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搭成的小拱橋盡頭一側立著一塊石碑,石碑後方是修得小巧的青塚,青塚旁邊發了一株紅『色』的木槿花,不高不矮剛好蓋住墳塚和碑,簌簌的花瓣落下,有一片落在石碑頂上,搖搖欲墜,好像在迎風而笑。


    青槿溫柔的拾去那片花瓣,碑上寫著-


    青濮之妻,襲衣之墓。


    青槿跪在鋪滿花瓣的石板上,伏身拜倒,拜了三次之後,她仍未起身,隻是默然拿起腰間的白玉。


    這是一塊極其普通的玉,沒有任何的雕刻花樣,她記得這是娘臨死前交給她的,讓她好生保管著,她知道這是娘為了讓她活下去的理由。


    啪嗒。


    一滴淚落到玉上,濺開出一朵水花,接著,又是一滴、一滴、、、直到玉被通身漫濕。


    離淵盯了墓碑良久,直到一陣風刮來,他才抬起手輕輕撫在青槿的肩上,“槿兒,別傷心了。”


    青槿渾身觸動了一下,她轉頭仰望著他,淚眼婆娑,離淵就這麽魔怔了伸手去擦拭,她再也抑製不住‘哇’地一聲哭抱著他的腿,將臉埋在他的淡紫『色』的道袍間。


    她緊緊的攥著他的衣角,抽泣道:“師父,槿兒好想爹娘,這麽多年了,槿兒都快忘了他們的樣子了。”


    離淵把手放在她的後腦勺,慢慢的變得用力,他說:“不怕,師父幫你記著。”


    青槿沒有細想那句話,隻覺得那隻手像是源頭,不斷地往她的身上灌輸著溫泉,全身都被熱氣氤氳被溫暖包圍,她想,應該是爹和娘舍不得她受苦才會讓她遇見師父,讓她一輩子都安然在他的寵溺之中,隻是,一輩子太長,她有些害怕,害怕這漫漫的長途中,她會離開他。


    她頭埋在布裏,有些甕聲甕氣,又像是有些膽怯,“師父會一直在槿兒身邊,幫槿兒做好一切,是麽?”


    倏爾又吹來一陣風,原本落在她頭頂的木槿殘朵從他的手背滑下,他逐漸鬆開了手,微笑著說:“隻要槿兒答應師父一件事,師父這輩子都會在槿兒身前替你做好一切。”


    “什麽事?”


    淚珠還掛在她纖細的睫『毛』,她眼裏閃著光顯得格外地晶瑩剔透,她仰著頭,他從她眸子裏看到了如孩童般純真的希冀。他隻是淡淡地一瞥而過,雙手放在她的肩上將她的身子轉向墓碑,又握著她蔥白的手指並列樹在風中。


    他說:“槿兒,今日當著你生母的字碑,為師要你起誓……


    今生今世,願作紫宸星君座下弟子,一心向道,心無雜念,”


    她目不斜視地盯著前麵的八個大字,堅定的說:“今生今世,青槿願作紫宸星君座下弟子,一心向道,心無雜念,”


    “若敢動一絲非分之想,作出違反綱律之事,必將被逐出師門,師徒反目,驅除天界,眾神所惡。”


    她驀地睜大瞳孔,手下意識地想要縮迴,離淵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沒等她動作便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腕。青槿驚了一下,偏過頭去看他,怯弱地喊道:“師父……”


    離淵仍是盯著字碑,臉上看不出分毫變化,薄唇輕吐:“說。”


    青槿為難地扭過頭去,手上的力道容不得她做片刻掙紮,她現在才覺得涼風吹到身上冷得刺骨,眼眶也被吹得紅通通地像是立馬要哭出來,她咽了一遍又一遍的口水,直到感到手腕仿佛要被折斷才慢吞吞地說:“若敢動一絲非分之想,作出違反綱律之事,必將被……”她再也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逐出師門,師徒反目。


    她不敢說,因為她怕真的有一天萬一她犯了錯,師父會趕她走,視她為仇敵,再也不肯包容她……


    “重說!”離淵握住她手的指節逐漸泛白,骨頭也格外地凸出。


    青槿隻覺得手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死死咬住下唇,等著他放過她,從小師父就寵愛她,別人知道她更是深有體會,他不忍讓她受苦、受委屈,所有事情都事先給她安排好,她雖是她的徒弟,可仙術卻學得尤為隨『性』,隻因她覺得難記師父便也放過她,她若不小心弄壞了師父的仙物,一哭他也心軟了,她要什麽他便給什麽,她不做他也不『逼』她。


    唯獨,今日不同……


    離淵心裏知道她想打什麽算盤,輕哼了聲大手一揮便轉身就走,寬大的袖袍扇過青槿的臉龐,像是狠狠地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她覺得生疼卻來不及去捂住踉蹌著轉過身了去抓住他寬敞的衣擺,“師父,不要走。”


    “槿兒說,我說、我說。”


    離淵停下腳步轉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匍匐在地上,肆意眼淚的臉頰還在連連點頭,他卻未作聲也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看著她,等著她的話。


    青槿見再無迴旋的餘地,也隻得重新跪好起誓,她含著淚,哽咽說:“若敢動一絲非分之想,作出違反綱律之事,必將被逐出師門,師徒反目,驅除天界,眾神所惡。”


    離淵以為隻要青槿明白了這些,他便可以永遠保護她,青槿以為隻要躲在他的庇護之下,便也可以長遠。


    隻是,他和她都沒想到,這天地間,論神論魔論人,星宿早已成卦,命盤皆已定數。


    離淵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動作是一貫的溫柔,青槿本就跪了許久,幾乎是依著他的懷而起,她卻低著頭不看他。離淵把她的頭托起,看著那張可憐巴巴的委屈模樣,笑道:“生師父的氣了?”


    青槿垂下眸,羽睫在純潔的肌膚上打下一層淺淺的陰影,她低聲說:“槿兒不敢。”


    他嗬嗬一笑,揮手準備迴寒潭,青槿見狀急忙喊道:“師父。”


    “怎麽了?”


    青槿指著前麵的青石橋,小聲地問:“師父可以背槿兒過橋嗎?”


    離淵迴頭看去,那架不過數十米的小拱橋,拱橋旁邊有小石墩砌成的欄框,從石縫裏生出的經年累月的青苔已經蔓開到整個石墩,遠遠看去就像整個橋都被籠上了春意,經流的是一條一米多深的溪流,清澈見底,花瓣和落葉漂浮在水麵,倏爾躍起一條青錦鯉。


    離淵背著她走在『潮』濕的石橋上,耳間是步履輕穩的聲音和她淺淺的氣息,她輕輕把頭靠在他肩上,他身上有淡淡的山礬味道,混合著仙風道骨的氣韻,漫散氤氳在她的周圍,她宛如也要化作一縷香纏繞著他,“師父。”


    “嗯?”


    她不說話隻是更緊地抱住他,離淵迴頭看見她閉著眼,麵容美好安靜,他嘴角微微揚起轉頭繼續往橋頭走去。盡頭又是一碑,上刻有---子衿橋。


    --若一個女子的心愛之人能背著她走完子衿橋,那麽她一定會得到人間所有有情人的祝福。


    那是幼時娘跟她講的,她從前不解,把它放在對娘的迴憶,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句話成了她最想對他說的,隻是,她一直等到了及笄,今日,卻終是不敢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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