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帳外聽得兵將碎語,眾人爭論激烈,然卻撼動不了周焱欲置身犯險之決心。


    一時帳內寂然無聲,我再也不管不顧,隻身衝了進去,厲聲喝道,“我不許你去!”


    帳內眾將似未料到我這個不速之客,頓時看著我忘記了表態,待反應過來我擅長營帳,立馬黑了臉,見我周身小廝裝扮,更是怒不可遏,正欲叫人將我拖出去。


    周焱淡淡擺手,麵沉如水,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將我牽了出去。


    一路沉默,他悶聲走在前頭,牽著我往寢帳走,我賭氣跟在後頭,隻覺他周身氣息駭人,沉默得令人害怕,一路上士兵紛紛側耳,以為周焱要處置我,目光飽含同情。


    行至寢帳,未待他開口,我搶先道,“師兄此次有備而來,你若去了便是入了圈套,我不許你去!”


    他深邃的目光鎖著我,沉默了半晌,“此戰我必去。”


    “為什麽?”


    師兄與他各據一方,如今連連慘敗,若是兩方持續耗下去,未必不能將北國之兵趕出周國邊境,不過所耗時日長些罷了,他既能等到此刻,又為何不能多等幾日?


    他默了片刻,眸中恨意一閃而過,“若是錯過此戰,就算最後周國勝了,依舊拿顧安衍沒轍,他必定尋求別國庇護,若是又卷土重來,這樣的日子永遠不是盡頭,阿華,唯有七日後一戰,我親手手刃了他,才能換得你我以後安寧!”


    “我知曉你擔心我,可顧安衍若是不除,我一日不會心安,更何況我曾經說過,妄想吾妻者,吾必誅之,顧安衍,我是不得不殺!”


    我不知道他此次禦駕親征還有這般的目的,他分析得透徹,方法亦是一勞永逸,處處皆是為我著想!


    然顧安衍畢竟是我師兄,曾與他朝夕相處三年,這般敵對本不是我所願,但偏偏與師兄的這份仇恨越發不共戴天。


    頓時倍感無力,“師兄步步逼緊固然是過分,但,此戰他已布下陣法,就算你自詡武功再好,在陣法一事上,未必是師兄的對手啊,畢竟師兄曾得師尊親傳,他……”


    他打斷我,目光中帶有一絲安撫,“所有陣法皆有陣眼,然尋陣眼一事,不但要講究實力,更是要運氣,我便賭這一份運氣!”


    他說得這般胸有成竹,仿佛運氣會輕而易舉降臨一般,他本是高高在上的周王,素來無人敢撥他逆鱗,偏偏師兄一而再再而三地以我要挾,將他置於兩難境地。他已看在我的麵子上一忍再忍,偏偏還師兄提出那樣的和書,使我擔下禍水罵名,周焱此行,勢必要除他!


    我雖懂,但卻不舍他冒險。


    周焱見我一臉愁容,頓時軟了目光,將我摟入懷裏,“若此戰我生,此生你我便再無憂,若此戰我敗,便是老天不眷顧,如此,亦唯有下一世與你再續前緣……”


    “既然你心意已決,那便帶上我罷,我雖學藝不精,但總歸也學過不少昆侖陣法,屆時總能幫到你一二。”


    他皺了皺眉,想也不想便開口拒絕,“不行,這是我與他之間的戰鬥,你不許插手。”


    我不依,還想說什麽,他搶先一步製止,“我知曉你擔心我,但若你在,我勢必會因為護你而分心,阿華,這是場生死較量,我不想你有半點差池!”


    “可若是你死了,我亦不會獨活,總歸來世還要與你在一處。”


    他眸中暗芒一閃而過,目光複雜地看了我半晌,終是歎了一口氣道,“阿華,若真有那日,恐怕你不得不獨活了……”


    我心間微驚,不懂他此話何意。


    他忽地綻開笑容,溫厚的手掌覆上我的腹部,目光是我從未見過的柔和,“因為,你肚子裏已有了我們的骨肉。”


    我大驚,難以置信地撫上肚子,“這,這是何時的事,我怎麽不知曉?”


    他寵溺一笑,耐心解釋道,“我亦是昨日才知曉,這段時間你十分嗜睡,起初我以為是舟車勞頓加之軍營條件簡陋所致,昨晚便讓隨行的禦醫與你把脈,阿華,你已有了兩個月身孕。”


    兩個月……難道是離開帝都那一晚?


