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雖然已經到了正午,但是因為是寒冬的緣故,因此太陽的位置並不高,正懶洋洋地掛在半空,無力地散發著陽光,為草原大地驅散著寒意。


    大黃室韋部的傳統牧場上,寒風唿嘯,將草原上的旗幟吹得咧咧作響。


    遊牧民族注重實用,聚居地一般不會有太多的旗幟,這裏是大黃室韋的首領的駐地,出現的這麽多旗幟本來就不很正常。


    沒錯,旗幟不是室韋傳統的族旗,而是上日下月的遼國日月旗。


    旗幟下,是一張張滿是血汙的臉。這是東遼最強的軍伍:皮室軍。


    一匹神駿的大白馬正漫步走在這些旗幟中,大白馬上的主人神情嚴肅而冷峻,赫然是東遼帝國未來的接班人:耶律破睦。耶律破睦正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地上的橫七豎八,死後依然交纏在一起的屍體。


    耶律破睦沒有想到這一次的偷襲,皮室軍居然損失如此大。


    遼國實施的是全民皆兵政策,男子凡十五歲至五十歲皆為軍,全國號稱有120萬的軍隊,這些軍隊從戰力及與朝廷的親疏度來分,可以分為?禦帳親軍、斡魯朵、部族軍和屬國軍四類。其中禦帳親軍是皇帝的近衛軍,大約十萬人左右,是東遼的核心戰鬥力,而禦帳親軍又可細分為皮室軍和屬珊軍兩部分,皮室一詞在契丹語中是\"強壯”的意思。


    皮室軍編製一直不多,一般隻有三萬人左右。四百年前,就是這支皮室軍趁中原宋室內亂之際,單軍直進,穿過寧睦沙漠和睦北平原,搗破睦州城防,勢如破竹攻破宋都城。此後,又是皮室軍所有將士,兵不卸甲一直追殺宋末帝,最後逼得宋室君臣在粵州的崖山跳崖殉國。這是草原民族第一次完全入主中原,皮室軍起到一錘定音的作用。


    所謂成也蕭何敗蕭何,在西遼晚期,正是皮室軍內部腐朽,戰力每況愈下。魏高祖手下猛將、徐東征之祖徐遇春數次正麵擊敗皮室軍,尤其在睦州平原一戰中,徐遇春怒斬遼國北院大王蕭凜撻,皮室軍除一千多人護送遼帝逃走後,其餘被悉數殲滅。


    毫不誇張地說,這三萬皮室軍決定了大遼的興衰成敗。


    自從退居草原後,東遼重新訓練了這支軍隊,時刻準備著西伐中原。但就是這支裝備最好、平均體格最為強壯的皮室軍,利用議和作為隱蔽,采用突然襲擊的方式,依然死傷近五千人,才將這大黃室韋的老窩端了,要知道這個部族連上女子才不足萬人啊。


    是大黃室韋太強?還是自己的這支皮室軍無法與其先輩相提並論?耶律破睦不知道,因為不知道,所以他很煩。


    身材矮小的青衣人的心腹小伍正在耶律破睦的身邊,匯報著搜索的情況:“報少主,牧場方圓五裏都查找過了,見不到那批貨。”


    雖然已經預判了結果,但聽到這句話時,耶律破睦臉上還是不由得一陣抽搐。


    耶律破睦知道冤枉大黃室韋部了,那批兵器並不是流入了大黃室韋部族。其實從昨晚的偷襲時,他已經發現自己錯了,因為若大黃室韋真的拿到睦州流出的那批大魏兵器,那麽他們肯定不可能不馬上裝備用起來。草原各部族經常發生因爭奪牧場而打鬥,因此不可能將兵器囤起來而不用的。若大黃室韋昨晚真的裝備了那批兵器,那麽昨晚的偷襲,己方的傷亡會更大。


    這個時候,前方隊伍出現一陣的吵鬧,隱約間聽到有一個宏厚的聲音在罵咧咧。


    不多久,親信王宇與幾個親衛用一根麻繩套著一個滿身是血,身體魁梧,滿臉胡子的中年大漢的脖子,拉拉扯扯地走了過來。


    那個被綁住的中年大漢,看到騎在馬背上的耶律破睦就破口大罵道“耶律破睦,你好卑鄙,居然打著說和的幌子,來偷襲我們。你算什麽草原英雄?你還講信用嗎?”


