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丁魚原名叫於馬丁,姓於、名馬丁。國外的習慣是名字在前而姓氏在後,所以全稱應該叫:馬丁於,為了好記,韓自己有時就戲稱他為馬丁魚。馬丁於是出生在這裏的二代移民,父母據他號稱是從香港移民過來的,可韓正陽已經漸漸從各種號稱從香港來的華人口中覺察到,其實他們雖然都是號稱從香港過來的,但實際上往往多半是先在中國內陸的廣東或其他地方久居多年,然後從中國內地輾轉來到香港,再很快又從香港來到海外的。就是說他們把香港當作一個中繼站和集散地,好比古代的洪洞縣和珠璣巷的作用一樣,真正在香港土生土長的華人是很少的,很多號稱香港人的華人實際上不定是從大陸哪個窮鄉僻壤途徑香港跑了來的。

    馬丁於是這裏高一級的流水線工人,有近50歲了,是工廠的老員工,個子矮小而瘦弱,有一定影響力但沒什麽威信力,因為他的嘴太碎,什麽話都說,什麽玩笑,不管是葷的還是素的都敢開,讓人覺得可笑而不可敬。他平時上早班,和韓的那個班組每次都要交接碰頭。他看韓也是中國人就感覺很親切,因此一來二去就和韓聊熟了。他的母語是英語,國語隻會磕磕絆絆地講一點,所以多數時間都是韓就合著他,用英語連說帶比劃地彼此交流,但即便如此兩人也覺得相處很開心,有點“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感覺,就是可惜這兩個老鄉已經無法用家鄉話交流了。

    後來據馬丁於交代實際情況,他們的整個家族當年是在上海附近的某個城鎮居住,後來他們自己家在50年代末跑到(也可能是逃到)了香港,再又來到海外。所以他在上海還有好幾個堂兄弟的幾大家子人在那裏居住和生活。有一次,馬丁於對韓正陽感慨到:“當年中國很窮啊,每次迴到國內都是我請他們吃飯和消費,很是風光呀,可是後來就漸漸地不同了。”

    “怎麽不同呢?”韓正陽也是明知故問,逗他說話。

    “人家後來開了一個寫字筆廠,規模越來越大,行銷世界各地,那裏賺的錢真是海了去了,數也數不清,喏,看這筆多漂亮,就送給你了”馬丁於說著就掏出幾支形式各樣的漂亮的圓珠筆、簽字筆來,送給韓正陽,然後接著說:“以後再迴國就改成都是人家請我吃飯和消費了。”

    對此,韓正陽並不覺得奇怪,現在中國隨便一個鄉鎮企業的老板就比西方的一名工人甚至中產階級掙錢多。韓於是還繼續順水推舟地閑聊:“那他們都請你消費些什麽呢?”

    “那可太多了,有住店、有購物、有洗浴、有姑娘、、、”

    “等等,你說什麽?你上海的堂兄弟們都請你消費什麽?姑娘?”韓好奇地問。

    “對,是姑娘,就是女人。”馬丁於嫌韓有點少見多怪,繼續炫耀般地解釋說:“上次迴國,他們把我請到了一家當地據說是最高級的賓館讓我住,裏麵有吃有喝有姑娘陪,是全陪哦,你懂吧?都通通由他們買單。”

    原來馬丁於的堂兄弟們是請他去嫖娼了。韓正陽望著這個身高隻有1米5幾,已經是三個孩子的父親的海外同胞,突然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他當年在北京和四川跑業務的時候,也有過某些豔遇,那都是因為某種機緣。可他從不去嫖,認為那樣做第一是很“髒”、第二是很“假”。男人隻有為真情實感才可付出“真槍實彈”,而用金錢去買人家女孩子為討生活而不得不做的假呻吟和假動作,那樣做既對不住自己的“上麵”,也對不住自己的“下麵”;既對不起自己的真情實感,也對不起自己的床第之“道”。所以每當他在北京的亮馬橋、‘天上人間‘附近,或外地的什麽地方被那些可憐的女孩子們糾纏問道:“先生,一起玩玩嗎?”的時候,他總是迴答:“謝謝你,可真沒什麽好玩的!”但他並不鄙視那些姑娘,而是可憐她們,他常常想,假若自己有了錢即便自己絕對不嫖但也會施舍些錢給她們的。一個社會如果總有很多女人們去賣,那歸根結底還是男人們的錯,因為是男人們在主導著這個社會。

