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楊卯幾起得最早。


    在大門口擺上一根二人凳,凳上放著盛滿米的米筒,五個茶盞一字排開。


    楊卯幾先是燒香,對著外麵的天空作揖後,把三根香火插在米筒上。返身進屋,給家仙牌位上香,嘴裏念念有詞。


    楊卯幾一個人悉悉索索忙完,開始生火,喂豬食,打掃灶屋衛生,一邊手中不停地忙著,一邊開始叫喊家人起床。


    最先是石鶯和劉貞幾乎同時走出各自的房間,一邊走一邊伸手攏進棉衣袖中。


    接著一家大小陸陸續續起來,天色大亮,大年三十就此開始。


    石鶯接過楊卯幾手中的活,劉貞提著籃子去了菜園子。


    龐老頭和龐振民各自找來竹掃帚,把牆壁上往年張貼的對聯,門神,窗紙之類的清掃下來,有些不到位的地方,拿起凳板墊腳,一點一點地撕扯。


    江信忠劈柴,江信楠拿一個糍粑切成片狀,熬漿,然後和龐振民一起張貼對聯,窗紙,貼窗花。


    幫江玉致換穿新衣服反倒成為江敬林的事情。


    一家子人說忙,其實節奏不快,等放過鞭炮,吃早飯,大半個上午已經過去。


    接下來的時間,男人們可以隨意地往人堆裏紮,家裏的所有事務全變成女人的事情。


    這一天是女主人的一天,被需要是一種無上的幸福,似乎隻有這個時候,才真正體現女人們的價值。


    楊卯幾,劉貞和石鶯烘臘肉,製醃肉,炸豆腐,洗菜。包餃子,做年夜飯,各忙各的。年夜飯至少得準備三天的飯菜。因為來年初一到初三不能動刀,預示第二年吃的是頭一年的餘糧。討年年富足有餘的好兆頭。


    接近中午,最先到訪江家的是伍郎雄,接著石順東,石順昌,楊立軍。江信山也來過,江信北還沒迴來,和眾人說了一會兒話,便又跑去賭寶去了。


    劉玉成和劉玉坤一起來找江信北。江信北還沒迴來,兩人也沒什麽急不急,失望不失望的事情,叫花子都有三十夜,江信北在今天遲早會迴來的。


    一夥子年輕人坐在江家瓜棚裏間或說些今年新奇事,明年的打算,都算不得真。興之所至,或是相互調侃幾句,引發一陣笑聲。


    江信北昨天和吳思棉結賬後,拜訪劉琦。被劉琦拉住喝酒,走脫不了,沒法子在瓜坪住了一夜。


    清早起來趕迴。順路又到姐姐江信紅家裏一趟,張才景又留江信北吃早飯。


    從姐姐家出來,已快到中午,到家隻有十多裏路,江信北牽馬而行,沒有急著趕路的意思。


    翻過今天是明年,想起張才景的婚事在正月二十二,江信北忽然感到日子來得這麽急。


    似乎還來不及享受半年來的收成,又將重新來過。意味著這一年結束,每件事情都留下個尾巴。似乎每一件事情都淩亂而抓不住頭緒,總讓提著的心無法安逸。似乎不盡早著手,事情稍經波折便會夭折,


    上半年跟隨父親打獵,凡事不需要自己去想事,江信北倒也沒覺得日子有多難。但後半年不但凡事需要自己費腦筋,還得身體力行。殫精竭力,餐風露宿,事情才有寸進,江信北成就感沒留下多少,千頭萬緒倒是理不清,剪還亂。


    基礎不牢,心裏不穩。江信北無意去迴顧,總結,反省,但是,一個人走在路上,迴憶,反省,總結卻總是在腦子裏盤旋,揮之不去。


    張才景的婚事提到眼前,想起自己的婚事,江信北有種有別於童年時期對過年的那種幸福感,有期待也有惶恐。江信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長大了的緣故,如果是,那長大的代價就意味著以後有更多的責任。


    登臨山梁,居高臨下,西林壁的嫋嫋炊煙已然撲進視線裏,想到父母,設想家裏忙碌的身影,江信北加緊步伐,強行驅趕這種感覺。


    “家”的字形浮現在江信北腦子裏,那象形指意非常像房子下有豬。


    想到母親,江信北忽然覺得自己把母親比作豬,有些不地道,卻又不能找到更恰當的物種來形容母親。


    就像房子下有豬才成為人定居的地方,才讓人覺得食物的安全感得到保障,其他物種就沒有這種感覺。家裏有母親在,家才成為自己可以放下所有焦慮的地方,正如撲在豬娘肚皮下肆意吸允乳汁的小豬。


    迴到家裏,見到兒時發小基本都在,江信北頓時丟掉所有的不知所謂的胡想,和眾夥伴天南地北地胡扯起來。


    伍郎雄有事,沒有明說,劉玉成有事當然沒必要明說,但楊立軍做木工,收入還不錯,江信北和楊立軍多說一些木工上的事情。楊立軍也問了問江信北的事情,江信北有問必答,沒有刻意要隱瞞,劉玉成聽得出有些話,其實是對自己說的。懂得江信北的意思,正月有的是時間,到時可以詳細交談,劉玉成沒有再和自己糾纏,任何事情總得講究個時機和場合。


