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生,如果我可以再讓爺爺見到奶奶最後一麵,完成他的心願,讓他說完他所有想對奶奶說的話,那麽,」霍玄頓了頓,眼神逐漸變得溫柔,嗓音也低啞了起來,「你是不是願意考慮一下,以後是選擇和自己相愛的人過一輩子?」


    「你……你真的可以幫我?幫爺爺?」她做夢都沒有想到苦苦追尋己久的希望?真的有一天能實現。


    「你、你不是跟我開玩笑嗎?」


    「我不會拿這麽重要的事開玩笑。」


    她屏住唿吸,先是狂喜萬分,可是激動的淚光甫浮現的瞬間,卻在他眸底看到了一絲忐忑的等待與不安,因她的遲遲未能答覆而漸漸黯淡了下來。


    唐秋生心口一痛,頓時記起了他剛剛最後說的那句話——


    你是不是願意考慮一下,以後是選擇和自己相愛的人過一輩子?


    他說的不是他自己,而是「相愛的人」,他對她許下了承諾,卻半點也不願意用這個承諾來索要他們的幸福,他們的未來,反而惦念著是「她的幸福,她的未來」,這樣一個男人,從一開始到現在,全心全意,所做的每一件事,為的隻有她好。


    所以他怕她沒吃飽,怕她太笨被人騙,怕她遇到麻煩,怕她有危險,現在甚至為了她,願意想盡辦法讓爺爺和奶奶陰陽得以相見……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她忍不住哽咽了起來,滿眼迷茫不知所措。


    「就算是為了負責任,或者是有一點點喜歡,都不用對我好到這種地步的,你這樣……值得嗎?」


    霍玄靜靜地看著她,腦中閃過的是兩人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她瞎打誤撞闖入追遠街12號;他們竟夜火熱纏綿,醒來後她嚇抖得跟鵪鶉沒兩樣,她小心翼翼拜托他相陪去追遠街13號時的靦覜;以為他「阿姨」真的想不開而氣急敗壞、拚命拉著他趕到素心湖;認真的說著家人的重要性,甚至連被他嫌棄話癆也甘願,對眷村獨眼老兵說著那番療愈心靈的話時,那樣憐惜悲憫的溫柔彷佛仍在眼前;那一天明知他「欲火焚身」而苦,盡管害怕,還是不願意棄他而去,反而強忍羞意把她自己交給了他……


    所以,值得嗎?


    「因為是你,」他黑眸裏的桑軟溫暖深沉若水,嘴角笑意越發燦爛。


    「所以才值得。」


    唐秋生一時間看得癡了,深深沉溺在他那罕能得見的溫柔和笑容裏,完全無法反應,不能唿吸;心裏的不安、恐懼、猜測、忐忑,漸漸一點一點地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甜甜的、滿滿的、幾乎令她落淚的、無以名之的幸福感。


    他一改慣常的力道,彷佛怕碰碎了似地將她擁進杯裏,暖和堅定的大手一下又一下地撫摸著她的發,像是安撫、哄慰,更是許諾——


    「放心吧,什麽都別怕,你有我。」


    她偎在他強壯的胸前,終於再也忍不住哭了。


    是啊,爺爺,有霍玄在,我們什麽都別怕了。


    您一定見得到奶奶的。


    「謝謝你……」


    自他懷裏飄出鼻音濃重的嗚咽致謝,一如往常,總是奇異地緊緊楸住了他的心,霍玄沒有迴答,隻是將她擁得更緊。


    小笨蛋啊……


    自從那天他答應要幫她,讓爺爺能夠再見到奶奶一麵之後,唐秋生興奮得要命,在他身邊團團轉追問著:他有法術嗎?有陰陽眼嗎?他怎麽做到的?該怎麽做?需要她幫什麽忙嗎?