    我苦笑一聲,沒想到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緊要關頭,一時之間,說不清究竟該是喜還是憂。


    心下頓時了悟,怨不得他這麽決絕,怨不得他這般破釜沉舟要與師兄拚上一拚,原來,竟是我們有了孩子,為了妻兒,他不得不戰!


    我不知此時該說什麽,知曉他心意已決,唯有千叮嚀萬囑咐,默默祈求上蒼垂憐。


    師兄約站於七日後的孟山關決戰,為了應戰,周焱徹夜於營帳中思考之策,翻閱五行之陣,徹夜未眠,每日燭火燃到天明。


    七日後,周焱獨自應戰。


    他一身淡紫衣袍,穿著打扮仿佛是去踏青的公子哥,全然不見此戰的壓力。


    他將心腹沈墨留下,再三告誡若是此戰敗,便攜我隱姓埋名,此生永不迴帝都。若是戰勝,他會親自迎我迴去。


    沈墨起初並不情願,誓要與他同赴生死,但最後終究違抗不了他的命令,隻好留守軍營。臨走之前,他腹中千言萬語仍舊化作兩字:等我!


    然對我來說無異於度日如年,他在前線為我與孩子拚死拚活,作為罪魁禍首的我隻能躲在營帳,既做不了身先士卒的先鋒,亦當不了出謀劃策的術士。想奔赴戰場,恨不能此刻便飛往孟山關,與他同生共死,然帳外有他親信把守,隻好前後踟躕,心如煎熬。


    不知這般煎熬了多久,忽聽得一聲響動,眼前白光一閃,一道久違的聲音響起,“師姐,你真的在這!”


    但見來人一身白衣,臉上又驚又喜,正是玉辰!


    他見我,眸光一亮,顧不得喘上一口氣,便要來拉了我走,“師姐,快快隨我迴昆侖墟,師尊說你近日必遭生死大劫,特命我來帶你迴昆侖墟避難!”


    話落,聽得我一驚,霎時僵在原地。


    玉辰見我未動,急得滿頭大汗,就差將我強行拖走了。


    “師姐你還愣著幹嘛?快些隨我迴去,師尊他老人家特意交代了,一定要將你帶迴昆侖,否則便要重罰我呢!”


    他又急又怒,一聲大吼終於喚迴了我的思緒,我頓時抓住他的手急急問道,“你怎會知曉我在此處?師尊呢?出關了嗎?”


    “師尊方出關不久便探到兩國戰亂,知曉周王必定帶你隨行,便命我來北疆尋你,沒想到還真是,得知師兄布下歸龍殺陣,師尊此刻正往那處趕,這才派我來尋你!”


    我大驚,“你說什麽?師兄布的是歸龍殺陣?!”


    歸龍殺陣乃昆侖禁術,可誅人、仙、魔三界生靈,且此陣一出,見血才能罷休,不到危難之際,不可輕易使用!


    師兄竟然這般心狠手辣,要將周焱置於死地!


    玉辰看著我驚駭的模樣,不解道,“怎麽了?有何不妥嗎?”


    我心裏已是說不出的急切,“玉辰,速速帶我去孟山關!”


    “孟山關?去那幹嘛?師尊已去阻止了,你去了也是無能為力,再說,師尊是命我將你帶迴昆侖墟,並未允許我帶你亂走,萬一師尊知曉,定要處罰我,所以師姐你還是乖乖隨我迴去!”


    他說罷就要祭出符紙,我急急搶道,“孟山關我必去,玉辰,就算師姐求你了!”


    我聲音已經帶著哭腔,此刻急得恨不得自己祭符,奈何我偏偏不會,隻能又急又怒央求玉辰。


    玉辰一驚,“師姐,到底發生了什麽?你非去那裏不可?”


    我伸手摸上小腹,“周焱在那,我孩子的父親在那,我必須去找他,師兄布下歸龍殺陣,他此刻定是兇多吉少,我不能讓他有任何閃失,我要親眼看著他沒事!”


    玉辰驚得合不攏嘴,目光驚詫地盯著我的肚子,“師姐,你已經……”


    我淡淡一笑,“沒錯,玉辰,你要當舅舅了,如今便看在未來外甥的麵子上,帶我去找他罷,可好?”


    他麵色猶豫,腦海中天人交戰一番,“可師尊已經趕過去了,他定能救出周王,你不必……”


    “我要親眼看著他無事,若周焱死了,就算你把我帶迴去,我亦會自行了斷!”