    西林壁晚上點火把火照明,年夜飯早,沒有火籠子的隔擋,方便許多。除此外,還有個好處,能吸引更多的人前來串門,可以打打牌,賭點小錢,消消夜,坐歲迎新年,衝的人氣。


    潘玉清來叫伍郎雄吃飯,伍郎雄力邀江信北和龐振民,順帶叫上一同聊天的夥伴。大家都和江信北相熟,卻不代表和伍郎雄相熟到願意到伍家吃年夜飯的地步。


    江信北道:“郎雄,我家不比你家遲多少,我看大家不如都留下來在我家吃得了。”


    伍郎雄頗為心動,但想想,在一起的有五六個年輕人,有些話也不好說,道:“算了,叫花子都有三十夜。”


    說著,伍郎雄離開迴家,大夥也婉拒江信北的挽留,相繼散去。


    劉玉坤遲遲未動,江信北道:“玉坤,有什麽事?要不就在我家對付一餐得了,在哪裏都是過年。”


    劉玉坤遲疑一下,把江信北拉出屋去,邊走邊把昨晚的意思告訴江信北,叫江信北幫忙探探龐振民祖孫的口風。


    劉雨秋江信北知道,廋廋條條,除了胸脯扁平,屁股小一點外,模樣不差,如果不是水色欠了一點,其實應該說得上好看,而且很勤快的,配龐振民應該差不多。


    江信北絲毫沒覺得自己這個年紀就做起拉皮條的媒婆行當有什麽不妥,說道:“這是好事,我們是弟兄,我想最好還是振民和你妹子兩個對的上眼。我看,暫時不用跟振民說這事,明天去打新年柴,要你妹子也起去,我和振民裝作半路和你們相遇,迴來後我再問問振民對雨秋的觀感,如果兩人沒什麽特別的嫌棄,我就跟他爺爺說說,托個媒人把這事定下來,你看這樣好不好?”


    這樣自然好,也避免直接相親的尷尬,劉玉坤心滿意足地走了。


    年夜飯開始,江玉致一定要坐在龐振民身邊,看到龐振民有酒,吵著也要,楊卯幾隻好拿來江玉致小時候用的小木碗盛上水,放到江玉致麵前。


    看到江信北,江信忠幾個碰杯,江玉致也端起碗與幾個叔叔相碰,惹得一眾家人相繼逗江玉致。江玉致似乎覺得大家拿她當樂子,不高興,要麽不配合,要麽對誰都不理睬。這算得上是年夜飯一個不錯的小插曲。


    四歲小孩,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的不少,吃的不多,圖的是個熱鬧,引起全家人對加自己的關注。


    江玉致熱鬧勁過去,便下桌,跑出屋玩去了。


    沒有江玉致的吵鬧,一桌子人話題轉入家常,慢慢演變成家庭論壇,過往一年來的困難,來年的願景都成為話題。


    說到家庭事情,見劉貞不斷用手搡江信忠,龐振民覺得自己可能礙事,一口喝完碗中酒,裝了一碗飯,往碗裏夾兩夾菜,準備離席到堂屋外麵吃。


    江信北阻止道:“振民,你別走,我正想跟二哥二嫂說些事情,這和你有些關聯。”


    意識自己的小動作被江信北和龐振民注意到,一絲小小的不適一閃而過,劉貞展顏一笑,道:“三弟,一家人,有什麽話,你說,我和你二哥聽著。”


    江信北道:“現在的情況與當初我答應你和二哥的時候有些出入,所以我一直在想怎麽跟你說這事情。”


    劉貞一聽,江信北的意思好像不打算履行前麵的話,心往下沉,臉色頗為不自然,不過也沒急著說話。


    江信北繼續道:“現在長塘的山貨生意比原來有所擴大,有瓜坪上縣裏的,有鴿山那邊的來貨,貓衝那邊也會有,我估計玉成的貨也會從林溪鄉走長塘這條路。所以長塘事實上成為各路山貨的中轉站,我原來說的那些生意占不到現在的兩成。


    現在牽涉的人多了,事情已經不單純是山貨收購,我擔心你和二哥突然接手,對業務肯定不熟悉,分不清楚幾條線上的生意,搞不好會得罪人,那生意也就無從說起。


    所以,我打算在長塘街麵上租一個麵店,把零散的山貨收購這一塊剝離出來,原來的租屋主要經營大宗山貨。二嫂,這兩個事情,如果是經營門店,相對簡單,我就不多說,如果想整盤接手長塘的山貨生意,免不了要和其他人打交道,情況就相對複雜,需要振民和龐爺爺帶你倆一段時間,我們還得另外抽個時間和順東,玉坤,友寧他們商量商量。怎麽選擇,準備怎麽做,你和二哥也要好好商量一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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