    霍玄總是寵溺地摸摸她的頭,沒好氣地說:「笨蛋就不用參與這種事了,吃你的飯去。」


    因為全心全意信任著他,所以唐秋生乖乖地聽他的話,不去七嘴八舌添亂,而是很高興很滿足很安心地等待著他的好消息,直到這一天晚上——


    她被老社長臨時一通電話call來代班,因為聽說捌哥今晚要帶團去烏日鬼屋,社長又要帶一團日本客去嘉義民雄鬼屋,所以千拜托萬拜托她今晚一定要來義氣相挺一下,留守辦公室接電話。


    唐秋生當然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下來,並且還不忘打個電話先跟霍玄報備。


    沒想到霍玄也很阿莎力,隻叮嚀交代了她千萬要記得吃挽餐,而且絕對不能草草用超商的飯團打發,要是被他知道了,她就小屁股不保。


    「好啦,知道啦。」她小臉漲得通紅,尷尬害羞欲死。


    「你也要記得吃晚餐哦。我等這邊結束以後再迴家。」


    「你迴家就先睡吧。」霍玄低沉渾厚的嗓音在電話那端微微一頓,隨即又道:「我晚上有點事,怕會迴得比你晚。」


    「什麽事?」


    「和高中男同學聚餐。」


    她噗地笑了起來。


    「真的假的?」


    「總之,記得吃晚飯,聽見沒?」他微笑囑咐。


    「好,知道了。」她甜甜蜜蜜地掛上電話,忍不住支著下巴花癡了好一會兒。


    後來唐秋生還是跑去買了最便盒的五十無便當迴來,邊吃邊幫忙整理一些資料,就這樣等呀等的,等到她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


    就在此時,桌上電話驚急地響了起來!


    「喂?喂喂喂?」唐秋生自夢中嚇醒了過來,心髒都快跳出來,急促抓過電話時還差點敲到額頭。


    「捌哥嗎?」


    「我是玄玄的阿姨。」一個嬌滴滴卻氣急敗壞的女聲自電話那端響起。


    耶?


    她一呆。


    「阿、阿姨?」


    可是這個阿姨跟上次那個阿姨聲音不一樣啊,難道是詐騙集團?


    「你現在趕快去素心湖,晚了就死人啦!」


    「這位小姐,聽你的聲音那麽美,去當總機小姐或百貨公司廣播人員不是很好嗎?為什麽一定要做作騙集團這一行?」唐秋生苦口婆心勸地了起來,「你要設身處地的為別人著想一點才好,如果今天換成是你的家人被作騙得財產一空,甚至是家破人亡,那該是多麽痛苦、多麽可怕的一場人倫悲劇啊?」


    「你你你、你這個丫頭果然腦筋不好使,這都什麽時候了你跟我念經哪?」嬌媚女聲差點吐血。


    「我真的是玄玄的阿姨,另一個阿姨!那個蠢小子為了幫你爺爺再見你奶奶一麵,今晚午夜十二點要施行逆天召魂大法,撕裂空間打開靈界通道,那個反噬能量太強,他會折壽損兀十年的!」


    「什、什麽?」她如遭雷殛,臉色刷地慘白了。


    「他還串通了你前老板把你騙到這裏來代班,就是怕你知道,哎呀!先不說那個了,你現在快去阻止他,晚了就來不及了!」


    唐秋生心神膽顫欲裂,當下甩了電話就往外衝。


    你迴家就先睡吧。我晚上有點事,怕會迴得比你晚。


    什麽事?


    和高中男同學聚餐。


    總之,記得吃晚飯,聽見沒?


    老天,她為什麽會笨到這種地步,為什麽會一點也聽不出他電話裏的語氣不對勁?


    在計程車瘋狂馳往素心湖方向的路上,唐秋生渾身抖得幾乎無法坐穩,她不斷撥打霍玄的手機,卻一直得到「關機中」的訊息。


    老天,求求你,讓我趕得及阻止他,求求稱……


    「霍玄,你這個大笨蛋,我不要你傷害自己來幫我……」她一手緊緊地楸著胸前的衣襟,一顆心絞擰得幾乎無法唿吸,嗚咽幾不成聲。


    「笨蛋笨蛋笨蛋……」


    為了她和爺爺不惜犧牲十年的壽命……他瘋了嗎?她根本就不值得他為她這麽做,就算要折壽,要賠上這條命的應該是她啊!


