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斯庇爾瞪著富歇,臉上的表情,隨著失血過多,已呈現坍塌的趨勢。

    富歇則繼續對他說道:

    “人們不會讓你們為所欲為的,如果讓你和聖茹斯特得逞,那豈不是其後整個法蘭西會變成十幾個苦修士的幽居地了嗎?所以恰如你曾用華麗辭藻表達的,什麽是大革命......大革命總是要通過一批人的毀滅才能成功,不是這一批就是那一批。你讓身邊所有的人都感到,想要活命,就必須把別人先推上斷頭台,這樣可不好,希望你腦袋的墜地,成為這種滅絕人性政策最終的餘響。”

    羅伯斯庇爾努力翻過身來,他抬起左手,支住斷裂的下頷,右手則似乎想要攀住富歇的衣領,大致意思是自己會以何種方式,實現身體和靈魂的分離?

    “你會被秘密推上斷頭機,最終就連巴黎人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死了,還是繼續活著。”富歇靜靜脫下手套。

    “......”otg2ntc=

    “對一批國會裏的權要而言,他們要你實實在在地死掉......可對曾生活在你播撒的大恐怖下的法國平民,或者流亡貴族來說,你最好是在黑幕裏消亡,沒有權威能證明你到底是死是活,這樣隻要奪取權力的我們一提起你,他們就會渾身害怕,乞求我們的保護。”

    說完後,富歇站起身,揮揮手,於是士兵將倒在地上的羅伯斯庇爾分子統統用擔架抬起,塞入數輛馬車裏,開始送去杜伊勒裏宮。

    救國委員會辦公室,那台覆蓋著綠色布的大桌子,曾是羅伯斯庇爾呆的時間最長的工作地點,現在羅伯斯庇爾本人就被扔在上麵,他穿著黑色大衣,內罩他那件寶藍色禮服,最裏麵則是紅白相間條紋的棉襯衫,米黃色的褲子,棉織的長筒襪,他的頭枕在片法蘭西軍用麵包上,桌子邊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還有幸災樂禍前來觀望的國會議員們,他們都巴不得他死,卡爾諾、比約、塔利安、康龐、羅埃德雷、貝勒、杜蒙、巴雷爾、瓦迪埃等等,他們環繞在這大桌子邊,盯住羅伯斯庇爾,場麵十分詭異。

    門被打開,前奧特—季約醫院的德.福紮大夫走進來。

    福紮和另外名外科醫生,用繃帶包紮了羅伯斯庇爾可怕的傷口,江浙湖漢北塔利安見到這個情景,就嘲笑說:“陛下,你怎麽居然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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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後塔利安指著那染血的繃帶,說這就是獨裁者的王冠,他居然還想要建起個宗教,他企圖超越那穆罕默德呢!

    當大家都開始笑起來時,福紮大夫突然說了句:“請讓醫生和病人安靜下來,你們全都走開!”

    大夫的話,才讓大部分人感到某種羞愧,便紛紛離去。

    當辦公室內隻剩下醫生和病人,還有幾位持槍士兵後,福紮大夫扶住羅伯斯庇爾的頭顱,歎口氣說到:“你要用血來開辟革命的道路,但現在你和馬拉自己的血,也混入到這條道路的地基裏了。”

    當醫生正在收拾手術器械時,房門外麵,從朗布依埃匆匆趕到的羅貝爾出現在翹首以盼的眾人麵前。

    “魯斯塔羅到底是什麽態度呢?”大夥兒急切詢問說。

    “魯斯塔羅叫我對大家說,他完全信任國民公會,完全信任救國委員會,完全信任治安委員會,也完全信任巴黎的革命法庭。”

    “那就盡快將斷頭機給立起來。”聽到這話,瓦迪埃率先說到,帶著一身輕鬆的語氣。

    “對,此刻所有的延誤都不利於共和國。”塔利安附和道,“治安委員會得對革命法庭持指導作用。”

    很快,羅伯斯庇爾生前最信任的兩位法官迪馬和富基耶低著頭到來。

    治安委員會主席瓦迪埃警告這兩位:“你們的程序便是進去,判明罪犯的真身,隨後不要公開審判,不要陪審團,不要辯護律師,一切都按照暴君羅伯斯庇爾之前所發明的那套程序來——對了,還有,完全不準有異議上訴,完全不得違背國民公會既定的處理決議!”

