海棠,那時候你可要給我娘做些百合粥,月季餅,海棠糕什麽的。”


    小翠抱著裝滿杏花的籃子站了起來,歪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還蹲在地上盯著那幾支杏樹枝傻樂的劉顯名,可能是在盤算著嫁給這個傻子究竟是好還是壞。


    “好好好,我這就先給你們娘倆做杏花糕去。”小翠伸出手輕輕的在劉顯名腦袋上拍了拍,然後轉身就小跑著進了屋,她可不敢讓劉顯名看見她眼角的那兩滴淚,不然劉顯名又要急得團團轉了。


    之後幾日劉顯名把院子裏的空地都鬆了土,除了草,迴家的時候還會帶些花的種子撒在院子裏。


    小翠本以為劉顯名隻是一時興起,沒想到劉顯名竟然真的天天惦記著,於是也對此事上了心,劉顯名白天不在的時候,她就去照看這些剛種下還有些稚嫩的花花草草。


    日子轉眼間又過去了半個多月,天氣越來越暖和,想來今年應該是不會有倒春寒了,劉夫人覺得也是時候把老宅院裏的聖母像請過來了,這麽久沒有禱告,劉夫人生怕惹惱了聖母,便催促著劉顯名隨她一起去一趟老宅子。


    這一天一大早,劉顯名在去做護院之前就攙著劉夫人早早的出了門,向西城區裏的老宅子走去。


    劉顯名攙著劉夫人轉過街角,那個住了很多年的老宅子就映入了眼簾。


    劉顯名看著這個明顯破敗了不少的門廳,心裏頗有些唏噓,這個舊地方藏著他前半生的一切。他輕輕地歎了口氣,推開了大門。


    隻是劉顯名攙著劉夫人進門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原本在街角攀談的兩個人停止了交談,其中一個快步離開了。


    這間宅子幾個月的時間都沒有人來過,此時布滿了灰塵。劉顯名先清出一把幹淨椅子讓劉夫人先坐下,然後他去到放著聖像的屋子裏清掃起了灰塵。


    他把香案上的浮塵撣去,從懷裏掏出小翠準備好的新米,替換了香爐裏的舊香灰,用小翠洗得幹幹淨淨的新布輕輕的擦拭著聖母像上的落灰。


    擦幹淨之後劉顯名把重新閃起金光的聖母像放迴神龕裏,然後和那尊微笑著的聖母兩兩相望。


    他思來想去之後,還是恭恭敬敬的在香爐裏立了三柱香,雙手合十,小聲的念叨著:“聖母娘娘,我之前那麽對您是我不對,您一定是看在我娘的份上才讓我娶了小翠過門,您放心,從今天起我也會是您虔誠的信徒,以後我的兒子女兒孫子孫女都會是您的信徒,隻希望您保佑我娘和小翠長命百歲、無病無災,顯名給您磕頭了!”


    劉顯名跪在蒲團上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響頭才轉身走了出來,扶著劉夫人走到了聖母像前,將三柱香放在了劉夫人手裏,對她說:“娘,我去東家那邊點個卯,然後就迴來接您迴家,很快。”


    “行,你快去吧。”


    劉顯名這才轉身出了院門。


    劉夫人上香之後,跪在蒲團上,時隔這麽久,她有太多話想和聖母娘娘講了。


    同之前一樣,劉夫人先向聖母祈求平安,隻是求聖母保佑的人從兩個變成了三個。禱告結束之後她還是不願站起,絮絮叨叨的和聖母說著些閑話。


    “聖母娘娘,之前我總是放心不下顯名,如今顯名娶了個好姑娘,我這心也就放下了。”


    “顯名還是不肯說他爹到底怎麽樣了,可是顯名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他怎麽能騙得了我呢?”


    “以前顯名沒成家的時候我心裏總提著一口氣,現在胸口的氣散了,身子骨也越來越不行了,估摸著是見不到孫子孫女了。”


    “一定是聖母娘娘神通廣大,實現了我的願望。我知道這世上所有想要的都要用現在有的去換,但是如果用我的身子骨能換來顯名和小翠平安喜樂、白頭到老,我心裏是千萬個願意的。”


    “小翠是個好孩子,隻是受了很多苦,我怕前幾日在杏林遇到的那個人會加害於她,還請聖母娘娘多多保佑小翠,若那人真要害了小翠的性命,老婦願意用這條老命換小翠一命。我已經活夠了,可小翠和顯名他們還小,日子才剛剛開始。”


    “聖母娘娘,我有些想我那老頭子了,你說他在那邊過的還好嗎?”


    劉夫人聲音越來越低,話如囈語,再聽不清楚在說什麽。


    老宅子外麵不知何時來了五六個人,為首的那人一臉兇樣,向之前站在街角望風的人問道:“你親眼看到劉顯名和他娘進去了?”


    “千真萬確,那劉顯名進去沒一會兒就走了,走的時候沒看到身上背著什麽包裹,不知道有沒有帶著那筆錢,但他如果不是為了拿那筆錢,為什麽要突然迴來?”


