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濟世的巡診步入了後期,大部分的病人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方子,之前要死要活的現在一個個都精神抖擻,不涼城裏雖沒發生什麽大事,但是到處都洋溢著簡單的幸福氣息,那是對生命本身的感謝。


    沒去找司徒濟世看病的劉顯名已經來酒館裏找了小翠好幾次,但是酒館裏的夥計總是用各種理由搪塞他。上次劉顯名過來,夥計都說小翠身體抱恙,這幾日臥病在床,實在是不方便見客,誰知道就隔了一天,賈為善就又來了,手上還拎著藥。


    小翠自然不是真的病了,也不是不知道劉顯名來找過他幾次,隻是上次與賈為善分開之後,她對身邊的一切似乎都有些厭倦了。


    當一個女子不再梳妝打扮,那世界上也就沒有什麽事情能引起她的興趣了。


    夥計敲開了小翠的門,衝著裏麵問道:“小翠姐,您還是去見見他吧,他都來了好幾次了,怎麽勸都不聽,我說您喝醉了在休息,他說可以第二天再來,我說您不想見他,他說那他就在門口等等總能等到的,我上次說您生病了,要臥床靜養,不能見人,誰知道他今日竟拿著藥過來了,現在這時節什麽藥都貴,他還不知道花了多少錢呢,要不您就見見他吧?萬一他真的有什麽急事呢?”


    被這樣三番五次地拒絕,明眼人多少都知道人家姑娘的意思,像劉顯名這樣死皮賴臉的人也真是不多。


    屋裏小翠披頭散發,隻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衣,站在窗邊,從打開的窗戶縫中,悄悄地看著酒館門口站著的劉顯名。


    她不知道劉顯名為什麽找她,起初她以為劉顯名來隻是為了尋歡作樂,但她現在沒有半點心思去接客,對自己未來的焦慮充斥著整個心房,她不想再穿上華麗的衣裳,不想再抹上殷紅的胭脂,她覺得這些東西再放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合適了,就像一個老漆盒,無論塗上怎麽樣的新漆,一旦打開蓋子,裏麵還是早已腐朽的木頭。


    小翠在想明白自己已經不再年輕之後就討厭起了濃妝豔抹,她覺得厚厚的脂粉塗在臉上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敗了下風。


    小翠不喜歡那樣的自己。


    那是在和歲月做無謂的爭鬥,顯得自己很傻,就像現在站在樓下的劉顯名一樣的傻。


    劉顯名提著自己好說歹說還加了許多錢才買來的安神藥,呆呆地站在酒舍門口。


    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麽,讓小翠這麽不想見自己,他一次次的迴想,想自己是不是哪次見她的時候動了粗,是不是哪次說錯了話,傷了小翠的心。他就這麽迴憶著,迴憶著,都迴憶到了去年,可還是沒發現自己什麽時候做過什麽錯事,莫不是哪次喝多了記不得事兒的時候得罪了她?


    劉顯名覺得自己有些無辜,如果真的是自己哪裏做錯了,那至少讓自己知道自己是哪裏做錯了,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晾著自己。


    這個世道對劉顯名似乎有些不公平,每次他的生活剛剛有些起色的時候,現實總會給他一巴掌,把他又拍迴穀底。


    劉顯名明明已經說服了自己的母親搬去東城,隻要自己可以盡快成親。


    這件事如果換做是賈為善,想來要簡單許多,隻可惜換不得。


    從外貌上講劉顯名並不高挑,反而有些矮胖,臉上還有一道跨過整張臉的傷疤,讓本就平平的臉更加醜陋。劉顯名也沒讀過什麽書,沒有那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質,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也隻有他瞎眼的老母親會覺得他是個寶。


    劉顯名自己也不爭氣,並沒有像他的名字一樣名聲顯赫,反倒是賈為善把他拋下兄弟獨自逃命的故事講遍了整個不涼城,再加上他平日裏膽小又怕事,有什麽事情總是第一個先溜,讓他的名聲實在是臭中之臭,圈子裏的人大都看不上他,想要靠他自己找個妻子,那是難上加難。對於這些劉顯名自己也知道,所以他隻能另辟蹊徑,找小翠演一場戲是他能想出來的最好的方法,畢竟能拿錢辦事的女人也沒幾個。


    隻是這個計劃在一步就遇到了困難,他料到了小翠可能不會答應他,但沒料到小翠竟然連見都不見他。


    要是沒了小翠,他上哪去給他娘找一個兒媳婦去呢?