    自從知道馬丁於迴國嫖娼的事情並聽他總是大言不慚地津津樂道之後,韓正陽就對他多少有了些不屑,加上馬丁於在廠裏被大家公認有些碎嘴嘮叨(當地把這種人叫:coo-coo)讓人有點煩,所以韓以後就漸漸地開始有意疏遠他了,他們後來的交流就少多了,直到最近馬丁於突然出現在和韓正陽他們對班的流水線班組上。原來是他太太得了病需要有人白天在家照顧,所以馬丁於才突然改上夜班了。可沒想到很快他就被黑約瑟的懶散和蠻橫給搞得火冒三丈。隻要是他和約瑟對崗工作,那麽必定他腳下的麵包垃圾會越堆越高,直到把他絆得踉踉蹌蹌甚至跌倒。

    馬丁於是洋人心目中早些年代海外華人形象的典型,甚至是極端的代表:個頭低矮、身體瘦弱,從背後看就好像是個小學生的體型。所以在流水線上工作顯得比別人更加吃力,而隨著他腳下無人打掃的麵包越堆越高,他就顯得更加艱難,仿佛是在垃圾山上麵爬上爬下地抗災救險似的。最後很多時候他隻好跑去拉斷電閘,停下整條流水線的作業而自己打掃崗位上堆積如山的垃圾。可這樣幾次下來工廠方麵就吃不消了,不但每次流水線停機會造成大量的麵包廢品損失,而且一次從停機、清理、開機、重新裝料、到重新生產出成品需要至少兩個鍾頭,可是外麵各家各處的商場都等著上麵包呢,耽誤了一大早的供貨誰來負責呢?故此,馬丁於很快就急紅眼了,開始到處去找工廠的管理人員,向他們機關槍掃射似的控訴約瑟的懶惰和蠻橫,並鼓動韓正陽他們班組去找那個日本裔的衛生主管反映約瑟的問題,讓把約瑟調走。其實不用馬丁於鼓動,韓正樣他們早就對約瑟忍耐達到了極限,於是大家在這個問題上很“抱團”,態度空前地一致,都堅決要求把約瑟調走。可是廠裏誰都知道約瑟是遠近聞名的賴皮膏藥,早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了,人家其他哪個班組會同意收留他呢?於是最後決定讓他減少工作天數,每星期到另一個白天的班組去工作兩天,可以放到領導們的監督之下,而其他時間則在家“待崗”。

    這樣一來就把約瑟給得罪苦了。他為此一周白白損失了三天的工作收入,豈不氣得七竅生煙、暴跳如雷?而偏偏韓正陽是他們那個班組裏唯一的中國人,在外人眼裏與馬丁於是同類,因此約瑟就早早地放出話去,說自己是栽在兩個成心為難他的中國人手裏的,並一定要找機會把這兩個中國人都好好的“收拾一頓”。得,就這樣把韓正陽給“擱”進去了。但韓也不想向誰解釋什麽,本來反感約瑟就是他們班裏所有人的共識,包括他也這麽想就一點也不為過。而和約瑟這種人也是講不清道理的,他們這種人根本就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裏麵。

    自從小時候起,韓正陽就體驗到這個地球上有兩個世界的存在,文明人的世界和非文明人的世界,有文化人的世界和非文化人的世界。他們有著各自完全不同的精神信仰和遊戲法則。而碰巧韓正陽卻總是在兩者之間不斷“客串”。

    當年他在上小學時本是個老實巴交的孩子,談不上聽話但也沒什麽大毛病,就是愛在馬路上閑逛、到處找閑書看和上課閑聊。雖然是個大閑人,但總體上是受的正統的、五講四美三熱愛的教育而成長起來的孩子。可當他到了另一個學區的陌生初中後卻總是挨那裏一些在班裏拉幫結夥的同學們的欺負,如偷他個鉛筆啦、藏他個書包啦、推搡拉拽他啦什麽的,好來看他的笑話。搞得他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好言央求人家吧,人家反過來譏笑他;他要是報告給老師呢,因為那也不是什麽天大的錯誤,老師也不能把人家怎麽著,反過來人家更會變本加厲的戲弄他。直到有一天,他忍無可忍,無奈地揮起了自己那並不粗大的拳頭,把欺負他的同學揍了一個鼻青臉腫,而自己也光榮負傷,然後就很長時間沒有人敢再戲弄他了。於是他才忽然發現原來天下的事情有時候用拳頭講理比用嘴講理更有效果、更加實用。後來他又發現,在校門外經常出沒的那群小頑主和小混混們好像都是這麽和人“講理”的,誰橫、誰拳頭大就聽誰的。而他們中間也不乏有人很抱團、很講義氣,正所謂:“盜”亦有道也。於是,他就對他們的世界發生了興趣,在課外時間常常跑去與他們廝混,從此他們班那些從前經常欺負他的那些同學就連正眼都不敢看他了,讓他著實地得意了很久,直到有一天,韓正陽又發現他的那些街頭哥們其實也有他們的無奈,拳頭不能解決所有問題,特別是不能解決飯碗問題,這才讓他下決心告別了那個“江湖”的世界去準備高考並去上大學了。

