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淵聽罷表情有些僵硬,卻還是挑了挑倨傲的眉,“帝君看到何物,與朕何幹?觀塵鏡十幾萬年前便被父神封印,從不曾被人用過,朕也一直謹遵父神旨意,凡事順應天命,不去做那虛無的妄想,不想帝君倒是搶了個先。”


    觀塵鏡乃上古神物,通曉古今未來,六界生靈之輪迴命運,其中摻雜了不少天機。可自從父神盤古寂滅之後,此鏡便歸入洪荒,一直未被後人找到。帝君乃是上古戰神,昔年又和盤古交好,找到此鏡想來也是理所當然。


    隻是,據聞使用觀塵鏡之人,定是神力充沛,修為極高的上神。觀塵鏡其中的天機乃是不可泄露,使用之人必定也會遭到神力反噬。故而這鏡子雖好,卻是被束之高閣。不想帝君寧可自損,也要觀上一番,不曉得其中有甚精彩之處。


    帝君蒼白一笑,“天帝還是莫要這般強詞奪理,本君在鏡中所見,想必天帝心知肚明,以你二人關係,斷不能滋生任何情愫,你若想要灰飛煙滅,本君絕不攔著,但若是要連累阿籮,本君便不得不阻止了。”


    哎?飛灰煙滅?一個雙修至於這般嚴重?


    我指著帝君,萬般驚恐地瞧著九淵,“他他他說的可是真的?”


    九淵方才得意的臉色一下子沉到湖底,麵上頓時死灰的慘白,苦澀地扯扯嘴角,“阿籮可是怕了?”


    我點點頭,一個雙修而已,比起修為大漲和灰飛煙滅,私以為,還都不如小命要緊!


    但見他做這般心如死灰狀,又是百般不忍心,遂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也不是非要雙修不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修為什麽的,都是浮雲,還是留一條小命要緊。”


    “你……”他麵露痛色。


    我趕緊補充,“雙修不成,你我還是可以談情說愛的。”


    他聽罷一陣疑惑,末了終是無奈一笑,伸手輕輕牽了我的手,指腹緩緩摩擦過我手心的同心印,那印記一閃,又是顫到心坎的感覺。我十分好奇地瞅著他。


    他放心地笑笑,陰沉掃向帝君,“帝君還是莫要杞人憂天,朕做事,似乎還輪不到帝君來說教!”


    帝君眼風掃至我二人十指相扣之處,眸中染了幾分薄怒,一向溫潤的性子也是失去了耐心,“天帝要作甚本君自是管不著,不過這阿籮,本君是管定了,昔年我與乃父說起來也算是至交,如果天帝若還執迷不悟,做出這等敗壞綱常之事,本君也隻好勉為其難,代乃父管教你一二。”


    哎?原來雙修之事還是敗壞綱常之事?可月老卻不是這麽告訴我的,他說這是世間最美妙之事,令人食之入髓,奧妙至極。


    一時間該聽誰的,我又拿捏不準了。隻好將眼光瞅向九淵,看他作何解釋。


    可他卻好似沒看到我的目光,嘲諷對帝君一笑,“帝君何以斷言管定阿籮?昔年若不是朕一時疏忽,她便不會是傾華,不是傾華,便不會為他人做墊腳石,被帝君奪心毀魄。帝君倒是曆劫重生,九歌卻險些灰飛煙滅,你二人姻緣便自此了斷,帝君苦苦強求,可問過朕的歌兒可還願意原諒你?”


    帝君眼中一痛,“本君自會向她請罪,但若天帝還是這般糾纏,休怪本君無情。”


    “笑話!帝君此番,也太過於自信了些。朕的歌兒素來殺伐果斷,不關心人情冷暖。若非因著九世渡劫鳳凰涅槃,不幸燒傷了彩羽,落在周國邊境被你順手搭救,便欠下了一世的債,才會因果輪迴,作了凡人去還債。若不是她性子素來清傲,受不得人恩惠,怎會與你結識?而帝君便認為,她這一世情劫是真心愛上了你?”


    但見帝君麵色有幾分龜裂,“真心與否,本君心裏有數,不需天帝來評判。”


    九淵冷笑一聲,嘲諷道,“歌兒性子貞烈,眼裏容不下一粒沙子,若她真的愛你,當初便不會玉石俱焚,這一切,不過是帝君一廂情願的庸人自擾罷了!”