    “劉顯名走後去了哪裏?”為首的人又問。


    “有人看見他去了東城。”


    “東城?東城可不是動手的地方,他若把錢放在了東城,還真不好辦了。”為首的皺起了眉。


    這時另一個陰森森的人如毒蛇吐信,向為首的人提醒到:“劉顯名他娘可是還在宅子裏。”


    為首的人也冷笑起來,他們把劉顯名的親娘綁了,難道還怕劉顯名不給錢嗎?於是大手一揮,“先進去搜,搜不到就綁了他娘!”。


    這幾人旋即便踹開了門,闖進了劉顯名的老宅子裏。


    正在禱告的劉夫人聽到了外麵的動靜,起身扶著牆摸索著探出頭來,“你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


    那幾人一見到劉夫人就大叫:“老婆娘,你兒子把錢藏在什麽地方了?老實交代!”


    劉夫人一聽心裏猛地一緊,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闖我家門。”


    “你隻要說出錢藏在哪,我們就不殺你。”


    “什麽錢?我不知道!”


    “哼,多半你那鬼精的兒子也沒敢把這消息告訴你這沒用的老婆娘,你去把她綁了,剩下的幾個給我去搜,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劉夫人被一個人在背後綁住了雙手,小腿挨了一腳,跪在了那個放著聖母像的小屋裏。


    剩下的幾個把家裏翻了個底朝天,自然是什麽都沒有發現,但是他們很快的就發現了地上的那扇暗門,幾個人興高采烈地跳了下去。


    隻是這些人發現地窖裏除了各種破爛以外什麽都沒有,幾人翻找了一下就罵罵咧咧地從地窖裏爬了出來。


    “這劉顯名還真摳門,拿了那麽多錢,這家裏連個像樣的物件都沒有置辦,倒真是懂得財不外露。”


    “也就那神像還值點錢,一會搬了拿去換錢。”


    其中一人聽到其他幾人要賣聖母像,有些猶豫,出聲說:“那時木蘭教的聖母像,最好還是……”


    隻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其他幾人打斷了。


    “聖什麽母,她保護的了什麽東西!”


    “你還信那什麽狗屁聖母呢?你信她這麽久,她保佑過你什麽?你現在不還是一事無成?”


    其他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那個木蘭教的信徒訕訕的搭著笑,不敢再說什麽。


    “老婆娘,你就老實呆著,別耍什麽花招,等你兒子來了,說不定我們幾兄弟還能留你們二人一條狗命。”


    這幾人什麽都沒有搜到,隻能坐在院子裏,等劉顯名迴來。


    劉夫人在裏屋裏跪著,她從這幾人嘴裏聽了個大概,她確實知道兒子不知從哪裏得了一大筆錢,才能在東城買了那麽好的一座院子,之前劉顯名一直不細說這錢是怎麽來的,她也沒有細問。如今聽到這幾人的對話,似乎顯名是從哪個大人物那裏或偷或搶的拿了一大筆錢,現在是人家找上門來了。


    比全是謊話更可怕的是真假參半。


    在這樣的緊要關頭,劉夫人一旦開始猜測和懷疑,隻會越來越肯定自己的想法,她想到了杏林裏的那個人和小翠那時的奇怪反應,莫不是兒子連這媳婦也是搶得別人的?


    劉夫人心裏亂成了一鍋粥,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讓自己冷靜下來,她此時已經無暇去思考劉顯名究竟是做了什麽事情,才讓這些人找上門來,她現在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那就是外麵這些亡命之徒要用她來威脅劉顯名。


    劉顯名是個孝順孩子,他一定會來救自己。小翠是個好兒媳,若是自己和劉顯名都不迴去,小翠也一定會來找自己和劉顯名。


    劉夫人一想到小翠一旦落到這些人手裏會遭遇些什麽心口就一陣的疼,她恨不得現在能分成兩個人,一個留在這裏穩住這些人,一個跑迴去告訴劉顯名和小翠千萬不要過來。


    但劉夫人隻是一個上了年紀的普通人,從未修煉過,如何才能破了這個要置她全家入死地的局?


    劉夫人的腰杆漸漸直了起來,她向著牆上神龕裏的聖母像又低下了頭,心裏默念:“聖母在上,老婦堅守教條多年,從未破過任何一戒,隻懇求您今日原諒老婦這一次,老婦願把這條命獻給您,隻求您大發慈悲,保佑顯名和小翠平安無恙,度過此劫。”


    劉夫人眼中的淚水早就成股的湧了出來,她高仰起頭,撕心裂肺地哭出了聲:“老頭子,我來見你了!”


    隨後劉夫人磕出了她一生裏最響的一個頭。


    院子裏的人聽到裏屋傳來的哭喊聲連忙進來查看,隻見劉夫人一頭撞在了香案上,鮮紅的血浸透了蒲團。


    而劉夫人已經倒在了一旁,再沒了唿吸。


    “呸!真是晦氣!”其中一人吐了口唾沫,見著死人怎麽著都不是一件吉利的事。


    “這老婆娘還挺有骨氣。”


    “我們現在怎麽辦?”


