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枝抽出嫩芽這日,李家溝裏出了樁不大不小的事。

    打了四十多年光棍的瘸子鄭,花了大半輩子攢下來的五兩銀子買迴來的那個癡呆小姑娘,還沒等洞房,就投河了。

    這事可算是讓整個李家溝的三姑六婆精神都為之一振,算是有了樁極好的飯後談資。

    要說這個小姑娘,眼裏無神,一看就是個腦子壞了的癡呆,但要真說起來,那長得可是秀秀麗麗的極為好看。當時人牙子把人領著過來給瘸子鄭相看時,別說老光棍瘸子鄭了,就是圍觀的一些早就娶了婆娘的村人,都看直了眼。

    本來還不太情願花五兩銀子買個傻子當媳婦的瘸子鄭,當場就痛快的用懷裏頭揣了好久的銀子給付清了賬,把癡癡呆呆的小姑娘領迴了家。

    隻是買了人後,不巧的很,瘸子鄭手上又來了個挺著急的木匠活。盡管瘸子鄭倒是想馬上提槍做新郎,圓了他幾十年沒近過女人快渴死的心,但架不住那木匠活的主家是個屠戶,兇煞得很,他隻得把那看著癡癡傻傻的小姑娘用麻繩給栓到了茅草屋裏頭,又鎖緊了院門,趕緊去了主家,緊趕慢趕兩日就把木匠活給幹完了。

    瘸子鄭滿腦子花花心思的往家裏跑,正想跟新買的小姑娘親熱下呢,誰曾想,那小姑娘卻不知怎地,竟是掙脫了繩子,深一腳淺一腳的跑出了院子,悶頭直跑,一直跑到了耙子河邊上,一頭就紮了進去。

    眼下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河水裏頭的冰尚未完全融化,浮浮沉沉的,小姑娘就在那堆碎冰裏頭,也跟著浮浮沉沉的,越漂越遠。

    這可算是震驚了整個李家溝,有那種遊手好閑的閑漢高聲一喊“瘸子鄭的傻子媳婦跳河了”,幾乎整個李家溝閑著的人,都烏泱泱的跑到了這耙子河邊,伸著脖子看好戲。

    還有些人暗搓搓的想下去救一救,畢竟這救人吧,總免不了碰到這裏那裏。他們可眼饞瘸子鄭豔福不淺,能偷著摸著占那個傻子點便宜也是挺好的。

    但耙子河他們是知道的,麵上看著風平浪靜的,實際上河裏頭的水湍急的很,年年都有不少自持水性好的人死在裏頭,這可不是什麽稀奇事。再說了,眼下那耙子河的河水還尚未完全解凍,那夾雜著冰塊子的水,本就涼得滲人骨頭,水性再好的人,說不得也腳脖子一抽筋,交代在裏麵。

    沒有一個敢下去的。包括一瘸一拐趕來的瘸子鄭。

    瘸子鄭看著河裏頭沉沉浮浮的小姑娘,喉嚨裏發出一身憤恨又焦急的吼聲。因著著急趕路,他哼哧哼哧喘著粗氣,眼神有些發紅發狠的瞪著河裏頭的小姑娘。

    瘸子鄭本來就因著麵目異於常人,又腿腳不便,常年遭到村人的嘲笑,這會兒剛買來還沒吃到嘴裏的小媳婦跳河了,那些酸溜溜的村人可就有笑話看了。

    旁邊就有人嘲笑瘸子鄭:“看看,就連一個傻子,寧可跳粑子河也不願意跟你睡一個被窩哩!”

    瘸子鄭麵紅耳赤,差點跟那人扭打起來。

    河邊上站了一溜袖手旁觀的,興致勃勃的指指點點看著熱鬧。

    誰都不知道,那個癡呆的小姑娘在冰冷刺骨的河水裏已經沒了。

    她沉下去許久,再飄上來時,內裏的芯子已經換了人,變成了現代車禍身亡的姑娘薑寶青。

    原先那個癡呆的小姑娘,倒也叫薑寶青。

    現代姑娘薑寶青出了車禍後,整個身子飄飄蕩蕩的浮了起來,腦子裏像是飛快的過了一場默聲電影,她便這般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完了癡呆小姑娘薑寶青短暫的一生。

    現代姑娘薑寶青本還有些納悶,若是人死,不應該是看到自己的一生嗎?怎麽看的反而是別人的?

    誰知道這問題還沒想明白,她身子就急速墜落,竟一路落到了那冰渣子要涼死人的河水裏!

    薑寶青一時反應不及,那冰涼刺骨的河水就順著嘴灌入了肺裏頭。

    難受死了!