    劉顯名決定把這一切怪罪於自己慘死的老父親頭上,他在心裏頭悄悄的說道:“老頭子,你還沒教會我怎麽找到像娘那樣賢惠的妻子,怎麽就先走了呢?”


    又迴想起自己因為害怕而拋下父親的遺骸獨自跑出藥園的事,劉顯名心口一陣的刺痛,自己的無能像是一株仙人掌塞進了胸膛裏,刺得他生疼。


    劉顯名捂著胸口緩緩地蹲下,還算壯碩的身子縮成了一個球。


    小翠看著蜷縮在地上的劉顯名,突然有些可憐他。


    小翠認識劉顯名很久了,在她的印象裏,劉顯名一直都在彎著腰活著,酒館裏每個客人都會數落他幾句,劉顯名也總是點頭哈腰陪著笑——除了喝醉的時候。


    喝醉之後的劉顯名是另外一個人,他會和那些嘲笑他的人對罵,也會和那些也喝醉的人賭酒。


    印象最深的還是那日劉顯名站在桌子上說要宴客四方,酒館裏所有的人都聚在了他身邊跳起了舞,嘴裏大聲地叫喊著他的名字。


    哪怕是在酒場上,劉顯名都不知道這輩子會不會有第二次這樣豪情萬丈的機會。


    那天的劉顯名站在人群中央,所有人都圍著他身邊,意氣風發。今日的劉顯名蹲在酒館門前,孤零零的一個人,垂頭喪氣。


    小翠想起劉顯名在桌子上那怪異的舞步,笑出了聲,那天晚上站在桌子上的劉顯名和現在那個蜷縮在地上的劉顯名怎麽會是同一個人呢?


    她關上了窗戶,迴頭對酒館夥計說:“你讓他傍晚在西城門口等我。”


    她最終決定還是去見劉顯名一麵,畢竟劉顯名真的沒有做錯什麽。


    夥計應聲離去。


    小翠重新坐在了鏡子前,看見了鏡子裏有些憔悴的臉龐,這才發現不僅僅是劉顯名,就連自己好像也沒有那天夜裏漂亮了,她自嘲地笑笑,原來她和劉顯名並沒什麽不同,這些年裏都活在別人的臉色之下。


    看著鏡子裏苦笑的女子,小翠重新拿起了眉筆,開始了梳妝。


    酒館之外,夥計來到了劉顯名的身後,輕聲叫了一句“劉大人”,可是劉顯名並沒有迴答,隻是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膝蓋像個肉球一樣前後慢慢地搖晃著,嘴裏不知道在哼哼什麽。


    夥計伸手拍了拍劉顯名的肩頭,又叫了一聲“劉大人”。


    劉顯名這次終於有了反應,他轉過身來,朝夥計一拱手,把手中提著的藥遞給夥計,說:“你把這藥轉交給小翠姑娘,讓她多注意身體,我改日再過來。”


    夥計沒有接劉顯名遞過來的藥,而是笑著也向劉顯名拱了拱手,“劉大人您還是自己給她吧,小翠姐讓我轉告您,讓您傍晚時候在西城門外等她。”


    劉顯名喜形於色:“小翠她願意見我了嗎?真的願意見我了嗎?”


    “這是小翠姐親口告訴我的,定然不會有假。”夥計看到高興地快要跳起來的劉顯名,也笑了起來,他覺得像劉顯名這樣堅持不懈的等待,最後能有了一個好結果是一件非常值得高興的事。


    “好!好!好!”劉顯名高興地轉頭就向西城門走去,走了幾步又迴過了頭,對夥計再次拱手道:“謝謝兄弟!”


    “劉大人趕緊過去吧。”夥計揮了揮手告別了劉顯名,迴到了店裏,天色將晚,店裏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就快要到了,他也要去過好自己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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