    “說不定劉顯名早就發現了我們,這老婆娘就是他故意留下的!”


    每個人都會以己度人,壞人也不例外。


    為首的那人思考了一會,終於發話:“那劉顯名也不是個傻子,直接去到東城多半是察覺到了什麽,咱們把這翻遍了也沒找到錢藏在哪,肯定是被他提前藏到其他地方去了,這個人連自己的親娘都能不要,倒也算是個狠人,此事咱們再從長計議,莫要讓人發現這老婆娘的死和咱們有關。”


    幾人也不再管地上劉夫人的屍首,急匆匆地就離去了。


    ----------


    劉顯名本計劃著到他做護院的地方露個頭就走,可沒想到正好趕上東家訓話。


    那東家是修道中人,平日裏根本見不著麵,誰知今日出關剛好就撞見了,這東家一時來了興致,從夜裏打更講到了花園護理,帶著他們這幾個護院從北院走到南院,從西房走到東房,前前後後繞了半個多時辰。


    劉顯名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他以前也見過不少厲害的修道之人,沒有一個像這個東家一樣嘴貧的。


    又逛了一圈,這東家終於轉遍了自己的宅子,劉顯名也終於得以脫身。


    劉顯名怕劉夫人等急了,路上走得飛快,沒一會兒就到了老宅子。


    他剛從街角轉過來,就看到了被踢壞的大門,他趕緊跑進了老宅子裏,一進屋子就見到家中所有的東西都亂作一團,一看就是被人翻找過。


    “娘!娘!”劉顯名心知不妙大喊著衝進了裏屋。


    劉夫人此刻正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娘!你怎麽了娘?”劉顯名撲倒在地,想把劉夫人扶起來,入手的卻是漸漸變涼的屍體。


    劉顯名愣住了,鬆開了手,然後立馬從地上跳了起來,瘋了一般的吼叫著砸起了周圍的東西,香案被劉顯名一腳踢成了兩半,香爐裏新換的稻米撒了一地。


    劉顯名跑出去跳進了地窖裏,從那堆破爛深處找出了那隻箱子,他確實把一半的錢藏在了這個箱子裏。


    劉顯名抱著箱子走到了房子正中央,倒著打開了箱子,裏麵的刀幣叮叮當當的掉了一地,陽光照向這一地金燦燦的刀幣,在劉顯名臉上映出了塊塊亮斑。


    劉顯名揮舞著手裏的空箱子,衝著門外大喊:“你們不就是要這個嗎?現在都在這了,你們出來拿啊?你們要拿錢就拿錢你們憑什麽殺我娘?”


    劉顯名把手裏的空箱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轉身又衝進了屋裏。


    屋子先是被之前的人一頓翻找,如今又被劉顯名一頓亂砸,唯一還完好的就隻剩下牆上的神龕和裏麵仍然麵帶微笑的聖母像。


    劉顯名握緊了雙拳,氣得渾身都在顫抖,他怒目瞪著那尊麵容祥和的聖母像,血絲染紅了他的眼底。


    他抓著聖母像的身子把神像從神龕裏扯了出來,然後對著手裏的聖母像大吼道:“不喜歡你的人是我,你不來要我的命,為什麽要害了我娘?供品香燭什麽時候少過你的?她那麽相信你,你就這麽看著我娘死在你麵前?你就這麽看著那些逼死我娘的人走了?你根本配不上你的名字!”


    劉顯名恨,恨那些害死她娘的人,更恨自己無能。


    人總是在對自己的命運無能為力的時候,才會寄希望於那些虛無縹緲的神。


    若是他劉顯名頂天立地,他娘何至於每日對著這個破像祈求平安萬福,他娘又何至於慘死於此。


    劉顯名緊咬著牙關,整個下巴都晃了起來,他高高舉起了聖母像,又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啪”的一聲聖母像四散開來,聖母像的腦袋也從身子上掉了下來,隻是嘴角依舊掛著微笑,斜著眼看著劉顯名,似乎在笑話他的無能。


    劉顯名一腳踩碎了聖母像腦袋,這屋裏終於再無完物。


    劉顯名又跪在劉夫人屍首的旁邊,把劉夫人抱在了懷裏,尚未完全凝固的鮮血染紅了劉顯名的衣裳,他用頭抵著劉夫人的腦袋,一聲一聲的輕喚著娘。


    當月亮躍上屋簷的時候,劉顯名才重新站了起來,去院子裏把散落一地的刀幣重新撿起來放進了箱子裏,又從廢墟裏找出幾尺白布,包住了劉夫人早已僵硬的屍身,他沒有為他父親收屍,如今不能再放任劉夫人的屍體不管。


    之後劉顯名用火石點燃了整間院子,抱著劉夫人走出了大門,身後的火熊熊燃燒,劉顯名卻沒有再迴頭看一眼,等到街坊出來滅火的時候,劉顯名早已消失在了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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