    而現在在麵包廠裏,韓正陽仿佛又要迴到了那個文明社會以外的另類世界了,他沒有其他的辦法,在事情沒有發生之前隻能靜靜地等待,並做好應手的準備。這一天,他估摸要遲早發生的事情終於在工廠的休班室裏麵發生了。

    就在這一天晚上,當韓正陽與馬丁於都同時在休班室裏麵休息,享受那屬於自己的寶貴而短暫的休閑時間,約瑟突然闖了進來。在此之前,馬丁於因為又有機會可以和韓這個“老鄉”侃侃而談了,就站在休班室門口又滔滔不絕地向韓正陽講述他那在中國,在上海的奇聞豔史。而韓本來正坐在房間裏麵的角落上美美地享用著房東靜雪昨天做給他的中式漢堡:肉餡大包子,哪裏有心思搭理馬丁於的神吹胡侃呢?於是就一麵大口咀嚼著香噴噴的包子,一麵禮貌性地“嗯哼、嗯哼、”地哼唧著,算是自己對馬丁於的響應。

    就在這個時候,黑煞星約瑟突然闖了進來。這本不是他的工作時間,看來就是要直奔這兩個中國人來的。其他人一看這情景就都躲了出去。

    他首先對身旁的馬丁於發起挑釁,嘴裏不幹不淨地罵了一句現在已經很少流行的當年辱罵華人的話:“喂中國佬,你們怎麽沒辮子呀?你們的辮子到哪兒去了?”,估計是從哪個老電影裏麵拷貝來的。

    而嘴上從來就不吃素的馬丁於順嘴就迴了一句:“操,在你丫的屁股上”。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隻見那約瑟牛眼圓睜、目露兇光,撇著噴著酒氣的鯰魚嘴直衝到馬丁於麵前,用他慣用的左手一把就蒿住了馬丁於工作服的衣領,用力一抓再一轉,就把馬丁於給揪得雙腳幾乎離了地,而馬丁於的麵色也因為窒息而由黃變紅,又由紅轉紫。他因為被掐住了脖子,既無法脫身也無法發聲叫喊,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一雙無助的眼睛望向屋子後麵的韓正陽,仿佛他就是自己唯一的救星。“啪”的一聲,一隻硬塑料飯盒被狠狠地摔到了堅硬的水泥地板上,震得碎裂開來,裏麵的幾隻沒吃完的包子也被濺飛出老遠。韓正陽“騰”的一聲站了起來,他不想再忍耐了,一股無名業火從他的心髒直燒到臉上、頭上和大腦裏,讓他忘記了自己的危險。

    他還記得當年那些街麵上的小混混、小街痞都懂得一個道理,就是你打罵別人可以,但要是敢直指誰誰的那個街麵、那個碼頭的名號來罵,比如罵你們幸福村的人如何如何,八裏莊的人如何如何,或三裏屯的人如何如何,那要是傳到人家耳朵裏去,就會惹得那裏上到二、三十歲的老炮兒、老混混,下到學齡前的小玩鬧都抱起團來和你打冤家、打群架,因為要不是這樣的話,將來那裏任何一個人出來混都會被人譏笑說:“看,他們那裏沒人了!菘成這樣,還敢出來混?”,於是你也就別想出來混好,讓人家給你麵子了,這個道理越是沒文化的混混卻越懂。

    而如今在國外,當有人對著韓正陽的麵說:“你們中國人如何如何”的時候,韓正陽聽著就覺得格外地刺耳,他就想:這個時候要是哪個中國人還不出頭說話,那他就不配出來混了。於是他用自己的飯盒“說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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