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圖書室的座鍾鳴響起來,赫爾維修斯夫人心中非常不悅,她坐在那把交椅上,那晚菲利克斯過夜時她也在這裏,又過了半個鍾頭,菲利克斯依舊沒有登門造訪。

    連個人影都沒有。

    勞馥拉失望地端起了女修院發來的《日經課》,根本不理睬母親。

    赫爾維修斯夫人不是傻子,她漂亮的麵容因憤怒而稍微扭曲了,這個諾曼底省來的青年大學生,根本不如之前他假裝的那樣忠厚,他之所以和自己一晚春風四度,當然是帶著目的,昨日用餐時,他提到了印刷款項問題,暗含的想法就是想自己撥款給他,由他專享專用,可自己婉拒了,這青年就突然翻臉。

    “肮髒沒見識的諾曼底鄉巴佬,外省人!”夫人眼眶裏滿是怨毒的眼神。

    她百無聊賴地繼續坐下去,如果那個大學生帶著悔意,會在黃昏前來這裏的話,她會好好訓斥對方,然後施展手腕,讓他重新為裙下之臣,暫且還原諒他這次。

    不久,座鍾又響了起來。

    可菲利克斯始終不見蹤影。

    勞馥拉自己去別墅的小花園去散步、栽種去了。

    夫人的臉都青了,她稍稍有些哆嗦,自從嫁入這家來,她還是第一次被這樣冒犯。

    她不知道,菲利克斯這會剛剛才和妹妹暢快地打了圈波士頓牌,並邀請了房東孔泰斯家的女兒和侄子,年輕人的鞋夾著歡笑,把樓梯踩得咚咚響,“你不用去庇護人家輔導功課?”妹妹問到。

    “我也是有假期的。”菲利克斯表示,隻想陪妹妹好好渡過悠閑的一天。

    到了夕陽垂在塞納河時,菲利克斯戴上禮帽和手杖,又陪著妹妹,在島上漂亮的公園裏散了好會兒步,菲利克斯還指著聖母院、巴士底獄等遠處的景點,詳細告訴妹妹來龍去脈,兄妹倆說說笑笑,當真是美好的休息日。

    菲利克斯不著急,他願一步一步來,在這座巴比倫城裏,計劃得大膽,同時也得縝密周翔才是。

    等到下午六點,兩名帕西區印刷所的辦事員,滿臉堆笑地立在赫爾維修斯夫人別墅前庭,當被鈴聲召喚進去後,他倆看到女主人鐵青的麵容,不由得嚇得身軀發抖。

    “對不起先生們,讓你們空跑一趟。”

    小冊子的內容和插畫,全在菲利克斯的手裏,夫人沒法在印製合同上簽字付款。那晚文字內容,菲利克斯倒也讀給夫人聽的,夫人還流淚暈倒的,但她隻顧著的是賣弄風騷,其實內容到底是啥她壓根沒聽進去。

    等到二位滿是困惑地離去後,赫爾維修斯夫人幾乎氣到發狂,她取來紙筆,寫了封恫嚇威脅的信,接著封好,交到仆人手裏,“送到聖日內維耶區高地街14號,對,就是你上次送金路易的哪家,坐車去,快!”

    夫人難得地失去了優雅和從容。

    但當那仆人風馳電掣地趕到了公寓前時,卻隻遇到了格羅萊太太,太太告訴他,那個你說的仲馬先生,和他妹妹已人去樓空,倒是租金預付了整年的。

    仆人問您知道他們搬去哪了?