    “住嘴,看到少主居然還敢口出狂言,還不快點跪下。”一旁的王宇,看到主子被罵,衝上去就是一個耳光,然後一腳踹在大漢的膝蓋窩,將對方踢翻在地,跪在王宇跟前。


    “我不守承諾?寅尼吉你自己掰手指算一下,這二十年來,自從你當了大黃室韋的酋長後,反反複複叛我大遼多少次?又重新臣服了多少次?你才是出爾反爾的小人。這次,老子就是不再相信你了,就是要把你一鍋端了,以絕後患。”耶律破睦喝斥道。


    “你說我出爾反爾?耶律破睦你們才是那個出爾反爾的人。沒錯,之前我們是和過三次,也叛過三次。但是我們為什麽要叛?你心裏難道沒有半點心數嗎?我們族人隻是希望能保住這一塊牧場,還有族人人口可以自由發展。但是你契丹一直視我們為心腹大患,一直不願意遵循和議,就拿上次會盟來說,我們按照約定,首先撤出了塔裏木河以東的區域,但是和約上你們承諾的塔裏木河以南的土地卻遲遲不退換給我們,那樣我們才反的。”寅尼吉怒喝道。


    “塔裏木河以南那一塊原來就是乙室部和你部共有的牧場,若全部歸你室韋,我如何向乙室部交代?”耶律破睦反唇相譏。


    “要是你做不到,為什麽當時答應我們?騙我們同意?”寅尼吉怒喝道。


    將塔裏木河的所有牧場歸室韋所有,這的確是白紙黑字的條款,因此耶律破睦一時無語,隻是鼻子冷哼一聲。


    寅尼吉看到對方沉默不語,更加生氣,掙紮著站起來,繼續罵道“還有這一次,條件我們的都談妥了,我們現在不要求全部塔裏木河以南的所有牧場,隻是要求塔裏木河以南,騰丁山以東的這部分,騰丁山以西的可以給乙室部。這次為了和約能真正履行,所以我們都同意讓敵烈、女真、唐古三部派人來見證。沒想到,你居然背信棄義,夜間發起對我族的屠戮。現在連其他各部的觀禮人都被你們殺了,我看你怎麽跟其他部族交待!”


    聽到這句話,耶律破睦不由得一陣頭疼,這是他最煩的事情。


    就在這時,東北角揚起漫天的飛塵,是一支騎兵快速靠近,耶律破睦認得這支騎兵,不由得內心一陣忐忑。


    騎兵迅速靠近,耶律破睦的士兵明顯也認出這支騎兵,自覺地往兩邊分開。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身先士卒騎著一匹棗紅色大馬旋風式地跑在最前麵,其右手仿佛還提著什麽東西。


    魁梧漢子人馬合一衝到離耶律破睦隻有十丈之際,猛地兩腿一夾,手上韁繩一拉,這匹正在快速向前衝的高大戰馬便馬上收步,堪堪在離耶律破睦隻有三丈的地方停了下來,顯示出極為高超的騎術。


    魁梧漢子勒定戰馬後,右手一揚手,一團漆黑便從他手中甩出,拋出物著地後便一直翻滾,最後在耶律破睦麵前才停下來,那是一顆猙獰的人頭。


    “別刺,我的兒啊”看到地上滾落的人頭,一旁的寅尼吉便瘋狂地衝了上來,抱著地上的人頭瘋狂地哭道。


    同時,那個魁梧漢子的聲音響起“少主,幸不辱命,蕭術者已經將別刺的人頭割下。”


    耶律破睦聞言仰天長笑,昨晚戰鬥以來的陰鬱一掃而空,他看著正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寅尼吉道,譏諷“寅尼吉,你最能征善戰的兒子已經被我擒殺。你們大黃室韋完了”。言罷,緩緩地抬起了右手。


    一旁的王宇馬上恭敬地遞上自己的弓箭。


    “耶律小兒,還我兒來,我跟你拚了”看著自己的殺子仇人拉滿了弓弦,寅尼吉毫不畏懼,他瘋狂地從地上掙紮起來,撲向耶律破睦。


    耶律破睦嘴角勾出一絲輕蔑的笑意,右手指一鬆,長劍離弦飛出,準確地貫穿了寅尼吉的咽喉。


    戰鬥是殘酷的,勝利後清點戰利品無疑是喜悅的。此刻,大黃室韋部族的上空彌漫的是皮室軍歡笑聲。他們有的正在拉扯著大黃室韋部的女子們急不及待地找地方歡好;有的正嘻嘻哈哈地宰殺著大黃室韋族的牛羊。


