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涼城雖然是華胥西苑裏唯一的一座城,可是城外的小村落卻有不少,大部分願意自己跑進華胥西苑的人都不太正常,怪人自然不願意和怪人住在一起,那樣隻會相看兩厭,因此城外的平原上獨門獨院的房子並不罕見。


    在不涼城的正北方十裏處有一個不小的藥田,藥田後有一座同樣不小的七進宅院,宅院的主人是一位在華胥西苑裏住了很久的醫生,名叫司徒濟世。


    和這地方的其他人一樣,司徒濟世也是一位怪人,他從不準外人進他的後院,甚至前院裏除了幾個傭人外也鮮有人出入,但他本人卻經常到宅院外的藥田耕作藥物,到不涼城中治病救人更是常事。


    醫生總是受人尊敬的,尤其是在他真的能起死迴生的時候。


    所以司徒濟世的麵子很大,大到從東城區裏大家族的族長到西城區外遍地的流民,沒有人會駁他的麵子。


    在藥田與宅院之外還有幾座小樓,這裏住著的是司徒濟世請來的幕僚,這些人既是護院,也是獵人。


    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司徒濟世醫術再高也要有藥材才能治病,而在華胥西苑這破地方,藥材自然少不了深山裏的睚眥。越厲害的睚眥往往意味著更珍貴的藥材,所以司徒濟世也借著自己的名聲張羅了一批獵睚眥的好手用來為自己尋找藥材。


    在這幾座小樓的南方一裏遠處,劉顯名正在原地焦頭爛額地轉著圈。


    他從酒館裏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昨天夜裏發生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還是從小翠嘴裏才得知昨晚到底發生了些什麽,當他聽到自己當眾挑釁賈為善的時候就再也坐不住了,說什麽都要趕緊找賈為善賠禮道歉。


    還是小翠及時攔住了劉顯名,說你這副樣子怎麽去道歉。劉顯名低頭看看自己淩亂不堪的衣服和亂糟糟的頭發,也覺得不太合適,道歉還是要沐浴更衣才顯得正式,於是他向小翠道過謝之後轉身就要離去,可小翠又把他叫住了,跟他說你先別忙著道謝,先把昨晚上欠下的賬結了。劉顯名一拍腦門,恨不得迴到昨天晚上給自己兩耳光。


    那天晚上劉顯名讓大家敞開了喝,那酒館裏的人也都是性情中人,也都沒有跟劉顯名客氣,是真的敞開了喝,劉顯名醒過來的時候腳邊還有幾個人打著唿嚕睡得正香呢。


    這酒喝是喝舒服了,覺也睡舒服了,這酒錢也令酒館的老板舒服極了,隻有劉顯名在掏錢的時候一陣肉疼,但是相比起賈為善而言,這點酒錢根本算不得什麽所以盡管很不情願,他還是利索的把賬結了趕緊迴到了家中。


    在家裏又睡了一宿徹底醒了酒之後,這一大早便沐浴更衣,穿戴得整整齊齊來到了藥園外,在心裏打了好幾次草稿但還是沒想好要怎麽跟賈為善道歉,這可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急得他在小樓外遠兒遠兒的地方打轉。


    他之所以來這裏,正是因為那賈為善是這藥園裏幕僚的主管。


    說起賈為善,他的經曆也頗為傳奇。賈為善自幼習武,七八歲的時候就被一散修道人看中,收做關門弟子。賈為善天資聰慧,趕在師傅罹難前就有了師傅的八成本事,但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師傅的早早離去讓賈為善德行二字隻學了一半,當力量沒了約束,很快就會演化成罪惡的種子,所以沒過多久,賈為善就成了當地令人聞風喪膽的惡棍。


    其實按理來說外麵的世界那麽大,比賈為善還要兇惡的人也是多如牛毛,那些名門正派是不會有閑工夫來管他這麽一個師出無名的小混蛋的,但是賈為善在武力超過了品德之後,緊接著武力又被膽子超過了,他仗著自己一張英俊的帥臉勾搭上了一個大門派掌教的孫女,這段本就錯的離譜的愛情故事卻意外的沒有什麽離譜的結局,掌教當著自己孫女的麵兒把賈為善打得幾乎成了一個廢人,要不是那姑娘以自囚百年來求情,賈為善估計沒什麽機會活著到華胥西苑了。