    她一邊不斷撥打霍玄的手機,一邊淚流滿麵地求著前座的司機:「司機先生,可以請你再快一點嗎?罰單什麽的統統由我出,拜托你再開快一點,拜托你……」


    「小姐,我盡量趕,你不要哭啦……」計程車司機也被她哭得心都慌了起來。


    短短十幾分鍾的路程對她而書卻像漫長的一生之久,當計程車終於停在,大校門口時,她對著緊閉的銅鐵閘門急得拚命掉眼淚,後來還是不放心的計程車司機好心地幫她翻過了牆。


    唐秋生顧不得自牆上狼狽摔跌下草地的一身痛楚感,掙紮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校園林木間奔了進去……


    晨間美麗如詩的湖麵,此刻在夜色裏卻白霧彌漫,透著幾分詭譎飄忽得不似陽間的鬼魅味。


    她拔腿狂奔,心跳急促如擂鼓,好不容易找到了靜靜佇立在昏暗夜色中的高大身影,但他身畔漂浮的不祥青色光影令她唿吸一窒,幾乎要膽喪心碎。


    「霍玄,不要!」唐秋生立刻衝上前去,卻在離他五步遠的距離時,被某種無形卻堅硬的屏障重重地阻隔住了,再也不能前進半步。


    「求求你不要、這麽做,我可以想別的辦法幫爺爺見到奶奶,真的,你快停手,你不用這麽做的,求求你!


    雖然她怎麽也接近、碰觸不到他,卻能清楚看見他迴過頭來,胸前隱約有血漬,剛毅卻蒼白的臉龐對她綻放了一朵很溫暖的微笑。


    「秋生,我不會有事的。」


    「不要!我不要你召魂,我不要你折壽,求求你住手。」她淚水狂湧,拚命地搖頭,渾身顫抖得如風中秋葉。


    「霍玄,你要是這麽做,我……我就討厭你一輩子,你聽見了沒有?我會討厭你一輩子的!」


    「笨蛋,不要說那種你做不到的事。」霍玄清朗地笑了起來,黑眸閃閃發光。


    她再也忍不住跪跌在地上,痛哭失聲,「不要,我不要你這樣,求你不要……不值得的……」


    「我說過,因為是你,所以做這一切才值得的。」他笑笑,開始扣指為咒,閉上雙眼專注凝聚無神。


    「不要!不要!」她不死心地爬起來拚命撞那隱形的屏障,一次又一次,重重撞擊又淒慘地彈跌落地。


    霍玄閉上雙眼未看見她的動作,卻清楚感覺到四周磁場的不斷震擊劇晃,他強忍著心痛,用力催生術法啟動,就在此時,四周空氣突然像被抽出了一個大洞般,景物微微扭曲了起來,湖麵霧氣自白漸漸透著黑……


    「霍玄!住手!」她顫抖地大喊著,深深的恐懼緊緊掐住了心髒,這一瞬間她再也無法思考、不能唿吸。


    湖麵上,漸漸出現了一抹隱隱約約熟悉的蒼老身影,麵目自模糊中逐漸清晰……


    奶奶?


    這一刻唐秋生幾乎矛盾心碎痛苦至死,一方麵瘋狂渴望著奶奶越來越清楚出現、靠近她,另一方麵又拚命想阻止霍玄犧牲自己十年的壽命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所有狂湧而來的恐懼、擔憂、驚悸、害怕,最後統統化成了一句最深最重要的話,在此危急時刻,失控地衝口而出——


    「霍玄,我愛你!」


    他猛然震動了一下。


    「我己經愛上你了,所以求求你為了我,不要這麽做!」她哭得更加厲害了,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地抽噎道:「不要……好不好?」


    霍玄不敢置信地睜開眼,屏息地望著她。


    她……愛他?


    「爺爺失去了奶奶,可我不想失去你,我也不要失去你。霍玄,求求你把那十年的壽命留下來陪我,就算以後要走也讓我走在你前麵,不要像奶奶丟下爺爺那樣,最後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活,求求你……」


    秋生,別哭。不要怕。


    他見她哭,心瞬間絞痛成了一團,所有的意誌和無神再也無法專注凝聚,胸口翻騰著刀劊般的冰冷血氣和痛苦漸漸抽離……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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