    我目光決絕,下唇已被咬出了淡淡血絲,大有此刻見不到周焱便當場尋死的架勢!


    玉辰又驚又怒,終是拗不過我,咬牙道,“好,便看在未來外甥的麵子上,我便隨你一道去救姐夫!隻是你要答應我,未經我允許,絕對不能往陣中闖!”


    我連連點頭,哪裏顧得上這般多,他這才放心,手中符紙一祭,便帶我前往孟山關。


    孟山關地處險要,四處懸崖峭壁,黃土堆積,然有一處卻是開滿桐花,錯亂紛雜,十分不應景。


    “此處應該便是師兄的歸龍殺陣了。”


    玉辰攜我飛身而下,站在殺陣之外,皺著眉打量這陣法,“師尊恐怕未到,師姐,你且與我在此等等,等師尊到了再做定奪!”


    我此刻哪裏聽得進他的話,眼前桐花來得正燦,與周遭黃土形成鮮明對比,定是殺陣無疑,然卻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我大驚,莫不是周焱已經遇害?!


    當即不管不顧,卯足了內力,便往陣眼衝去!


    玉辰反應過來,便要將我拽迴來,然我歸心似箭,玉辰哪裏拽得住我?他顧忌我有了身孕,不敢使太多力,正好給了我空隙,趁機朝他打出一掌,他反射性一縮,手下鬆了力道,我便趁機跑了進去!


    入了陣,眼前桐花交錯紛雜,按五行八卦排列,我小心翼翼往前走,不知觸動了什麽陣眼,一株桐花朝著我的方向飛來,我橫掌一劈,那桐花仿佛有意識般竟往後躲去,然後四麵八方的桐花接二連三攻了過來,我恍然驚覺過來,是幻術!


    當即閉了眼,待腳下的陣眼震動了一番,歸於平靜後,我這才認真謹慎起來,我不知我落在了陣法的那一關,亦不知周焱現在身處何處,隻好扯開了嗓子大喊,“阿焱!阿焱你在哪?!”


    喊了許久,然四周隻餘我空蕩蕩的迴音,並無半點迴聲!


    我隻好又往裏走了走,忽聽身後一陣響動,我大喜,正待轉身,便聽的一道冰冷的嗓音,“傾華,你來了!”


    頓時心涼了半截,沒想到時隔一年,我又再次見到了師兄。


    我轉身,難以置信麵前冰冷肅殺的男子是曾經那個溫潤如玉的師兄,他依舊一身白衣,麵如觀音,隻是溫潤不再,隻剩下沉入深淵的冰冷。


    “師兄,好久不見!”


    我淡淡看著他,寒暄道。


    他亦淡淡看著我,嘲諷道,“好久不見?你怕是恨不得此生不再見到我這個師兄罷,傾華,你的眼神騙不了你自己,更騙不了我。”


    我淡淡斂眉,“若師兄還是曾經的師兄,傾華自然是喜聞樂見,可如今師兄早已揚言與傾華形同陌路,勢不兩立,傾華又何必自取其辱?”


    他冷哼一聲,“如若不是你背叛,師兄也不會走到這一步,傾華,這一切,皆是你一手造成,怨不得師兄,師兄給過你機會,是你自己不要!”


    他口口聲聲說給過我機會,實際上無一不是處處在逼我,他從前溫潤謙和,凡事都會主動忍讓三分,而如今,哪裏還有以前的風輕雲淡?!


    “師兄,閑話不必多說,我知曉你恨我,便報複在我一人身上罷了,傾華絕無半句怨言,隻是能否告知周焱下落?”


    他麵無表情,並不答我的話,“你來,是來為他收屍?還是來陪他同死?”


    我大驚,“你把他怎麽了?”


    他麵無表情地一笑,“我把他怎麽了?師兄費盡心機設下此陣,不就是為了取他性命?本想先取了他的命,然後再勸你迴心轉意,但如今看來,你是斷不會在迴到我身邊了!”


    他頓了頓,目光緊緊鎖在我身上,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不知是感慨還是惋惜,心中頓時湧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但聽他歎了口氣,“師兄原本想著,你若是肯迴心轉意,師兄便陪你過完這一世,來世再替你尋個好人家投胎以作彌補,但偏偏事與願違,這樣也罷,這倒叫師兄省了不少麻煩,你心中既已沒了我,那師兄便無所顧忌,今日勢必要取了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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