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昨天施伴安突然找自己談了那番話後,鄭端允隱約預感到今天會發生點什麽;所以當梁婉兒神情嚴肅地找她出去時,她知道自己的預感是真的,這是她自從被軟禁以來第一次走出那個房間。


    聚義廳裏有很多人,其中正中坐著兩個,一個是容貌俊朗的青年人;另一個則是身材高瘦、其貌不揚的中年人。兩側分別列座著施風雷和另外一個身穿黃色錦衣的中年男士。其他眾人分兩邊站立,中間留出一片空地。


    鄭端允畢竟隻是一個剛滿十五歲的小女孩,看到這麽多人盯著自己,心裏麵非常的焦慮。這裏絕大部分人其實都是第一次看到鄭端允,所有人都會驚歎於上天對這個女子的優待,白皙的皮膚、勾魂攝魄的鳳眼,筆挺的鼻梁,還有那櫻桃般的小嘴,會讓所有靠近她的人感到自慚形穢,覺得造物者的不公。


    看到鄭端允後,很多人都不禁將鄭端允和施霽月進行比較。


    鄭端允的美與施霽月的美不一樣,施霽月的美更多地讓人不敢正視,給人一種如冷霜的高傲感;而鄭端允的美卻是柔和的,給人一種親切感。施霽月偷看了展光風一眼,發現他的眼睛裏滿滿都是關心及愛憐,心裏不由得暗歎,她本來對自己的容貌非常有自信,而眼前這個女子卻是她有生以來遇到的唯一一個不敢確定能從容貌壓過的女子。


    這麽一個人間仙子居然是仇家的女兒,很多人心裏都無比惋惜。突然,有一個弟子大聲嚷起來“這就是鄭逆賊的女兒,殺了她,殺了她”。唿喊的弟子名為朱承,乃前魏寧錦知府朱忠的子嗣。前魏太子避難睦州時,朱知府死諫鄭三桂出兵勤王,被鄭三桂拒絕後想提前通知朱太子防備。但通信消息被鄭三桂截獲,鄭三桂一怒之下將朱忠一家滅門。而朱承那時恰好外出求學,最後免於危難。最後朱承幾經波折拜入施風雷門下。因此朱承看到鄭端允時,可為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忍不住怒斥道。


    朱承的這聲喝罵如平地驚雷,瞬間引起大家的同仇敵概。很多人都開始嗬斥、謾罵那個可憐的女子。


    鄭端允走在過道中間,感覺自己宛如一艘置於風暴中間的小船,隨時會被周圍怒吼的風雨給掀翻。正在彷徨無助之際,鄭端允找到了那安定而溫暖的港灣,那個港灣此時正投來一束柔和的燈光,那是充滿安慰及鼓勵的目光。兩人目光相接,都能讀出對方的含義。


    “你還好嗎?不要怕,我在這裏”


    “我很好,不要擔心。有你在,我不怕”。


    對視間,一個燦爛的笑容從那張絕世的臉上浮現出來,一時天地為之失色,絕大部分人都看癡了,但是很快就開始細聲議論,因為他們已經發現這個笑容隻是對著一個人,與己無關,那個人正是展光風。


    曹由校第一眼看到鄭端允時,久在花叢的他腦袋也不禁“嗡”的一下子空白。但內心提醒自己“這朵花有刺,決不能碰。”展光風和鄭端允兩人的眼神交流同樣落在他的眼裏,此刻他對那個剛才對自己極端無理的展光風充滿了妒忌及厭惡。


    “一個被鄭賊養作死士的卑微下人,不僅對自己毫無尊重而言,現在居然連天下最美的兩個女子都和他有關係,憑什麽?”。很快一個陰毒的計劃計上心來,魏福王神情嚴肅地道“下麵站的可是國賊鄭三桂的女兒?”


    聽得曹由校的這句話,聚義廳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好戲開始了。


    聽到這句侮辱的話,鄭端允俏臉一繃,針鋒相對冷冷地道“上麵座的可是上月刺殺本郡主的主謀?”


    靜,短暫的寂靜後,很多人已經怒斥起來。很多人都以為自己聽錯了,這麽一句老氣橫秋的話,怎麽可能出自一個長得如此傾國傾城的女孩之口呢。


    曹由校沒有防備之下,竟然一下子被噎住了,五官因生氣而扭曲,臉上滿布殺意。


    “大膽妖女,你可知道在你麵前的可是我大魏的監國——福王殿下。像你這種由天下第一國賊和天下第一蕩婦生下來的女兒怎麽可能會是好人,果然是臭坑出臭草”曹由校旁邊的禦史中丞蔣集謀唰的一下站起來,手指鄭端允怒喝到。


    “這又是哪裏出來的糟老頭子,嘴巴比茅坑還臭”鄭端允生氣地反唇相譏,因為在寫小說時,需要模仿不同角色的說話語氣,鄭端允不知不覺間也掌握了很多反擊的語言。


    “中丞大人,稍安勿躁”曹由校此時已經冷靜下來,迴複了那高貴的姿態,他望向鄭端允,譏笑道“好一個牙尖嘴利的丫頭。好,我讓你今天死的明白,免得你以為我們欺負你一個弱女子”


