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穆蘭把前幾期《老科爾德利埃人》報紙所賣的資金全拿出來,自費出版了這份報紙的第五期,他毫不避諱,公開在親自撰寫的專欄文章裏,對羅伯斯庇爾發出唿籲,要求他兌現當初對自己許下的諾言:

    “哦,我親愛的羅伯斯庇爾,我的老同學,我們的後代將閱讀你雄辯的語言。在這裏我要向你請求,不要忘記曆史和哲學的教訓,那就是愛比恐懼更為強大,也更持久,讚美和宗教都源自於寬宏大度,寬容的行為便是通往那天國唯一的階梯。愛,能為你所在的救國委員會,還有治安委員會贏得真正的榮耀,而這種榮耀永遠不可能通過流血和暴力得到。”

    很快巴黎的大街小巷,很多中產乃至富裕的布爾喬亞,人手一份《老科爾德利埃人》第五期,坐在咖啡館、公園或者劇院前,對此議論紛紛,大家明確表示:“革命的恐怖已經達到目的,不應該再持續下去,應該按照德穆蘭記者所說的,建立個寬容委員會來,專門監督救國和治安委員會,阻止那些委員肆意操控權柄濫殺無辜。”

    “要愛,要寬容,不要斷頭機。”

    “國民公會被羅伯斯庇爾控製著,他排除所有主張溫和的異見者,現在一個國會內部的委員會憑什麽能取代政府和司法?隨意監視、逮捕、審判乃至草草處死一位公民呢!”

    “這是違背憲法精神的。”otg2ntc=

    公共場所裏,很多人公開朗誦德穆蘭的唿告,往往還附上自己的見解,這群人大多是先前的“積極公民”,對暴力革命本就心懷不滿,對強加自己頭上沉重的累進稅和戰爭捐稅更是忿忿,便借由德穆蘭的這期報紙,到處宣泄著情緒。

    市政廳沙灘廣場出售彩票的飛馬旅館和正義旅館前,還有羅亞爾宮大集市的拱門木廊裏,傳閱討論的人尤其多,之前當過妓女的都出來埋怨,說革命不準她們再操皮肉生涯,她們隻能進大廠裏做工,但不少人又吃不得苦,還是覺得“舊時代裏叉開腿就能換錢比較快樂”,很多男人就頓時跟著起哄唿哨。

    街道角落裏,一輛黑色的馬車安靜地停在那,垂簾被掀起個小小的角來,露出羅伯斯庇爾蒼白的貓臉,還有充滿憤怒的眼睛,這些人的話語他都聽到了,羅氏完全不能理解:

    “為什麽這些妓女,這些食利富人,還有那群遊手好閑的家夥,沒法理解美德,沒法真正像個樸實的勞動人民那般?還有,明明是共和曆法規定的休息日,他們為何不做些有意義的事,為何不修養自己的品德......而是一有機會,就聚集到咖啡館、戲院、彩票行這些讓人墮落的地方來,為什麽......”

    羅伯斯庇爾越想越憤怒,他的拳頭攥緊,麵容扭曲,他恨不得把江浙湖漢北這群購買德穆蘭報紙的男女統統推上斷頭機,但他頭腦又恢複了理智,說不能這樣,“對自由事業來說,懲罰一百個微不足道的從犯,遠不如判處個密謀造反的罪魁來得更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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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米拉,卡米拉.德穆蘭......”羅氏很快便喃喃著同學的姓名,他脫下眼鏡,痛苦地捏著酸痛的鼻梁,反複說個不停。

    熱月伊始,巴黎的各個公園開始飄落樹葉,警官“獵犬”羅塞維爾出現在德穆蘭夫妻所居住的公寓門口,身後跟著幾位穿著黑衣服的人。

    當時德穆蘭正在書桌前寫第六期的文稿,全被黑衣人給搜走。

    “你們別這樣。”卡米拉.德穆蘭安靜地請求說。

    “卡米拉.德穆蘭公民,別緊張。”羅塞維爾警官說,“這是雅各賓俱樂部對巡警隊的請求,他們隻想你去聖奧諾雷大街的那個修道院裏,當著麵說說你平日裏都在寫什麽,想什麽。”

    “這可不是好兆頭,一個法蘭西公民想什麽便有權力寫什麽。”

    “但你還是雅各賓俱樂部的會員,我對你個人沒任何惡意,隻是俱樂部要求你必須去解釋。”

    於是德穆蘭便和忐忑不安的妻子道別,上了巡警隊的馬車。

    修道院大廳內,德穆蘭平靜地站在中央位置,許許多多其他會員坐在一層比一層高的席位上,俯視著他,威逼著他,通訊委員會正在一期一期地放聲閱讀他所寫的文章。

    德穆蘭抬眼瞧見,在主席台偏右往上兩行的位置,羅伯斯庇爾翹著腿,平靜地坐在那裏,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個。

    終於德穆蘭忍不住,他對著羅氏大喊道:“我的同學,我的朋友,當初你是答應過我,要修改治安條例,並且主張寬容的。”

    “你誤入歧途了,卡米拉。”羅伯斯庇爾說到,會場頓時安靜下來,隨即爆發了熱烈統一的掌聲。

    “你難道忘記為阿娜依小姐落的眼淚了嗎?”

    “你被亂黨蠱惑了,你被英國人的黑暗勢力給利用了,卡米拉.德穆蘭。”羅氏的嗓音更抬高了幾分,隨即他站起來,對德穆蘭說,“對自由事業而言你真是個糊塗的孩子,你應該和亂黨一刀兩斷。”

    “你要銷毀燒毀我的<老科爾德利埃人>嗎?”

    “這份報紙隻有那些亂黨和守舊貴族喜

    歡看。”

    “無論誰喜歡看,這都是新聞出版的自由!”德穆蘭抗議地叫起來,整個雅各賓俱樂部內立刻指責聲四起。

    可德穆蘭還是揮動著拳頭繼續說了下去,出乎羅伯斯庇爾的意料,德穆蘭居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援引了羅氏曾經發表過的演說,“我的同學,你說過,新聞的自由應該是完整的、無限的,否則就等於不存在新聞自由。”

    “但有些危險的亂黨,可恥的善於撒謊和拍馬的帶頭者,會利用新聞的自由,來毒害人民的思想,來維護暴君的殘惡統治。”

    “你說過,害怕自己同胞公開發表意見的,就不配做不可腐蝕的人!你也說過,哪怕是麵對喀提林這樣的陰謀,也要等到擁有法律上的證據才能加以揭發。”德穆蘭指著羅伯斯庇爾。

    “行了,你這嘩眾取寵的......”這時羅伯斯庇爾還沒有完全發怒,他還想把事態控製在“俱樂部說教”的範圍內,要德穆蘭被迫屈從於這個組織決議,於是他扭頭對完全聽命於自己的通訊委員會提議,“<老科爾德利埃人>這份道德墮落攻擊共和國的報紙該受到蔑視,把這些報紙堆起來,焚燒掉,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德穆蘭,你該聽大家的勸告,這次是你先違背承諾,自主又出版這報紙,現在向俱樂部也是向所有法國公民道歉吧,我的同學。”

    然而在俱樂部狂熱的氛圍裏,德穆蘭卻迴答了羅氏一句:

    “燒書可解決不了問題。”(盧梭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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