    是啊,當初巴黎革命法庭曾宣判一名羅賽蘭的年輕貴族無罪釋放,可羅伯斯庇爾卻執意要羅賽蘭死,他大為惱火,罵法官“將法律置於美德和良知之上”,於是羅賽蘭最後又被拉迴去,上了斷頭機。

    羅賽蘭的遭遇,現在輪到羅伯斯庇爾自己來承受。

    迪馬和富基耶短促商量下,迪馬當公訴人,富基耶則是審判法官。

    他倆走入到房間,前前後後隻花了兩分鍾。

    據說最重要的流程就是“公訴人”指認:躺在桌子上的罪犯馬克西米安.羅伯斯庇爾正是救國委員會的馬克西米安.羅伯斯庇爾本人。

    而後審判法官便裁定: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第二天清晨,巴黎還有些殘雪,塞納河的波痕泛著冷灰色,關著羅伯斯庇爾全黨的車隊,從杜伊勒裏宮出發,穿過革命廣場,再至聖奧諾雷大街,而後經鑄幣街到夏特萊堡街區,而後再送到古監獄廣場搭起的斷頭機,所經之路,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後世的記載說,巴黎民眾都欣喜若狂,各種瘋狂擁抱,看著

    羅伯斯庇爾的垮台,看著他被送到斷頭機的閘刀下,讓整個巴黎乃至整個民族重迴到那種團結、和諧的幸福氛圍。

    然而真實情況卻是,廣場和毗鄰的街道上,擠滿了焦躁不安的人群,當五花大綁的“反革命分子”坐在囚車裏,在他們眼底駛過時,他們才敢相信羅伯斯庇爾完蛋了,可當囚車啷當啷當地過去後,他們又開始狐疑起來:

    坐在裏麵的,真的是羅伯斯庇爾本人?

    他不會還活著吧?

    他不會正呆在聖奧諾雷大街的咖啡館,或者雅各賓修道院閣樓,或者哪個角落,用他那高度近視且冷淡瘋狂的眼睛,從我們身上挑選要上斷頭機的倒黴鬼吧?

    由是人們的臉上又滿是不喜不悲的木然。

    整整一天,巴黎城都是奇怪的謠言,按師父的指示,勞馥拉所屬的記者聯合會不在報刊上給出任何明確的指向,很多報社連夜就開始組稿撰寫,但都是語焉不詳,反倒使得人心更加惶惶。

    隻有羅伯斯庇爾本人,才是最了解自己真實命運的人!

    當初他簽署命令,用筆尖在紙上輕輕一畫,斷頭機就會殺死那麽多的巴黎或外省的人,可他本人卻從來不去看死刑(當初他在阿臘斯主教府法院,是看了被判處絞刑的死囚被處死時的卷宗描繪,才致力於廢死的)他本人也從來沒去過被革命夷平過的城市比如裏昂,他渴望用死亡去製造美德,但卻從來不願正視死亡。

    所以人們才始終不明白,為什麽這位自小在宗教氛圍濃厚的阿臘斯城長大的,六歲就失去母親,特別喜歡製作衣服花邊,建造小教堂模型,養金絲雀、小鴿子的清秀害羞的男孩,一個自執業起就致力挽救社會不平等並廢除死刑的年輕律師,會成為個在血泊裏追求革命的殺人狂呢?

    其實他們都忽略了,過去和現在的羅伯斯庇爾其實沒什麽兩樣,殺人、死亡在他眼底都不過是追求道德的工具,他的內心始終拒絕與人相通,他的靈魂是孤僻的,他的道德也是一樣,一個斷頭機下生命的死亡對他來說,不過是為前進道路上又掃清了顆小石子。

    有人會為用自己皮鞋踢開顆石子,而為石子感到痛惜嗎?

    這點上菲利克斯其實和羅伯斯庇爾類似,不過菲利克斯更善於偽裝罷了。

    羅伯斯庇爾則成也真誠,敗也真誠。

    不可腐蝕者以某種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姿態,在大革命風暴裏存在了四年不到的時間,直到他在古監獄斷頭機上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閘刀落下,曆史上僅僅殘存下一抹新月般的血痕,這血痕告訴人們:

    政治的空想總會敗於殘酷的現實。

    所有都結束了,兩輛平板車駛來,人們將屍體胡亂拋上車子,頭顱集中放在個大筐子裏,晃來滾去,隨後車子便向埃郎希公墓而去。

    傍晚的公墓裏,篝火點點,灰暗的霧氣繚繞著,一個挖好的大坑,羅伯斯庇爾、聖茹斯特、庫東、昂吉奧等分離殘缺的無頭遺骸,被一股腦伴隨著邊沿坍塌的泥塊推入其間,挖墳人又拋灑下白色石灰,這是國民公會的命令:“不讓這群亂黨有朝一日成神。”

    接下來,幾名挖墳人又把裝著許多顆頭顱的筐子給提過來,也準備扔進去。

    可不知道從哪裏跑出名女青年,她喊到自己是王宮集市蠟像館老板的女兒,姓居爾蒂圖斯,她要羅伯斯庇爾的頭,做出個蠟像模型,陳列在館裏。

    挖墳人不肯,和居爾蒂圖斯發生爭執。

    此刻,一位舉著黑傘的神秘男子出現,說他願為居爾蒂圖斯小姐支付所有費用。

    殯車、挖坑和埋葬,共花了共和國國庫193裏弗爾。

    這男子又額外掏出四枚金路易,當作挖墳人的小費。

    居爾蒂圖斯才成功地抱來羅伯斯庇爾的頭顱。

    頭顱眼睛閉合,鼻孔裏垂得全是血,已變得青黃。

    居爾蒂圖斯小姐很快就做出了複原的頭顱蠟像。

    “送我一個吧。”那神秘男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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