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玨在臨水村一待就是兩個多月。


    村裏那些人每天都不厭其煩上門來求救,最後來的人卻越來越少了。


    等到最後,偌大的村子竟然每家幾乎都成了空戶,那些家裏還有活人的也不敢再出門,似乎已經是認命在家裏等死了。


    死去的那些人屍體無人處理,在家裏生出了腐臭味兒,村裏幾乎每家每戶都有這種難聞的味道。


    對比姝玨剛來時的熱鬧,如今的村子裏白天也寂靜得可怕,一派荒涼。


    “娘,我餓。”


    “娘,我也餓。”


    兩個小姑娘眼巴巴看著母親,她們已經整整一天沒有吃任何東西了。


    王氏看著她們,眼底的無奈幾乎要溢出來。


    她男人被那群人綁到仙人麵前賠罪,結果仙人沒有原諒他們。當天夜裏她男人就死了,死狀淒慘,跟村裏死的其他人一樣,屍身都不是完整的。


    王氏早有預感自家男人會死,因此支開了兩個孩子,強忍著心中的恐懼,獨自處理了他的屍體之後,又將屋子清洗了一遍。


    等到兩個孩子問到爹去了哪兒,她便說爹去打獵了,要過些日子才會迴來。


    她總共三個孩子,大的三歲,小的兩歲,最小的還不會走路,要抱著才行。


    村裏已經斷糧好長一段時間了,那些個家裏死絕了的,家裏的糧也早被別人拿走;自家的糧吃完後,王氏又去村裏轉了一圈,幾乎所有屋子都一樣,人沒了,家裏的糧也沒了,現在實在是找不到能吃的東西了。


    她想上山去弄些吃的,可幾個孩子都才這麽大點,尤其是最小的來娣,根本離不開她。


    山裏並不安全,帶著孩子去找吃的十分不現實。


    看著幾個嗷嗷待哺的孩子,王氏鼻子發酸:“招娣盼娣乖啊,再忍忍,等爹迴來了,咱們就有吃的了。”


    懷裏的來娣不懂現在的處境,哇哇哭著要喝奶。


    可王氏自己都已經餓了好幾天,哪裏來的奶?


    趁著另外兩個女兒不注意,她一狠心,幹脆咬破了手指,塞進來娣嘴中。小孩兒餓極了,抱著娘親的手指便開始吮吸。


    王氏抱著她,灰白的麵色又白了幾分,她像是感覺不到手指上的疼痛,抱著孩子輕輕搖晃,嘴裏小聲哼著:“來娣乖,不哭了,娘在呢……”


    看著院子裏的場景,姝玨很想給王氏母女送些吃食。


    可是她不能。


    這些日子“死”了那麽多人,現在隻要等到王氏母女也死去,便能知道這域是從何產生。


    在絕望之中掙紮了幾日,王氏最後給來娣喂了一頓“奶”,含著淚親手捂死了小女兒,又送走了睡夢中的招娣和盼娣——幾日沒有進食,兩個孩子已經極為虛弱,沒有任何掙紮。


    三個孩子並排躺著,神態安然,仿佛隻是睡著了一般。


    種種往事浮現在腦海中,一聲聲的“娘”似乎還在耳畔,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王氏泣不成聲。


    隨著她拿起剪子刺進心窩,似乎有什麽轟然碎裂。


    姝玨坐著的地方前一刻還是在王家的屋頂,下一秒便成了一片廢墟。


    斷壁殘垣映入眼簾,沒有倒塌的土牆上長滿了青苔,破舊的小屋站在一片叢生的雜草中,隻有藤蔓為伴。


    “這才是真正的臨水村。”


    河流早已幹涸,村也不再是村。


    萬事滄桑,這裏也成了滄海一粟。


    循著記憶裏的路線,姝玨好不容易找到了珍娘家。


    過去了不知道多少年,房子被大火燒過的痕跡依舊能看得出來。


    “仙人姐姐,你來了。”


    看著出現在自己身後的阿燕,姝玨點點頭:“果然是你。”


    阿燕依舊是幻境中的模樣,瘦瘦小小,但她整個人都散發著駭人的戾氣,“仙人姐姐,既然你來了,那便將我的屍骨帶走,讓我跟娘親團聚吧。”


    阿燕的屍體被扔在東頭山上的半山腰,姝玨和宴北舟跟著阿燕的怨靈找到了她的屍體。


    山上野獸多,她的屍體早已殘缺不全。


    “沒事,”阿燕似乎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屍體如何,踢了一腳自己的頭蓋骨,“你們帶著它,把它跟我娘的屍骨葬在一起就好。噢對了,我的腿骨在這邊——”


    阿燕不在意自己的屍骨他們如何處理,也似乎想到了他們的儲物袋不好裝屍骨,便道:“聽說有些地方流行火燒屍骨,隻留些灰塵做紀念,你們將它燒了吧。”


    見姝玨猶豫,她道:“沒關係,哪怕隻是一點點的灰塵,能跟我娘埋在一起,我也知足了。”


    姝玨這才同意,一彈指,拚湊起來的屍骨瞬間化成了灰。


    將骨灰收好,兩人一靈重新迴到珍娘家。


    阿燕動動手指,破舊的屋子便恢複到姝玨印象裏的模樣。


    他們站在屋子裏,屋外又進來一個“阿燕”。


    她是被人扔進屋子的。


    “死野種,老子收拾完你娘就來收拾你!”男人下這句話,頭也不迴關上門就走。


    趴在地上的阿燕顫顫巍巍抬起頭,小臉上青青腫腫,全是被打的痕跡。


    看著離開的男人,阿燕眼中的怨恨幾乎要凝成實質,但身上的傷實在是太重了,她無力地趴在地上,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


    “那個男人殺了我。”阿燕神色不變,看著趴在地上的自己,聲音平靜得像是一個局外人。


    宴北舟愕然,剛剛那個男人,應該是阿燕的父親吧?


    “噢,他確實是我親生父親。”阿燕跟著男人飄出去,姝玨和宴北舟對視一眼,跟了上去。


    堂屋裏坐了一屋子的人。


    坐在最上頭的男人和阿燕有幾分相似,正在和阿燕的父親交談著,而在下首跪著一個女子,女子長發披散,遮住了麵龐,但姝玨認得出來,那是珍娘。


    她的手腕不自然地耷拉著,衣衫不整露出的一截纖瘦腳腕正在淌血。


    姝玨聽不到那兩個男人在說什麽,隻看見阿燕的父親笑了一會兒,便起身扯住珍娘的頭發將她往外頭托。


    劇烈的疼痛將麵如死灰的珍娘拉迴來些神智,她開始掙紮,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阿燕被丟進的那個房間。


    “那個人是我舅舅,我娘被打得受不了了才跑迴來的,沒想到我那個舅舅轉頭就找人給我父親送信,告訴他我跟我娘在臨水村。”


    阿燕的父親帶著人來臨水村鬧,恨不得讓村子裏所有人都知道珍娘是瞞著夫家偷跑迴來的;後來又不知道是從誰口中開始傳謠言,說李珍娘背著男人在外麵偷人,被發現了,怕被打才跑迴臨水村的。


    珍娘被男人拖到村口,正是吃晚飯的時候,一群人圍在村口看熱鬧,對著她指指點點,沒有一個人上來勸阻。


    麵對一雙雙不友好的眼睛,一張張充滿惡意的臉,珍娘在精神上的悲憤和身體上的痛苦中小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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