    鄭端允勇敢地看著曹由校,道“你是福王對吧,隻要你們不口出惡言的話,我們可以辯一辯”


    “好,那麽我問你,你父親可是魏臣?你母親可是魏王妃?”曹由校笑問道。


    “你的問題本來就有問題,應該是“曾是”。他們現在是大吳的王爺和王妃”鄭端允被關了這麽多天,已經猜測今天是在劫難逃了,幹脆豁出去,不給這個曹由校任何空子。


    “好,那麽就算是‘曾’吧,但是你父親在還是魏國臣子時背叛了大魏,這樣的人不是國賊是什麽?”曹由校冷冷地道。


    “我父王在你們看來是國賊而已,但是同樣很多人都說他是大英雄,因為他沒有參與中原的戰亂,最終確保國門不失,阻止了外族的入侵;而且,父王他讓睦州遠離戰火,不僅為睦州百姓,同樣為中原的戰亂的老百姓們提供了安身立命之所……”鄭端允認真地分辨道。但是這樣的辯解卻引起在場其他人的不滿,起哄“豈有此理,叛國還有道理了”


    朱承喝罵道“無恥,所謂君為臣綱,此女居然把叛君投敵的醜事說的如此堂而皇之,真的是無恥至極。”


    “簡直一派胡言,福王,臣有請殺了此等妖女,以告千萬冤死在東吳屠刀的大魏子民之靈”蔣集謀再也忍不住了,向曹由校躬身請示道。


    “蔣卿家稍安勿躁,既然她說到為中原戰亂的老百姓提供了安身立命之所。好,那麽我們就讓曾經為了逃避戰火而投奔睦州的展兄弟來說一下他的遭遇。”曹由校看向展光風,微笑道。他這時若無其事地把展光風抬出來,用心險惡之極,展光風要是附和鄭端允的說法,那麽就會得罪這裏所有的人;要是不同意,那麽就會致鄭端允於死地,讓人覺得他是一個寡情薄意之人。


    施風雷夫婦暗自都捏了一把冷汗。王泉、馬娟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替這個童年玩伴擔心,趙大江的神情開始變得嚴肅。


    大廳裏知道展光風和鄭端允關係的人不在少數,這時候都屏住唿吸看展光風如何應對。


    鄭端允目光也向展光風看來,展光風給了對方一個安心的眼色,慢慢地走到鄭端允身前,抬頭凝視著曹由校。緩緩地道“也許在這裏所有人看來,因為她父親的緣故,所以她該死,對於他父親的行事,我也無法解釋什麽。但是對於我而言,她有恩於我,我曾發誓要護她平安。即使做不到,也不會讓她死在我前麵。所以你們要殺她,先殺我吧”。


    靜,死靜。所有人都沒想到展光風根本沒有做過多的解釋,也不反抗爭執,而是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馬娟看了趙大江一眼,此刻發生的事情明顯出乎趙大江的預料,大江的眉頭不由得緊緊皺在一起。


    這一刻,鄭端允已經是淚流滿臉,“他沒騙我,他真的做到了”


    施風雷夫婦臉色變得有那麽難看就那麽難看;施伴安緊張的手心裏都是汗;施霽月驚愕了,她突然有點羨慕那個命裏就會成為自己死對頭鄭端允了,一輩子遇到有一個這麽對自己的男人,夫複何求?


    “展兄弟,我沒聽錯吧?你要護著這個女子?能告訴大家為什麽嗎?”曹由校冷冷地道,內心卻激動不已,他腦海裏曾閃過無數的展光風辯解的畫麵,他甚至都想好了各種應對語句,偏偏這個對手根本沒有打架的勇氣,直接就投降了。


    “我沒什麽好說的”展光風依然平靜地道。


    聽到展光風如此無理的迴答,曹由校暴怒。


    “要是你沒什麽好說的,我來替你說吧。從這個妖女進來那一刻,我就發現你們有奸情了,你之所以這麽護著她,無非是貪圖此女子的美色而已。”曹由校厲聲喝斥道。下麵有人忍不住拍手稱快道“罵的好,這樣好色之徒不配姓展。”


    “沒有你想象那麽肮髒,我可以對天發誓,從未奢想過可以與她在一起”展光風語氣依然平靜道。


    “哈哈,說的真好聽,但誰信?”曹由校死死低盯著展光風繼續道“要是你身邊的女子隻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沒準我就相信了,但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曹由校手指著鄭端允厲聲道“她是禍國殃民林媛媛的女兒,也是傳說中明年必奪胭脂榜首魁的鄭端允。若你不是貪圖她的美色,為何要背叛你的國家、你的朋友、你的施伯伯施伯母。而且…… ”說到這裏,曹由校故意停頓了一下,有深意地看了施霽月一眼才繼續嗬斥道“而且,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這裏還有你未過門的妻子——施霽月,我知道,這些年為了你,她拒絕了多少人的求親,你這麽做怎麽對得起她?”


