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紫杉樹林向溫泉莊園走時,菲利克斯便詳細地對勞馥拉解釋萊茵蘭為何如此親法的緣故。

    “你知道嗎我的小蜜罐,萊茵河地區自古以來城市文明雖然光彩奪目,卻相當分散,甚至可以說彼此隔絕。沿著萊茵河一字排開的這些城市,都是司法和現代文化孤島,都與外界少有交往。它們相互交談,但隻能像布列塔尼的韋桑島和聖馬蒂厄海角的燈塔那樣,隔著野性十足的大海彼此唿應;隻能超越平原地區及其敵對情緒遠遠地互致問候。也許你會對這樣的現實感到吃驚,但萊茵河沿岸各地區不存在一種同一的文化,它們作為載體支撐著兩類彼此有別而且相互爭鬥的社會,一類是近代的相對自由的社會,它關心並尊重個人尊嚴、首創精神和知識;另一類是趕不上時代發展的社會,它深陷於領主的古老土地模式之中。前者你可以看作是‘市民的萊茵蘭’,而後者則可以看作是‘王侯的萊茵蘭’,對的,萊茵蘭的鄉村是王侯的,而非農民的,這群萊茵蘭王侯們,雖然能將自己的尊貴頭銜在紙上寫滿整整十行,能把族係追溯到古羅馬帝國時代,王侯們雖擁有對采邑鄉下的農民隨意處置的權力,但他們的邦國還是那麽小小的,一群愛說大話的小小邦國,在強權前麵其實是沒有多少份量的,萊茵河穀像是個長長的神經節,無數邦國和城市就像是數不清的節點,可沒有一個真正國家建在這些節點上,差不多到了十五世紀末,麵被久遠的過去弄得模糊不清的鏡子最後一次遞給萊茵河,並且喃喃地表示要提供一個機會,愛嘲弄人的命運之神把一個顯貴的王族名字告訴萊茵蘭,說這個王族才能將萊茵蘭各自為政的地區統一。”

    “勃艮第?”勞馥拉畢竟接受過女修院的教育。

    菲利克斯點點頭,他用手杖頭撥開磕在鞋底的一個小石子,“勃艮第公國啊,係出名門,源自我們的瓦盧瓦王朝,到我所說的時代,勃艮第不但擁有以第戎為中心的國土,它還得到佛蘭德斯低地的財富,擁有支極為強大的軍隊,那會的公爵大膽查理雄心勃勃,而他掌握的領地恰好是萊茵河商業貿易必經之路,而那時神聖羅馬帝國對萊茵蘭卻沒有什麽影響力,哈布斯堡皇帝腓特烈三世算什麽呢?一介耽於聲色犬馬的懶漢,沉迷在星相學和煉金術裏,連首都維也納都丟了,所以整個萊茵蘭的城市都向大膽查理獻媚,他們都攛掇大膽查理恢複加洛林王朝的榮光,建起屬於萊茵蘭的‘羅泰爾帝國’來。”

    然而勃艮第的大膽查理注定生不逢時,“我要fac大事”是他經常掛在嘴邊的豪言,可他的領地是分散的,卻不合時宜,想要突破時代強行推行近代集權化(這點在他軍隊建設上表現得也非常突出),最後佛蘭德斯的城市反叛了他,狡詐的“八爪蜘蛛”路易十一則運作了洛林公國和瑞士聯邦對大膽查理的戰爭,最終大膽查理頭顱開裂地死在南錫城聖約翰池塘汙穢的爛泥裏,“羅泰爾帝國”的夢也沉入到冰冷的水底,散碎於水藻間。

    “從此後,萊茵蘭就再難存統一的希望啦,它被分裂為九十七個otg2ntc=邦國,每個邦國的王侯建起的王朝,時不時就會分崩離析,但很快又聚合起來,來去匆匆,造就一批綽號嚇人、麵目如同猛獸一樣可憎的小暴君,陳列他們肖像的畫廊實際上是預防“王朝病”的最佳藥品。此外還有他們的配偶,鑲滿飾帶的小帽上綴著羽毛,袖口開著叉,過多的金飾把裙子墜得筆直,蒼白的臉上閃爍著狡詐的目光,農婦般可憐的腦袋淹沒在耀眼的奢華之中……對於這些邦國,族譜學家是興高采烈,曆史學家卻一籌莫展,可是過於雜亂說不定也更易於統一,事務總是辯證的——但凡有一天,其中的一種勢力抵達萊茵河邊,通過與萊茵河的接觸而獲得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從而強大得足以實現長久以來遊蕩於這個地區的帝國美夢,那他們便會蜂起追隨,今天亞琛的會議便是明證。”

