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顯名在自家屋頂上坐了有幾天了,他一得閑就會坐在這裏,看著巷子裏不斷縮短的隊伍。


    他有些犯難,變化來的太快,他還沒有想好怎麽處理那群孩子,沒想好不再獵殺睚眥之後他要做些什麽,也沒想好怎麽去麵對司徒濟世,司徒濟世就已經出關了。


    這次並非是司徒濟世第一次來不涼城巡診,但唯獨這一次,劉顯名異常的緊張,因為他與司徒濟世這一麵是如何也逃不掉了。


    上次和司徒濟世見麵是他從賈為善劍下逃過一劫的時候;而上上次見司徒濟世,是他去藥園找自己父親屍體的時候。


    劉顯名的父親在藥園做了一輩子護院。


    從劉顯名記事起,他父親就在藥園做護院了,隻不過護的不是司徒濟世的安全,而是藥園裏那幾畝良田。


    劉顯名的父親是個普普通通兢兢業業的老實人,能在藥園工作讓他一家都很有麵子,劉顯名的父親和母親都以此為榮,所以劉顯名的父親很愛這份工作,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去照看那些藥草,要到夜深了才會迴來。


    印象中司徒濟世也沒有虧待過他們一家,每月的月錢不少,一家子的頭疼腦熱也都是司徒濟世治好的。


    這本應是一個美好的故事,隻可惜發生在了華胥西苑。


    故事的轉折是從司徒濟世四處打聽哪裏有土生土長的華胥西苑人開始的。


    劉顯名的父親知道後很是開心,他覺得他能為司徒濟世做的事情又多了一件,於是他自告奮勇,告訴了司徒濟世他祖上八代都沒一個人見過外麵的世界長什麽樣,司徒濟世聽聞也很開心,他要做的事當然是越熟悉的人越好。


    就這樣,劉顯名的父親留下了一大筆銀子,說會搬去藥園住,短時間內不會迴來了,讓劉顯名照顧好他媽媽,隨後就走了,這一去就是一年多,了無音訊。


    直到某天司徒濟世的一個徒弟找上門來,又拿來了一筆相當多的錢,然後讓劉顯名去藥園一趟。


    劉顯名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乖乖地跟去了藥園。


    到了藥園司徒濟世的徒弟讓劉顯名在廳內稍等片刻,他去請司徒濟世出來。劉顯名坐在廳裏從中午等到了傍晚,司徒濟世才終於出現,隻不過樣子和劉顯名想象中的相差有些遠。


    那時司徒濟世穿著一件沾滿了血跡的白袍子,雙手上的血還在不斷地往下淌,見到了劉顯名並沒有說多餘的話,隻說了一句“你父親死了,在東邊的院子裏,你去找找吧”,說罷就又轉身進了後院。


    劉顯名根本來不及分辨司徒濟世所說的是真是假,就馬不停蹄地跑到東院裏,隻見東院地上擺滿了白布蓋著的屍體,他也顧不得怕與不怕,俯身掀開蓋著腦袋的白布一一查看,很快的他就把每一具屍體都看過了一遍,在看完最後一具屍體後劉顯名癱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又爬起來,不信邪地從頭又看了一遍,最後呆坐在牆角。


    他有些不敢相信,這哪裏是一具具屍首,明明是一灘灘肉泥,他要如何才能分得出哪個是他的父親?


    尚幼的劉顯名頓時沒了主意,他不知道這些人是經曆了些什麽才會有這般慘狀,他想起了司徒濟世那雙還在滴血的手,又想到白布下血肉模糊的東西,胃中突然一陣的翻騰,把前幾日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之後他也沒有再管哪具屍首是他父親的,隻顧著逃出了藥園。


    離開了藥園的劉顯名既不敢迴藥園找父親的屍骸,也不敢迴家告訴母親父親的死訊,他在全是人的酒舍裏藏了三天,也醉了三天,這三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但還有一些事他沒有想明白。


    劉顯名想明白的是怎麽跟母親解釋發生了什麽,沒想明白的是司徒濟世為什麽要如此得折磨那些人,他明明是這華胥西苑裏最有名望的人,不缺錢也不缺名聲,他何至於此?這殺父之仇自己是報還是不報?


    自那之後劉顯名就變得畏首畏尾,東躲西藏,他怕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突然撕下臉上戴著的麵具,露出嘴裏的獠牙。


    “顯名啊,你在哪呢?”劉夫人的聲音從屋裏傳了出來。


    “在這呢,怎麽了娘?”劉顯名終於迴過神來。


    “這幾天老在房上待著幹什麽,快下來吃飯了。”


    “好嘞。”劉顯名翻身跳下了屋頂。


    屋裏劉夫人一手扶著牆,一手端著一盤子菜,慢悠悠的走到桌邊坐下,在她身後站著的劉顯名忍不住說道:“娘,真的不去看看醫生嗎?”


