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喟歎一聲,“仙界一場泛泛相交,不過寥寥仙途中一場劫數。勸皇兄盡釋前塵,莫要當真!”


    說罷,不待他反應,便袖袍一揮,捏了個訣遁隱了。


    祥雲飄落,穩穩落在我的棲梧宮。


    守門的婢女見我迴來,驚喜萬分迎上來,“是帝姬,是帝姬迴來了!”


    一聲驚叫,府中舊人紛紛出來迎駕,暮陽帝姬曆劫重生一事眨眼間便傳遍整個天界。以往的仙僚均攜了賀禮上府,都被婢女擋至門外。這數十萬年,我皆不好客,待人處事更是冷漠,眾仙在門口互相噓寒問暖了半晌,拾了個無趣,便各自迴府了。


    我元神方歸,需要閉關修養。


    五日後出關,將紫蛟封於龍淵池,每日渡她精氣滋養她元神,可無垠之境結界終究給她重創過大,須得還魂草重塑人身。


    攜了法器意欲下界為紫籮尋還魂草,卻聽府上仙婢報:“帝姬,東海三太子求見。”


    我心中一惱,斥道,“不見。”


    卻聽仙婢諾諾又道,“三太子已經在府外跪了整整五日,說見不到龍神,便長跪不起。”


    我皺眉,“宣。”


    敖沅入府,一身紫袍不似往日那般神采飛揚,腳步方踏入內殿,便急急拜道,“敖沅懇求帝姬歸還紫籮!”


    我譏誚一笑,問道,“紫籮乃本姬府上坐騎,何來歸還之說?”


    敖沅梗著脖子,“紫籮乃龍神,出自我龍族,究其根本,也是東海飛升,敖沅此番來,便是為討要紫籮。”


    我淡漠瞥了他一眼,再看看被我仙罩保護起的小紫蛟,喟然歎道,“紫籮元神受創,昔日為救我,已然損了仙元,如今又被帝君傷了根本,本姬正欲去取還魂草與她塑身,你且放寬心,本姬定會將她救迴來。”


    紫籮萬年前歸順於我,除卻對我忠心耿耿之外,與我算得上有姐妹恩情。況,當初我曆劫被困無垠之境時,若沒她,失了七竅玲瓏心,我恐怕早就被紅蓮業火焚燒殆盡了,何以有今日光景?


    她救我出境,我取還魂草與她塑身,也算得上是還了寄魂她體內千年之久的業債了罷。


    敖沅拱手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不勞姑姑費心,還是敖沅去吧。”


    我搖頭,“還魂草長於瀛洲,有十七隻神獸守護,以你修為,怕是敵不過。”


    十七隻神獸承載了上古神力,雖為獸形,卻也不是那般容易對付。


    這浩瀚六界,就連九淵與我,恐怕也是勉強招架得住。


    可敖沅卻越發執拗,“敵不過也要去,敖沅自知修為比不上姑姑,但此心卻不可動搖,懇請帝姬還是將此事交給敖沅。”


    他忽地抬頭,往那軟塌塌的紫蛟望了一眼,“昔年,便是因為姑姑救了阿籮一命,致她終身效命於你,若無姑姑當初救命之恩,敖沅也有把握讓她安然無恙,但偏偏就是晚了一步,這一步便是天涯相隔,如今,敖沅卻不能讓她再欠別人半分!”


    “你,對她……”


    說來慚愧,紫籮與我情同姐妹,可我卻從不知曉她沾染過敖沅這株桃花。


    “不錯,我喜歡她,已有萬年之久……”


    我微驚,萬年?