    不愧是九淵,罵人都是拿捏七寸,直戳人痛處。


    帝君眼中死灰一片,看向我,苦澀問道,“傾華,是這樣嗎?你不過是為了還我恩情,當初才與我假意鴛鴦?”


    我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因著他們說的這人都不是我。


    本來做了傾華的替身,心中已是滿滿的不悅,不想此刻又冒出個九歌,我心中的不悅便越發濃烈。因為方才九淵情動之時,喚的名字,便是九歌……


    莫不是,九歌才是他所愛之人?


    此覺悟將將生於心頭,竟覺心口澀澀發疼,好似要將我撕裂。


    我緊緊抓了九淵的手,指甲生生陷入他肉裏,見他眉頭緊蹙,我卻還未解氣,隻將指甲再掐緊些,再緊些。待聽他悶哼一聲,心中那股難過方才好受些。


    九淵任我將他掐出血痕,擔憂地望了我一眼,那眼中竟帶有一絲不確定和受傷,“你心疼他?”


    我不點頭也不搖頭,隻死死掐著他,待到手中濕膩一片,方知他的手竟被我掐出了血。


    九淵麵上一片慘白,麵無表情與帝君道,“是與不是,你我心知肚明,她那般聰明,又豈是任人宰割的性子,若非為了報恩,又如何會自降身份,淪為凡人,卻不想,卻被你這個負心漢害得有去無迴,不過好在歌兒迴來了,你曾經加諸在她身上的痛苦,朕都會千百倍奉還於你!”


    帝君目光死死瑣著我,“本君不信!定是你胡謅亂造,想要挑撥我與傾華的關係,你休想!”


    本仙也不信!


    因著傾華的故事我曾聽小狐狸說過,在昆侖虛也聽玉辰透露一二,從他二人口中知曉的版本是,帝君與那傾華是兩情相悅,可不是一個人單相思的苦情戲。此番被九淵一盤否定,未免太過武斷。


    “事實擺於眼前,由不得帝君信與不信!”九淵冷笑一聲,聲音突地不耐起來。


    帝君望了望我,再望望九淵,忽地蒼涼一笑,“不愧是天帝,挑撥離間的功夫如斯厲害,讓本君自歎弗如。”


    說罷,深情望著我,那眼底帶有一絲一去不迴頭的意味,“不過傾華,今日我是無論如何也要帶走!”


    九淵渾身戾氣暴漲,鳳目眯了眯,一記眼刀射過去,“如此,便看帝君有沒有這本事了!”


    說罷,畫了個仙罩將我罩在原地,叫那四處亂竄的仙氣不傷著我。然後罡風一掃,一道金光直直朝帝君打去,帝君堪堪接下這掌,二人鬥做一處,一金一赤的仙光劃破了這黑寂的寒夜。


    至此地步,要是再推不出其中因果,我算是白活了這幾千年!


    帝君與傾華的故事我略有耳聞,已然明白了個大概,如今初次聽到九淵喚九歌,方知那傾華定是這九歌是同一人。千年前九歌為了還凡人帝君的恩情,不得不剃仙骨,輪迴為人,不想還了帝君一世情愛,被帝君誤殺,險些灰飛煙滅。


    九淵對她如此執著,聽聞她曆劫落難的消息,對帝君恨之入骨,以致千年來傳出天帝與帝君不和之傳聞,而帝君也極為識趣地將府邸建到了偏院的極北處。二人爭奪不休,偏偏都不約而同地將我當做了那女子的替身。


    一時竟覺心頭厭惡。


    莫不是我靈魂此刻占宿的,竟是那女子的身體?


    難怪昆侖虛子喚我上古龍神,想必唯有上古龍神,方能配得起他二人的身份罷。不想我竟撿到了這天大的便宜,做了他二人的心上人。


    心裏卻不覺有半絲慶幸與歡喜,腦海中隻不停迴放:我做了那女子的替身……我做了那女子的替身……


    這二人在空中鬥得不眠不休,九淵損了不少修為,而帝君為了看那觀塵鏡,想必元神也有所損傷,如此也算得上是旗鼓相當,鬥得不分上下。


    一腔情愛付諸流水,我看看帝君,再看看九淵,二人橫眉冷對,劍弩跋扈,竟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那喚作傾華和九歌的女子!