    “看什麽醫生?我隻是老了,又不是病了,司徒神醫的醫術確實高明,可也不能讓我年輕四十歲吧?”劉夫人敲了敲自己不太靈便的腿。


    劉顯名也不再勸,坐到桌邊夾了幾口菜,便停下了筷子對劉夫人說:“娘,要不我們搬到東城裏住吧。”


    “搬到東城去,那要花多少錢呦。”劉夫人顯然認為劉顯名這個建議並不合理。


    “我這些年除了在藥園做護院,還做了一些小生意,攢下了一些積蓄,東城那邊的醫館比這邊要多一些也好一些,我也不想再做那護院的行當,咱娘倆兒到東城買一間小院子,您在家中安心養老,我做我的小生意,不是也挺好的嗎?”


    “那這邊的宅子呢,這可是你爹親手蓋的。”劉夫人雖有些動搖但還是不舍,東城的條件確實比西城要好太多,若劉顯名真的有閑錢在東城買一座小院,那確實可以在東城裏安享晚年,可是這邊的宅子有她這一生幾乎所有的記憶,她怎麽舍得棄之而去。


    “這宅子當然留著,您什麽時候想這邊了,我就帶您迴來看看。”劉顯名竭盡所能的想和過去的生活告別,離西邊的大山再遠一些,離北邊的藥園也再遠一些。


    劉夫人輕輕轉著手腕上的鐲子,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有一個看上的姑娘,她答應我如果我在東城有個宅子的話就嫁給我。”劉顯名乘勝追擊。


    “此話當真?”劉夫人猛地抬起了頭,劉顯名似乎從那雙混濁的眼眸裏看到了耀眼的光。


    “句句屬實。”事到如今,硬著頭皮也不能退半步。


    “若真是如此,那搬去東城也不是不行,可是顯名你真的有那麽多錢嗎,不會是做了什麽壞事吧?”劉夫人鬆了口,但是心裏還是不踏實,她知道東城是什麽地方,那是修道者的地界,那些人高高在上,從不管凡人的生活,但也沒有人敢在東城鬧事,對於華胥西苑裏的普通老百姓而言,東城區就是仙人護著的世外桃源,想住在那裏要付出的代價可想而知。劉顯名隻是一個在藥園做護院的人,若不是做了什麽壞事,怎麽可能有那麽多的錢。


    “娘,其實我這些年一直跟著他們在做獵人,在西麵的大山裏獵殺睚眥。”劉顯名瞞了他娘這麽久,如今終於瞞不住了。


    “你個混小子,你幹什麽不好你去當獵人,那獵人都是拿活人去喂睚眥的,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你也敢做?鄉裏鄉親幫了咱們多少忙,你倒好,送他們去死,你是不是覺得你爹不在家,我就是一個瞎了眼的老婆子,沒人管得了你了?你爹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你老實跟我說你臉上的疤到底是怎麽來的?”劉夫人一聽自己孩子在外麵做獵人,扶著桌子顫巍巍地走過來拍打著劉顯名,罵著罵著竟哭了起來。


    劉顯名生怕母親摔著,扶著劉夫人,任由她一巴掌一巴掌地拍在自己身上,安慰著自己的母親,“娘,您消消氣,我也是覺得不妥,所以才想離開這裏,搬去東城,換個行當,是兒子不孝,您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劉夫人已經沒有力氣再打劉顯名,隻是掩麵啜泣,語不成句的說著什麽聖母在上,我兒愚笨,一定是被奸人所騙,希望聖母原諒我兒之類的話。


    哭了許久,劉夫人終於不再落淚,撂下一句“我同意搬到東城去,但你要答應我不再去當獵人,還有就是趕緊給我成親,我要見兒媳婦,也要抱孫子”之後就走進了裏屋。


    劉顯名看到母親終於同意搬走,也是長長得鬆了一口氣,他已經決定把那群孩子賣給賈為善,賈為善那麽迫切,一定可以賣個好價錢,加上之前那根十八根骨節換來的那柄三字不涼刀還有自己以前攢下的積蓄,他可以在東城裏讓母親好好地過一個晚年。


    隻是那成親的事該怎麽辦呢?他有些犯難,在屋裏踱步轉了幾圈,最後還是決定找個機會跟小翠商量商量,問問能不能為小翠贖個身,說不定小翠就願意幫他演這出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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