    薑寶青痛苦的甩了甩頭,肺裏頭好似有把刀在刮。

    好在她打小是在鄉下長大的,水性自然不在話下。她下意識的劃動四肢,使出吃奶的勁,使勁往岸邊遊去。

    薑寶青哆哆嗦嗦的,無比艱難的爬上了岸,一離開水,整個人便脫了力,蜷縮在岸邊,凍得直發抖,不停的咳著水。

    看熱鬧的李家溝眾人圍了上來,這會兒倒是不笑話瘸子鄭了,反而七嘴八舌的點著薑寶青:“呦,你這個小姑娘有啥想不開的,人家瘸子鄭可是花了五兩銀子買的你!”

    “足足五兩!”

    有些人發出了既酸且羨的感歎聲。

    對他們來說,五兩銀子,算得上一筆天價了。

    這是瘸子鄭足足攢了大半輩子的錢。他也是看著自己年紀大了,再不找個媳婦要個種,說不定後頭就再也要不上了。這就等於是絕後了!

    瘸子鄭心急了,咬牙豁出去,這才拿出五兩銀子去買了個媳婦。

    村裏頭一些娶不上媳婦的閑漢,眼睛都快羨慕紅了。

    然而他們可拿不出五兩銀子!

    瘸

    子鄭推開跟前的人群,一瘸一拐的擠到薑寶青前頭,氣急敗壞的罵道:“你個小蹄子,老子花了那麽一大筆錢買了你,你死了,老子的銀子不就打了水漂?!”

    說著,便要去扯薑寶青的頭發。

    薑寶青似心有所感,身子微微發抖間,猛然抬頭,眼神像刀子一樣刺向那瘸子鄭。

    瘸子鄭去扯薑寶青頭發的手,生生的就停在了半空中,有些駭然的看著那張掩在濕漉漉發絲下的蒼白小臉。

    薑寶青眯著眼看著瘸子鄭。

    她之前旁觀了原主這十三年來的過往,在意識到她重生在這個癡呆小姑娘薑寶青身上的時候,自然也知道了眼前這個眼斜鼻歪四十來歲的男人的身份。

    薑寶青不由得在心裏把那瘸子鄭給從頭罵了個尾,個死變態,老禽獸,四十來歲的老男人,竟然還有臉對十三歲的小女娃下手!

    這擱在現代,小姑娘剛剛上初一!

    薑寶青想起自己那個同樣被人笑話成癡呆的小妹,臉色又是一沉。

    她的小妹,被別人當成是威脅她的工具。她為了小妹一直忍氣吞聲,一手出神入化的針灸術為那家人贏得了多少本不屬於他們的東西?

    哪怕是這樣,小妹也還未滿十四歲就病逝了。

    而這個小姑娘,差不多也跟小妹一般的年紀……

    薑寶青看向瘸子鄭的眼神越發涼颼颼的。

    瘸子鄭猛然發現,這小姑娘,怎麽落了場水,看著整個人都有點不大一樣了呢?!

    然而眼下這境況,旁邊村人的嘲笑譏諷,讓瘸子鄭來不及細想太多。他方才被薑寶青的眼神唬了下,眼下更是惱羞成怒,複又伸手要去扯薑寶青的頭發。

    “住手!”

    一聲有些氣急的吼聲響了起來。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綴了不少補丁的長衫的少年人拚命從人群裏擠了出來。

    少年的五官生得極好,然而此刻他整張臉都緊張激動到近乎扭曲,幾乎是撲到了地上的薑寶青身上。

    他一邊手腳顫抖的解著自己身上的扣子,近乎於扯的將自己外頭那件綴了好幾個補丁的長衫給扒了下來,囫圇的套在了薑寶青身上,聲音抖的厲害:“寶青啊,你沒事吧?”

    薑寶青冷得厲害,哆哆嗦嗦的抬起頭,望著那少年,眼裏不由自主的流著淚,喃喃道:“哥哥……”

    薑雲山也落下淚來,像是劫後餘生似的,手微微顫抖著,摸了摸薑寶青的頭。

    這種酸澀又鬆了一口氣的情緒並不屬於薑寶青本人,想來應該是原主遺留下來的情緒了。

    薑寶青是知道的,眼前這個滿臉都是悲憤和心疼的清俊少年,是自己的孿生哥哥薑雲山。

    原主雖然是個癡呆的,但她的記憶卻是沒問題的。

    薑寶青從原主的記憶裏得知,眼下這個身體真正的親人,就隻剩下眼前這個孿生哥哥薑雲山了。

    薑寶青跟哥哥薑雲山,是一對雙生兄妹。親娘在生他們的時候大出血去了,親爹幾年後也病故了,隻留下了一對孤苦伶仃的兄妹倆。族裏頭商量後,就由兄妹倆的二爺爺薑老頭收養了這對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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