    但是掌教不會殺的人不代表門派裏其他人不會殺,宗門裏的小公主被人糟蹋了,門派上上下下有一萬種理由讓賈為善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賈為善也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趁著腿還在的時候躲進了華胥西苑。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華胥西苑不是什麽人間天堂,不然賈為善說不準真的可以在這裏東山再起。


    和其他大部分外來者一樣,獵人成了賈為善的第一個職業。


    那時候賈為善重傷未愈,自然進不了什麽厲害的隊伍,於是陰差陽錯間年輕的賈為善和年輕的劉顯名相遇了,兩個人一同做起了“網”。


    畏首畏尾的劉顯名在隊伍裏隻能作為後備支援,唯一的作用就是一旦有人戰死,他就要上去補空出來的位置,看似責任重大,實則就是濫竽充數,因為如果連正規軍都死了,劉顯名上去也隻是多喂飽一頭睚眥罷了。


    與劉顯名不同,逐漸傷愈的賈為善是團隊裏絕對的核心,他隻需要一個機會便可以東山再起。


    故事到這本該趨於緩和,可華胥西苑是不允許故事毫無波折的。


    兩人最後一起執行的那一次行動中遇到的睚眥厲害得超出想象,殺了團隊裏除他們二人外的所有人,也敲碎了賈為善再年輕一次的美夢,他的右臂就是在這次行動中留在了某隻睚眥的胃裏。


    反而那平時一點用沒有的劉顯名成了團隊裏腦袋胳膊腿兒唯一齊全的人,這絕不是因為他扮豬吃老虎,隻是因為他見勢不對,跑得夠快而已。


    對於劉顯名而言,他從沒有什麽負罪感,自己就算上去了也是多一具屍體,自己活下來還可以照顧瞎了眼的老娘。隻要剩下的人都死了,那就更沒人知道自己逃走的事,自己也就不用為這種不講義氣的行為負責。


    出乎劉顯名意料的是賈為善活了下來,而且他顯然不會認為劉顯名是無辜的。誰讓所有人都死了,隻有劉顯名還活著呢?賈為善總要找個人為自己丟掉的那一條胳膊負責。


    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唯重義耳,他們這個用命做買賣的行當最是講究義氣一事。


    兩個站在各自角度都沒有錯,原本又毫無恩怨的人就這樣成了仇家,一個要殺另一個解氣而拚了命地追,一個為了不死拚了命地逃。


    但華胥西苑就這麽大,再逃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於是劉顯名逃到藥園就再也不敢前進一步,似乎是藥園裏有比賈為善更危險的東西讓他害怕,那賈為善可不管這些,好不容易追上的人豈有不殺的理由,拔劍便斬。


    劉顯名見橫豎都是死,索性跪在地上大喊一聲“孩兒不孝,來世再報養育之恩”,然後仰起頭露出了脖子,等著賈為善的劍刺破自己的喉嚨。


    賈為善的劍確實斬出來了,劉顯名也確實沒有躲。


    但是賈為善的劍沒有斬下去,劉顯名也沒有死,因為第三個人出現了,這人正是司徒濟世。


    司徒濟世出手打偏了賈為善手中的劍,本該斬向劉顯名喉嚨的劍劃過了他的臉,留下了那道猙獰的傷疤。


    司徒濟世說劉顯名乃是故人之子,並對賈為善說願意幫他療傷,讓賈為善不要再殺劉顯名。


    賈為善是個聰明人,拎得清楚利弊,當場答應不再殺劉顯名,並自此留在了藥園做起了護院。


    劉顯名則是連句謝謝都沒說掉頭就跑,他覺得這兩個人都是怪物,沒一個是正常人。


    逃走的劉顯名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他出賣兄弟的事人盡皆知,再也沒有團隊要他,他也沒辦法為自己辯解,因為知道一切的賈為善還活著。


    在那之後賈為善雖然沒找他尋過仇,可見了麵揶揄幾句還是常有的事,如今劉顯名喝醉了酒敗了賈為善的麵子,賈為善要真的一刀劈了他,他也沒處找理。


    “喝酒誤事,喝酒誤事啊!”劉顯名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快步向藥園外那幢小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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