    所有人都愕然了,施霽月嚴重流露出滿是驚訝的眼神,她實在沒想到曹由校居然在大庭廣眾下說出她和展光風婚約的事情。大廳裏除了施風雷眾弟子知道兩人的婚約外,福王帶來的手下很多都不知道婚約這事的,所以很多人不禁議論起來,大廳一下子變得亂哄哄的。一直麵無表情的湘王,此刻也不由得動容。


    王寧和傅玉這些暗中喜歡施霽月的弟子,心裏歡喜——他們巴不得這個公共的情敵難堪,最好當場把婚約給毀了。


    展光風默默地低下頭,沒有說什麽,漠然地接受所有人的指責。


    作為曹由校的心腹,曹由校上山之前已經跟蔣集謀說了目的——就是逼迫施風雷終止婚約,這一刻蔣集謀看到時機成熟,馬上上前一步,對施風雷拱手道“施都督,你宅心仁厚,對兄弟忠肝義膽,但從剛才展光風和鄭端允表現出的親昵態,兩人絕對有奸情。這事情畢竟涉及到您女兒的終生幸福,所以都督應趁福王、湘王在此為您做主,在今天終止這段婚約,旁人也不可能說什麽,還望都督三思啊……”


    “中丞大人說的對,都督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負擔,有本王給你做主,其他人不會說你半個字不對”福王柔聲道。


    福王話畢,頓時又引起一片喝彩聲。


    “我和霽月都相信光風哥哥,鄭端允知道光風哥哥的存在不過兩個月時間,光風哥哥護著她是為了報恩;他們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發聲的正是施伴安,此刻她語氣堅定地大聲道。與胞妹霽月相比,施伴安的心思要單純的多,不會考慮太多。


    看到說話的是施伴安,曹由校不由得一怔。但旋即搖頭歎氣道“我早聽說安安妹妹心思純潔,涉世不深,所以不知人心險惡。你作為施霽月的姐姐,需要為自己的妹妹好好著想”說完,看向一旁發呆的施霽月。其他人也跟著曹由校的目光看向施霽月。


    施霽月此刻麵如寒霜,當看到自己成為所有人焦點時,想起昨天光風說過的話,暗歎“也許現在終止婚約正當其時”。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階段了,她本想站出來說幾句,順勢把婚約給解除了,但是不知為何,小時候他們兩人一起玩耍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讓她一時不知如何說話。


    施霽月表麵看來她是一個殺伐果斷的冷豔女孩,但小時候錦衣玉食、大家閨秀式的生活在她骨子裏刻下了軟弱及順從的一麵。要不是魏國、及家園遭逢大變,她也許不會習武。這個時候,內心的傳統的順從思想開始起作用,她求助地看向自己的父母,道“月兒但憑爹娘做主”。


    這句話一說,大家已經知道施霽月的態度了,曹由校內心欣喜若狂,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徐芳芳看到女兒求助的目光,心裏也很亂。雖然她從小很喜歡展光風,卻更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委屈,但這樣的事情畢竟需要男人拿主意,因此也向施風雷時使了一個眼色,並點點頭,意思是“事已至此,為保護女兒,是時候終止這個婚約了……”


    施風雷已經從妻子眼神中讀出了對方的意思,麵色痛苦,沉吟不語。


    “施都督,本王知你素來重信守義,但難道你真的忍心讓月兒妹妹嫁給此人嗎?”曹由校望著施風雷,逼迫施風雷表態。


    施風雷眼睛慈愛地看了施霽月許久,然後望向展光風,展光風內心充滿愧疚,與施風雷眼神觸碰後,裏麵已經灌滿了淚水,很快低下頭,逃避對方的目光。所有人都在等施風雷的決定,施風雷的拳頭開始攥緊,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很多人的心髒都像提到了胸口。


    良久,施風雷一咬牙,好像下了決心死的,他躬身向曹由校深深行了一個禮道“福王,很抱歉我的家事給您造成了困擾。展師弟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們兩家人親如一家。風兒、月兒他們兩個的婚約是我和展師弟在他們未出娘胎前就定下的。國破前,他們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要不是有戰爭,他們現在應已完婚。風兒雖然我有十年未見,但他從小我就認識,他的品性我很了解,也很放心。”


    曹由校嘴巴一動,想說話,但施風雷不給這個機會,用悲切緬懷的語氣道“我和展師弟情同手足,當年若非是他死命相護,這世上早已沒有我施風雷這人了。展師弟失蹤這麽久,估計也兇多吉少。本來,作為長輩,我應該承擔起光風的養育責任的,但馬嵬坡一戰後,我身負重傷,耽擱了尋找風兒的事情,最後導致弟妹客死他鄉,風兒的教育也耽擱了。今天這樣的局麵,不能怪一個失散多年的孩子,完全是我失職所致。我施風雷若在這個時候悔婚,叫我以後如何有臉見展師弟於九泉之下?所以,今天風兒的錯,我願一力承擔。施家絕不悔婚。”說完這些話,施風雷已經老淚縱橫。在場大部分人無不動容。


    徐芳芳聽到這裏,想起以前師兄妹在一起開心日子,眼睛也不禁紅了,心裏也打消了退婚的念頭,暗自下定決心。今日事了,必須加強展光風的教育,把遺憾給彌補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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