    記得我初遇紫籮,那時她正飛升為龍神,剛剛曆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劫,渾身皮肉被雷電烤焦,躺在草叢中奄奄一息。


    我嗅到仙氣,知曉是有人曆劫。


    曆劫飛仙,乃仙家常事,受得過便飛升,受不過便消亡。六道輪迴,自由定數,我本不該幹涉,但不知為何,聽得那嚶嚶喘息,又頗有些不忍,便一時惻隱,走了過去。


    撥開草叢,方見一條紫氣騰騰的龍,龍神雄壯,龍角鋒硬,果然非同凡物,怨不得要受八十一道天雷。況,它為紫色,實在罕見,料想定不尋常。若是收為坐騎,必然成為征戰時的一大助力。


    如斯想著,我便往它身上注入了一道靈力。


    紫龍幽幽轉醒,借了我的靈力恢複人身,竟是個樣貌嬌俏的女子,如此長相頗順我的眼。知曉是我救她,便立誓要追隨我。


    正合我意!於是我便將她帶迴天宮,許她去仙氣充沛的龍淵池養著。


    這事正好發生在五千年前,而敖沅說他竟愛慕紫籮一萬年之久。既然已有一萬年,為何當初紫籮曆劫,不見他在周圍護法?須知,曆劫之時,最可怕的不是天雷,而是受劫後修為大減,被有心的精怪撞見,取走仙元。


    仙元一旦取走,幾萬年的修為便功虧一簣。


    敖沅聽得我疑惑質問,麵上一諷,頗不甘心地望著我,“倘若不是姑姑多事,敖沅也不會弄到今日之地步!”


    我不解,“此話怎講?”


    他這才道來,“五千年前那次雷劫,紫籮將將受了三十道天雷便昏死過去,我不忍她受苦,便不顧天譴替她受了餘下五十八道天雷,誰知甫一受完天雷,天譴便至,我終是體力不支現了原形,不想卻讓姑姑撿了個大便宜,要不然我怎會離她身邊,就是讓我灰飛煙滅,我也不會讓紫籮受到半點威脅。”


    他這話讓我恍然大悟,八十一道天雷,必然是要休養數月方能恢複,就連我,也要花上兩個月。難怪紫籮隻用了短短一月便痊愈,我當時隻當她天賦異稟,不想還有這層緣由。


    如此說來,的確是我多事了。


    思及此,臉上頗為尷尬,沒想到陰差陽錯,還犯下了一樁棒打鴛鴦的罪孽。


    可終究尚有疑問,“你既然如此為她,那為何這千年對她卻是不聞不問?”


    若我沒記錯,我寄魂紫籮時,三太子敖沅可是從未正眼瞧過我,我與他也無甚交集。後來九淵尋來,他也十分爽快就將我送出去,料想那時,他早已知曉是我,不然依著他這份情,怎會對紫籮不聞不問?


    果然,聽他淒涼一笑,“紫籮之氣息,我又怎會識不出?”


    “那時,我氣惱她以身涉險,心中無我,才不聞不問,不想再見麵,卻是她失了龍角龍骨,我心知她定是受了莫大的劫難,不然不會遭此重創,一探之下,驚覺她魂魄竟支離破碎,我大驚,瞞著父王偷了定魂珠與她修固魂魄,不想待她醒來時卻是忘卻前塵,那時我便知,是姑姑寄魂在她體內,若非為她,姑姑認為,憑你毫無修為,能三番四次到龍宮偷得玉泉而不被察覺,能守住一方蛟洞而不被欺負麽?”


    “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她罷了……”他淒涼笑道。


    聽及此,我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悶氣,原來,在我渾渾噩噩那段日子,他竟為紫籮做了這麽多,隻是這些,我豪未察覺罷了。若非是為了紫籮,他不會那般暗中相互,屆時我恐怕寄魂蛟身時都難以自保。


    他愛紫籮,所以就算我寄魂,他也一眼就識別了出來。就好比九淵,第一眼看到我,便認出了我。而赤炎,卻一而再再而三奪我性命,這究竟,又是一樁怎樣的孽緣?


    頓時了然於心,怨不得九淵當初說要將紫籮許配給他,此紫籮非彼紫籮,原來他早就知曉!


    “那九淵又是如何知曉你的事?”


    曾經做紫籮時,九淵三番四次說要將我許給敖沅,那時未多心,如今前因後果皆明白,九淵又是如何知曉他二人之間的情誼?