    太太不清楚,你有什麽信件,便放在門前郵箱處好了,他應該會抽時間來取的。

    無奈下仆人隻能迴來,告訴夫人如此如此。

    夫人坐在客廳沙發上,半晌不語。

    這時,菲利克斯的胳膊被妹妹挽著,剛剛走過車水馬龍的托內爾橋,這座橋是石頭造的,非常堅固,“據說當初的設計要求,是要能承載兩門馬拉的加農炮同時過去。”菲利克斯對妹妹解釋說。

    橋頭的一處小公園前,當菲利克斯驚喜地脫帽時,艾蕾都呆住了。

    迎麵走來的居然是安德萊依娜,她也是來散步的,身前是她的丈夫卡耶維多先生,這位先生頭發雖然花白,大腹便便,但看起來教養很好,眼睛閃亮。

    艾蕾來巴黎後,不曉得要多少個“哇”才能滿足,她眼前的這位女士,相貌實在太像姐姐馬德萊娜了!可她是個聰明的姑娘,絕不會胡亂把表情外露出來。

    “這是?”安德萊依娜還有些驚訝,當看到位青春俏麗的女孩,伴在大學生的身邊時。

    “看到我倆的膚色就該明白。”艾蕾有些調皮地迴答。

    “小姐有些像柏柏爾蘇丹家的公主。”卡耶維多先生脫帽問好。

    雙方寒暄了陣,就互相道別了。

    “哦,他是俱樂部的一位新近加入進來的大學生。”安德萊依娜就這樣平淡地對丈夫解釋說。

    而菲利克斯則告訴妹妹,隻是相像罷了,人世間就是這樣奇妙。

    下個星期,傑縵.內克爾小姐的信來到帕西區的別墅,傑縵告訴赫爾維修斯夫人,這周五的沙龍非常重要,她的父母都會來,地點便在安德萊依娜公館的“島角花園”裏,請您知會仲馬先生要好好準備,不能有疏忽。

    “可惡......”夫人的手爆出青筋,將傑縵小姐的信給揉成了團。

    仆人迴報她,很遺憾,還未有發現仲馬先生的蹤影,在學院裏都打聽不清楚,很多同學都不知道有過

    這麽個人。

    夜晚,夫人躺在箱床上,哪怕是服用混著安眠藥的奶露,也無法讓她酣然入眠,她瞪著有些發青的眼睛,迴想起那晚的激情和纏綿,種種甜言蜜語,靈肉交融,到了晨妝和早中餐時,她還認為菲利克斯已完全被拿捏在自己手心,然而這個混蛋轉眼就翻臉不認人,輕飄飄地便消失在巴黎的煙霧當中。

    事已至此,離開他又怎麽辦呢?臨時找人不可能,然後自己孤身去沙龍?以前她在沙龍裏和安德萊依娜一樣,傻白甜就好,但自從有了菲利克斯的輔弼,她也開始暢談政史來,其實她哪裏真懂這些?在這次沙龍露了馬腳後,遭傑縵小姐的蔑視和奚落還是輕的,要是連帶被內克爾夫婦倆反感的話,又被丈夫知道後,那可就......

    但夫人又不敢對俱樂部沙龍披露這件事,她隻能巴望菲利克斯能迴到高地街來,能看看原來公寓的郵箱,那裏有她的信。

    夫人又寫了封信寄去,語氣柔軟許多,稱不但把印刷款子單獨支付給菲利你,我還願意把那晚第一張牌和第二張牌也兌現。

    她祈禱著菲利克斯能收到信。

    當仆人次日告訴她,高地街的郵箱空了後,夫人欣喜若狂。

    可菲利克斯卻沒有迴信,也沒任何訊息。

    一切都沉默著。

    赫爾維修斯夫人淚水流出來,她突然覺得脆弱。

    她早就知道,在討論黑奴貿易那晚,菲利克斯不就是個自尊心極強的孩子嘛,她幫他成功又有何不可?都是新教徒的算計和自私害了自己!

    來高地街14號公寓取信的,是位馬車火炬工(夜晚為乘客照明帶路的),他在深夜裏工作,淩晨時分他跟著馬車,磷磷地來到了聖路易島的孔泰斯公寓前,“您好,先生。麻煩了,謝謝您,先生。”艾蕾恰好在門口,燦爛地對著火炬工笑著,然後就在單據上簽字。

    “不客氣,可愛的姑娘。”火炬工心中暖暖地,坐在開動的馬車後座,搖晃著腦袋,不斷地對艾蕾敬禮。

    馬車,就此慢慢消失在巴黎的晨霧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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