    一時怒極攻心,竟生生吐出一口鮮血,九淵急急飛身下來,“歌兒……”


    我捂著心口,那一陣疼痛,痛得我渾身冷汗,喘息道,“你,你莫要如此喚我……我不是……”


    他眸光一緊,急急上來哄我,“好好好,你不是,不論你是誰,我愛的是你!隻是你!”


    胸口的疼痛緩解了三分,“當真?”


    他定定望著我,嘴角鮮血妖冶奪目,眸中如二點寒星,“當真!”


    他重重點頭,將我攬入懷中,像是怕失去什麽寶貝的東西一般小心翼翼,那模樣讓我瞧不出一絲假。


    可卻是更加心酸,他竟然愛那女子至深,竟連我這假冒的也是如此深情?


    心下更是一陣蒼涼……


    “放開她!”帝君見此,低聲叱道,一道赤光打來,九淵抱著我躲閃不及,生生挨了這十成神力的一掌,一口鮮血吐在衣袍上,暈開了一朵妖冶的赤染花。


    “九淵!”


    我悲痛喚了聲,這才發現見他受傷,竟比見到我自個受傷還要心疼。


    他安撫一笑,那血絲順著他寡薄的唇瓣流下,叫我心頭一顫。


    “無礙。”


    他聲音沙啞,抬手抹去了唇際的血痕,就算是這般落魄的動作,也做得如斯優雅。


    另一隻手緊緊扣著我的,殷切切問道,“你莫要再離我而去,可好?”


    我心如撕裂,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他攬了我入懷,“昔年是我沒保護好你,致你曆劫出了差錯,被別人所救。然你心高氣傲,又不聽我勸阻,偏要下凡曆劫。這千年來我每日備受煎熬,恨不得與你一同灰飛煙滅,隻是,我相信,你不過是躲起來了,害怕麵對我,你終有一日會迴來,終有一日會看到我的心,所以我便等,等到你願意接受我的那天,如今終叫我等到,又如何會放你走?”


    如今終叫我等到,又如何會放你走……


    恍惚間憶起他曾經也對我說過這樣的話,那時我還是東海紫蛟,第一次見麵,他便同我道,“我既尋到了你,又怎會讓你再一次溜走?”


    原來冥冥中,早已注定。


    素聞情愛是諸多劫難中最難渡破的劫,入情易,脫情難,我此刻方知這話真假。


    這百餘年的相處中,我竟不知不覺愛他深入骨髓。如此這般,做那女子的替身又何妨?


    “我不離你,就算有一日你發現我不是那女子,你趕我罵我,我都不走。”


    “你是,就算你不是,我也愛你,就算你不是,也不可離我。”


    “好,我不離你,生生世世都不離你。”


    鼻頭一酸,氤氳水汽溢出眼眶,那水滴流至嘴角,竟嚐到一股甜味。甜眼淚,原來我此刻心裏竟感到如此幸福。


    他聞言一笑,映著這滿院的陰沉,十分奪人心魄,望得我心頭一顫。


    當時竟有一個驚世駭俗的想法:就算這場歡愛到頭來不過黃粱一夢,就算他最後知曉我不是他真正的心係之人,隻要能和他相愛一場,縱然是叫我天打雷劈又何妨?灰飛煙滅又何妨?


    “傾華,你,你們……”帝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與九淵,“你和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


    我搖搖頭,看了九淵一眼,他滿目淒愴,竟是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心疼,見他難過竟比我自個難過還要讓我痛苦,原來,我竟對他情根深種。遂愧疚與帝君道,“當初答應帝君,是紫籮迫不得已,現如今心跡坦然,我喜歡的人是九淵。”


    九淵滿足一笑,像是吃到了糖果的小孩,笑得那般心滿意足,握著我的手也愈發緊牢。


    “怎麽可能!你和誰都可以,就是不能與他!你定是怨我,才說出這般氣話,你可以罵我恨我,就是不能撇下我!”


    帝君說罷,一時氣血攻心,身形不穩,從半空急急栽下。


    方才與九淵鬥法,也讓他耗損了太多神力,靈立枯竭,沒有仙氣護體,摔得極是慘烈。


    如此倒也算得上是三敗俱傷,自個作孽罷了。


    正當我感慨之時,忽然狂風造作,一道陰邪放肆的聲音響起:“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天帝與帝君為了小石頭鬥至這般模樣,倒是讓本尊撿了個大大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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