    親近了幾萬年的姐妹居然有鍾情之人,就連九淵亦知曉,我卻被蒙在鼓裏,究竟是他們有意瞞我,還是我冷心絕情?


    心中憤然堵了一口氣。


    敖沅苦澀一笑,道,“若非與我一般,苦苦戀著一個人,若非與我一般,忍受相思之苦,恐怕天帝也不會成全敖沅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得十分悲愴。


    我皺皺眉,心中卻陡然升起一股煩悶。


    “我姑且信了你對紫籮的情義,但盡管如此,瀛洲你還是去不得。”


    既然他是紫籮良人,萬一此去有個三長兩短,我豈非又做了一次那棒打鴛鴦的混賬事?


    我身負十萬年修為,除卻九淵與重生的上古帝君,整個天界恐怕難逢敵手。瀛洲取草,我尚且沒有一百分勝算,他區區一萬年的龍齡,又如何會是對手?況,紫籮因我而傷,如今又因我而生死未卜,無論是千年前救我脫困,還是如今被去定魄珠,都理應我去涉險。


    他眸中堅定,帶著一分決然,“恐怕要讓姑姑失望了,我與她之間,便因著姑姑插足,生生錯過了五千年,我自詡愛阿籮,又如何能假他人之手去救她性命?若姑姑當真要阻止敖沅,便是再一次將將我與阿籮拆散,敖沅苦戀萬年,其中滋味並非常人能體會,若是姑姑憐憫敖沅相思之苦,便將此事交與敖沅,如今,我不想再有第三人插手,望姑姑成全!”


    “並非本姬要插手,那瀛洲實在太過兇險,你之修為,當真是闖不得,當年隻怪本姬多事,攪了你與紫籮的姻緣,如今由我償還,當是最好不過。”


    他卻態度堅決,“我不想她再欠姑姑半分,縱使灰飛煙滅,我也寧願她欠我……”


    縱使灰飛煙滅,我也寧願她欠我……


    他話中帶著苦澀與堅決,我微怔,卻說不來心口那股悸動是怎麽迴事。


    遂歎一口氣,“也罷,你既然心意已決,本姬絕技也攔不住,既然要去,那本姬便將法器借與你,屆時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說罷,捏訣祭出法器,乾坤扇赫赫立於掌中。


    乾坤扇自小便被我煉化,承我一半神力,敖沅區區萬年修為,隻身去瀛洲隻會是以卵擊石,但有我乾坤扇相助,勝算也許會大些。


    “多謝姑姑!”


    他拜謝接過,再戀戀不舍望了那榻上一眼,苦澀道,“此去兇險,若,若是敖沅未歸,便,便請姑姑代為照料紫籮。”


    我搖頭,“你若放心不下,便活著迴來,你這般為她,這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人,這世上,也唯有你才能真正照料好她。”


    他眼神掙紮,在此往那榻上看了看,終是抬步緩緩走去,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撫上她麵頰,沙啞道,“等我,這次,我定護你周全!”


    說罷緩緩俯身,在她額頭輕輕一吻。


    又頗為不舍地看了兩眼,將她被子又掖了掖,散亂的頭發又理了理,像是下一刻要生離死別的戀人,他有一腔衷腸要訴,奈何戀人昏睡病榻,無法與他分憂心中苦悶。


    我長歎一聲,“當初本姬多事,耽誤了你們五年前的情誼,如今此途前去又是兇多吉少,想必你有許多話要與她說,既是如此,你且與她多待會吧。”


    說罷,我正要抬腳出去,將地方騰給他。


    他卻突然起身,“不用!”


    撣撣那萬年不變的姿色一袍,如今我才知曉他為何一條黑龍,卻執著於一身紫色,這一切,皆因紫籮吧。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再迴身望了那榻上道紫色的柔弱人兒,終是狠下心來,“事不宜遲,敖沅還是早去早迴,在此期間,還望姑姑代為照料!”


    我點頭應允,悵然望向昏迷不醒的紫籮。


    他再次拜謝,決絕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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