    對於士兵們的行為,耶律破睦完全沒有製止,這是草原的規則,勝利者的規則。


    耶律破睦沒有參與到士兵們的狂歡中,他心裏煩躁不安不安:


    第一個不安的地方是:那批貨究竟是哪個部落拿走了?根據睦王提供的線索,那批貨隻能從塔斯湖裝卸,然後沿著塔裏木河流出,首先流經這裏,也即大黃室韋的傳統牧區,然後流過人跡罕至的沙漠後,會流入西京,由於西京有河道治理官,因此接貨人隻能在流進西京前將貨物取走。之前之所以篤定是大黃室韋拿到這批貨,也源於這個原因,大黃室韋是最可能拿這批貨的主。現在已經證明了大黃室韋是冤枉的,那麽究竟是哪個部落取走那批軍備?耶律破睦想不通。


    第二個不安就是:這次的會盟,大黃室韋邀請了敵烈、女真、唐古三族共六人來觀禮,在昨晚的突襲前,耶律破睦是做了精心準備的,他本打算留下這三族的六人,以便找到那批軍備後,當著這三大族代表的麵數落大黃室韋其心可誅。但是,由於戰場上訊息萬變,當耶律破睦完全控製中帳時,女真和唐古四個觀禮人已經死了,不僅死了,還死的很慘,四個人有兩個撲在了營帳的篝火中,被燒得麵目全非;另外兩個則是剛逃出了營帳,就被慌亂的人流踩踏,臉部浮腫,若非他們身上的衣服還是完好,根本識別不出來。如何向這兩個部交代是一個頭疼的事情,弄不好,讓其他部族都不相信大遼朝廷了。


    第三個不安是:由於突襲發生在草原上,在這裏,人隻要騎上馬就可以逃,所以走丟一些人不出奇,但是偏偏走丟了三個不該走丟的人,這三個人便是敵烈部的兩個觀禮人及寧巴道。寧巴道是寅尼吉最小的兒子,也是寅尼吉九個兒子中唯一跑掉的人。他的失蹤跟敵烈部的兩個觀禮人是否有聯係?


    想到這,耶律破睦心裏猛然一驚,他知道第一點的答案了,敵烈部才是接貨人。想到這裏,耶律破睦掌心不由得出了一把汗。


    跟大黃室韋一樣敵烈部同樣不是一個安分的主,特別是他們的首領馬庫斯,是少見的雄主。耶律破睦越想越驚,他基本已經還原了整個事情的真相:敵烈部已經猜到自己會對大黃室韋動手,因此做了準備,提前控製了寧巴道,待自己發起突襲時,就擄走了寧巴道。之所以選擇的是寧巴道,原因很簡單,因為寧巴道年紀最小,而且據說性格最為軟弱。通過寧巴道,敵烈部就可以輕易整理大黃室韋的殘部及其他幾支在外放牧的族人。


    想明白後,耶律破睦眼睛眯成一條縫“敵烈部,你們想造反嗎?”。


    耶律破睦眼中流露出兇狠,他跺跺腳,是時候要好好謀劃一下了。他從懷中抽出一卷書信,是睦王寫給他的,書中除了向他通報一個名叫王忠的商人將一批軍備運進了大遼外,還有就是一個邀請,邀請耶律破睦到睦州赴宴。


    耶律破睦嘴角泛起一絲陰惻惻地笑意,鄭三桂嗎?這幾年你在遼吳之間左右逢源,真的過得好不自在啊?居然還敢邀請我來了,這次即使是鴻門宴,我耶律破睦都要闖上一闖。也許,這次宴會之後,你再也不能兩頭討好了。


    耶律破睦靜靜地在思索,遠處的一個隱秘山坡上,三雙眼睛正死死盯著一片狼藉的大黃室韋族地。一個大約十三歲的孩子攥緊了拳頭,他左腳天生殘疾,不能像同齡人那樣學騎馬,為此被族中同齡人恥笑,哪怕他的名字叫寧巴道,寅尼吉最小的兒子。在草原上,人民隻是相信實力,在自身沒有實力時,更高貴的血統都不頂事,為此孩子一直很懦弱,比族人要怕事。


    但是,現在的這個小孩子心裏卻沒有半點害怕,有的隻是憤怒,若非身邊的兩個身穿敵烈部的人拉住他,他早就想衝進去找那個叫耶律破睦的人算賬了。


    這個孩子,一夜間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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