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誰瘋了。”當拿破侖昏頭昏腦走下了帶著鏤空金屬花紋扶手的旋轉樓梯,出了商業大院後,他喃喃自語著。

    順著大院外的塞納河望去,對岸西岱島的王太子廣場的綠地,司法宮的尖頂,還有更遠處聖母院的暗灰色影子,都像是投在他的心裏,讓他是五味雜陳,剛剛在大同盟節日裏狂歡中蘇醒的巴黎城,好像也帶著幾分醉意似的,在拿破侖的眼裏歪歪斜斜的。

    一輛馬車從他身旁行駛了過去,一瞥裏拿破侖看到車窗內是個臉兒白皙漂亮戴著緞帽的富家小姐,體態姿容非常迷人,他在瞬間向她投了深深的一眼,可那小姐卻很平淡,隻是將他全然當作路人來看待,“因為我這身藍色的炮兵尉官製服太過於寒酸了。”拿破侖自嘲道,他又低頭看著自個的靴子,也磨破了邊,以至於腳丫處泛著種灰白色,“要是菲利克斯這樣有財勢的人,剛才那小姐的眼神必然會不同的。”拿破侖很肯定。

    他來到塞納河邊一處樹林邊坐下,望著緩緩流動的河水發著呆,如今的他陷於前所未有的迷茫:

    我到底該秉承年少時的誌向,還是要改弦更張,按照菲利克斯所建議的,換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前者的話,他曾經對這樣的誌向很堅持,哪怕貧苦,哪怕落魄,otg2ntc=卻都不曾動搖過,但他視為旗手和父親的保利將軍,現在卻根本無意掀起科西嘉轟轟烈烈的獨立戰爭,他不想走出科爾特山城的“舒適區”,對波拿巴家族的態度更是冷淡,保利將軍看起來有自己的班底,曾經投靠過法國的波拿巴家族,他並不是很信任的,恰如薩利切蒂先生說的,就算科西嘉獨立了,拿破侖和自己家族也永遠是三四流的。何況此次來到巴黎,見到法國革命的宏偉力量後,拿破侖原本對科西嘉獨立的信心消融了許多。

    另外條路可能就大不相同,菲利克斯扔來幾張大額匯票,就夠他指揮三個正規團,不,是五個正規團的,有了這股資本的憑靠,別說區區個阿雅克肖城,取得整個科西嘉島也不在話下,但科西嘉主人隻有一位,若是波拿巴家族,那麽必將沒保利家族的容身之處。拿破侖若這樣做,也就意味著自己背叛了年輕時的所有!

    拋棄信仰,變得富有,變得唿風喚雨,變得光芒四射。

    還是堅持信仰,繼續衣衫襤褸,捉襟見肘,且還不一定有個善終?

    現在正於巴黎城內的托特男爵,也捎信給他:“別傻了,科西嘉就那麽大,但如果你連科西嘉的王都成為不了,那你畢生也不會有什麽大的作為。”

    “我會變成個政治和金錢怪物,吞噬掉心靈裏任何高尚美好的東江浙湖漢北西......”他痛苦地舉起軍帽遮住了臉。

    在這幾分鍾裏,拿破侖隻覺得眼睛和腦袋裏,全是片黯淡的灰色,他甚至想投入到塞納河自殺,一了百了,兄弟還有約瑟夫、呂西安,還有路易和熱羅姆,即便自己不在,母親也會活得很好吧?

    他摸了摸口袋,還有五個金路易外加三裏弗爾的小銀幣,他在來巴黎時向叔祖父借的,就剩這麽多了。

    “自殺,那可是個懦夫行為,我從奧斯曼君士坦丁堡裏歸來,絕不是為了變成塞納河的一具浮屍的。”就在拿破侖不斷和自己較勁時,哭聲響起,他趕緊起身,往前走了幾步。

    一艘小船係在岸邊的樹上,船夫在和幾位嚎啕大哭的男女爭論著些什麽,拿破侖看到,船夫手裏攥著根繩索,繩索伸入到水波裏,拴著具屍體!

    雖然隔著水,但拿破侖還是能看到,那纖細的身段必然是個姑娘,是個窮苦人家的姑娘,在水下就那樣半浮半沉著,可憐的姑娘啊,她到底因什麽而丟失了性命,因買不起麵包,因遭到浪蕩公子哥的欺騙,還是其他的什麽,但她永遠不能開口說話啦,她臉朝下,就那樣飄著,像是天空一朵瘦骨嶙峋的雲,投射到塞納河的影子般。

    船夫索要撈屍費,五十裏弗爾,但姑娘的家人根本付不起。

    拿破侖起了俠義心腸,他拿出枚金路易來,交給船夫。

    可船夫說得再給一枚,拿破侖便掏出了手槍,指著船夫,“我給得起價錢我就給,但你訛詐額外的錢財,也得付出代價!”

    嚇得船夫立刻鬆開了繩索......

    剩下的四個金路易,拿破侖揣著它們,帶著破釜沉舟的氣概走進了科爾德利埃街巷裏的一家賭場。

    賭場入口很窄,且應該就這一個入口,為了防備倒黴的賭徒逃走,櫃台就橫在那裏,一個不苟言笑的老頭呆在櫃台後,伸伸手,意思叫拿破侖把帽子和外衣給他,這也算是個抵押。

    “手槍也留下。”那老頭特意對拿破侖補充說。

    隻穿著襯衫的拿破侖,越過了櫃台,走進了四麵隻有牆壁沒有窗戶的賭場。

    “紅點,奇數,收注!”大約半小時後,賭桌上莊家伸來的長長的錢耙子,把拿破侖最後一枚金路易給摟走了。

    “這和我在學校裏所學的數學計算完全不符。”臉色蒼白的拿破侖,坐在油乎乎的椅子上,嘴唇滲著血紅色。

    賭徒們

    全都笑起來。

    他輸光了所有錢,來到出入口櫃台前,老頭把帽子和外衣還給他,然後又給了手槍,但子彈和火藥卻扣了下來,還補給他十個蘇。

    “別鬧事年輕人,快迴你的駐地去,以後少在巴黎遊蕩。”他勸說道。

    其實拿破侖根本不想滋事,他雙手插在口袋,任由三個半裏弗爾的零碎錢幣晃來晃去,他的影子瘦長無比,拉在鵝卵石街道和房屋的牆基上。

    然後他拐進了今天早上的那家波西米亞算命鋪子。

    “我用紙牌算的。”一個蒙著髒兮兮紅布的圓桌後,那女孩手裏握著撲克牌說。

    “很好,今天我金錢的紙牌運很差,差透了。現在我想看看,我生命的紙牌運如何?”拿破侖將所有錢幣都扔了出來。

    那年輕的女巫倒也不嫌棄錢少,她排出了一副花色各異的牌來,但卻明顯不是塔羅牌。

    “我叫瑪麗.安.勒諾芒,這牌是我自創的,就叫勒諾芒牌。”女巫說。

    “雖然我的酬金很少,但你也該給我瞧瞧勒諾芒牌的效力。”

    “你想算哪位歐陸君王都是可以的。”

    拿破侖其實到這時心裏還是不信的,他就隨口說了句:“維也納剛剛登基的羅馬皇帝利奧波德。”

    “他當王的時間很長很順利,但皇帝生涯卻會非常兇險,他會死於一場虛假的刺殺。”

    “什麽叫‘虛假的刺殺’?”

    “這是預言,預言是不需要也不能解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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