    “羅泰爾帝國的美夢,在革命軍的旗幟下實現,有些兒諷刺呢。”勞馥拉垂著手,亦步亦趨,看著莊園丘陵後那抹夕陽殘色,總覺得政治和曆史當真是變幻莫測。

    “其實在革命軍前,法國的力量已開始在萊茵蘭立足。當德意誌四分五裂時,我們法國就利用領先的地位,經由梅斯、圖勒和凡爾登逐漸靠近萊茵河,再憑借斯特拉斯堡到達萊茵河,最終憑借阿爾薩斯站穩在萊茵河畔。大約在這時候,萊茵河才正式成為了兩大民族,法蘭西民族和德意誌民族的分界,這條大河主軸兩側成了歐洲這架天平的兩個秤盤,一個秤盤上放著法國的全部重量,另一個秤盤上放著亂七八糟的城市和君主,它們都是中小型邦國,每個小國幾乎都被分割為若幹小塊,這塊與那塊之間隔著數天的路程,它們確實有個共同的名字‘德意誌’,但諸國因語言而聯合,因宗教而分裂,因利益而對立,因政治而撕裂,它無力統一,不可能與近鄰聯合。一架天平,兩個秤盤,荷蘭是這架天平的指針,這根指針不斷搖擺,連帶著萊茵河長期猶豫不決,不知道該把自己交給誰,現在既然荷蘭的指針已擺向西側,我今日就是要證明,萊茵蘭也該交給我們法蘭西。”

    說到這,菲利克斯牽住勞馥拉的玉手,而將手杖指向亞琛城的西

    麵,“你瞧,遙遠的阿爾薩斯和洛林就是最好的例證,早在革命爆發前,這兩個地區就歸了法國。我們到來前,兩地分散為上百個小單位,當法國人來了後,一個國家式的司法製度被置於地方法規上,高效的巡按使和行政官僚橫掃了暴戾的德意誌王公,這群王公開始滿足於居住在萊茵河兩岸,利用莊園經紀人向農民收取沉重賦稅,去供養他們那群嘰嘰喳喳的情婦,修建微縮版的凡爾賽宮,而阿爾薩斯已法國化,它隻有一個頭腦便是斯特拉斯堡,這座城市很快就湧現大批傑出的知識分子,建起了科學院,製造業欣欣向榮,彩色帆布、油井、煉鐵、水晶采掘場。富裕的主教、王侯們誰不曾在藍雲街、火燒街和布羅伊街修建漂亮的住宅?這些宅第外表高貴,風格純正,法蘭西在統一與和解中壯大,這就是法蘭西的同化力量,斯特拉斯堡便是最好的證明。這個世紀以來,無數擁有聰明才智的法國人進入到萊茵蘭這個‘萬邦河穀’,王侯的建築無不雇傭法國設計師,巴洛克風格向洛可可風格繳械投降,王侯的子女都送入到法國的大學裏來學習法語,萊茵蘭主教、王侯這類大人物,天天都在以法蘭西風格裝潢的房間裏被法國貼身男仆叫醒,接著被他們的法國理發師整修麵容,由他們的法國老師教授舞蹈,他們的法國園丁、法國馴馬師、法國馬術教師、法國芭蕾教師、法國唱詩班教師為他們提供服務,向他們提出建議,指導他們,服從他們;法國人在這裏很吃香,到處通婚,拿的薪餉是他們的德國同事的兩倍,所有這些法國人都琢磨著,無論在大事還是小事上,如何讓雇傭他們並與他們接觸的德國人更加法國化。”

    “每天穿著法國衣服,每天在法國的銀盤裏吃著法國大菜,對麵坐著巴黎平民出身的朋友或配偶,每天用法文書寫,用法語講話;既要模仿那個國家的習俗,怎能不受那個國家思想的潛移默化呢?在這種泊來觀念的影響下,萊茵河兩岸的頭麵人物的頭腦最終必然會被清洗,所以出現今天的事,確實不足為奇。”勞馥拉這會算是明白了。

    那就是我們法蘭西,確確實實是真的太厲害。江浙湖漢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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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這座屬於郎巴勒親王夫人的溫泉莊園也算是答案,這隻是親王夫人“迴鄉”而已,絕非是到了異國。

    “所以,勃艮第大膽查理破滅的‘羅泰爾帝國’之夢,則交在我的手心將其實現。但用的手段卻不再是中古時代的,而是種嶄新的超前而有效的,那便是法蘭西革命的文化,革命的規製,英吉利和奧地利那群抱殘守缺的家夥,很快就會由對我們革命的恐懼抗拒,變為敬畏,例證便是這萊茵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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