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鹿在剛剛的“閑談”中,打量了安保主管許久。這絕對不是一個練氣士...甚至,都沒有多少顯眼的改造。

    他究竟為什麽有把握抵擋近乎無堅不摧的飛劍,還要留住自己?

    這隻有在出劍後才能得到解答了。

    手機從方白鹿肩旁升起;它唿嘯著、旋動著,就要直取安保主管的頭顱--

    接著,一切都改變了。

    出劍的那一瞬間,方白鹿的視力便“消失”了:之前眼底的雨中小巷再也不見,隻有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種種[廣告]橫亙在視野裏、好像有一堵長在他頭上的廣告牆。他站起身、轉動頭,但那層擋在眼前的、不停變化的宣傳彩頁卻怎麽也不消失--

    【是圓光術...他膜投射了廣告。】

    方白鹿向後翻滾,耳中傳來安保主管幽幽且不舍的聲音:

    “我的名字叫[解守真],希望您會記在心裏...日後,我會去追思盒裏看望您的。”

    安保主管[解守真]的聲音來源正不斷移動--要依靠聽力追溯並鎖定他的方位,恐怕還是有些困難。

    方白鹿緊緊闔上雙眼又睜開,但無數變換的、關於各色商品的文字與視頻依舊有如追魂的惡鬼纏著他。

    “廣告--每個人從其中看到的故事都各有不同。沒有及時購買的消費者會覺得悔恨、買到的又看見了對商品的珍惜;有人看出要及時行樂,也有人明白這是一本涵蓋萬物、為眾生指明存在意義的人生指南!沒有廣告,多少人隻會在渾渾噩噩中度日,而絲毫沒有可供追尋的目標呢...”

    方白鹿平日很少聽人慷慨激昂地發表狗屁不通的演講--一般他才是對著顧客嘮叨、分散客人注意力的那一方。

    【他應該買的是為自己身周一定範圍裏的人,都自動投放廣告的套餐...等於一進入這解守真周圍,便自動失明了...】

    “買賣之外無大事。方老板,你從廣告裏看到了些什麽呢?”

    “我嗎?我知道廣告費很貴,更別說是這種用圓光術定點投放的廣告了...”

    與失明無異的方白鹿扶住一旁的牆壁。他蜷起身子,讓手機有如衛星般圍繞自己旋轉,以阻擋解守真可能的近身:

    “讓我算算啊。用圓光術投放這個密度的視訊彈窗給普通居民的話,每秒鍾的收費倒也還好。但是投放給我這種道產的個體戶--那可就燒錢了。解守真,按你手頭的安保經費夠燒多久?”

    咚...咚,咚。咚!

    某種重物與地麵衝撞的聲音正由遠及近傳來,似乎有一隻巨大的青蛙正在街道間縱躍。隨著這聲音響起,解守真的話語裏也染上一抹喜色:

    “光這一招確實撐不了多久...但現在時機剛剛好,也就不需要再浪費別的資源了。”

    他的聲調陡然升高:

    “爛鐵,共同團建的經曆將為我們的辦公室染上奮鬥的華彩!記住公司的狼性文化--宰掉他!”

    雲開霧散,方白鹿視網膜裏的雜亂圖像消失了。

    咚!

    眼前早尋不見解守真,隻有碎石飛濺、塵土彌漫;而道人立在砸出的深坑中。他那本是淡青色的外袍被隧道中的泥石染成土黃,細細編成的小辮與道髻也全已散落。隻有四肢上鋼鐵的幽幽冷光,絲毫不曾衰減。

    [兆吉子]到了。

    【看來之前砸落的地鐵車廂也沒起多大作用...】

    兆吉子那用鉚釘接在臉上的鐵皮,一角向下蜷起--但那帶著千鈞之力砸下的地鐵車廂也隻留下這麽些許的痕跡。

    他頭頂的氣泡中迴轉著全新的、惟妙惟肖的卡通:

    那簡筆畫出的圖樣裏,二次元版本的方白鹿兩眼是個x號、頭上腫起高高圓圓、包子似的誇張腫塊。但在這俏皮夾雜可愛的表情包中他隻剩下個頭顱,正被卡通版本的兆吉子提在手裏。

    方白鹿心底忽地閃過小小的疑問:如果這兆吉子要殺我,蒼陽子擋得住嗎?現在看來,解守真和他口裏的“爛鐵”是橫了心要取自己的性命...

    但這隻是他繁雜思緒中的一條。方白鹿將奔波一日,所剩無多的氣力注入雙腿,向後方躍去;而手機像上次在地鐵中的交手時一般無二,劃出直線朝兆吉子激射。

    方白鹿不指望這一擊能夠建功:上次兆吉子擊落手機的表現,已經證明這招對他無用。但隻要能稍稍阻隔--

    叮!

    兆吉子那閃著藍鋼色澤的五指與飛射而來的手機屏幕擦過,金紅色的火花星星點點、從碰撞處飛出。

    【他想去“抓”手機...?】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鉚釘鬆脫些後的兆吉子比之前反應更為迅捷。

    他那柄能夠在身體中遊動的長劍無聲的從袖口中探出,向著被略略延阻、去勢稍慢的手機揮去:

    乒!

    像是被擊出全壘打的棒球般,手機直直向天飛出--方白鹿的防線,就這麽被擊潰了。

    兆吉子向前踏出、一

    步接著一步,每一下都深深地蹬進地麵中、卻又迅捷無比地交替著。

    下一刻,兆吉子已經來到了方白鹿的麵前。那從掌心裏透出的利劍朝著方白鹿的喉結點來,眼見就要穿過他的脖頸。被擊飛的手機正重新從天頂俯衝而下,但已然太遲--

    接著,兆吉子的劍刃停住了。

    羊頭人身的虛像保持著沉默,於空無中浮現。它盤膝懸在兆吉子的頭頂,十隻畸長的手指尖端延出蛛絲般的細線,連到兆吉子的幽藍四肢上:

    蒼陽子的十指點動著,像是在敲打著什麽、也如同在演奏樂器:隨著它的動作,絲線有時膨脹成繩索、有時迴縮成發絲。細細望去,那全是由一個個似是而非、難以分辨的漢字組成。

    方白鹿還想繼續奔逃,但無力的雙腿已到達了極限。他勉強站穩,一邊向後挪動,一邊觀看眼前的鬥法。

    嗡嗡嗡嗡--

    兆吉子臉上的鐵皮劇烈地顫抖,接著:

    噔!

    鐵皮的中央忽地凸出一塊,那被完全遮擋的口裏似乎有什麽要掙紮而出。

    兆吉子的劍向前動了一寸、接著又是一分...

    絲線越拉越長、每個字符的間隔愈發地寬大。兆吉子頭頂氣泡內的卡通畫麵如消融的冰雪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隻筆精墨妙、用山水畫風繪就的蝴蝶。它撲打著翅膀、恣意地飛行,在前進的軌跡上留下道道墨跡--

    崩!

    蒼陽子的全息投影像是被石頭擊中的水麵,閃過陣陣波紋。它手中那一條條忽粗忽細的線繩們,則通通斷成了兩截。

    無論剛剛它用怎樣的方法從千裏之外阻擋著兆吉子,最終都已失敗。

    掙脫了束縛的兆吉子再無任何阻礙。他旋身揮劍,那淡灰色的劍刃扭動抖震、朝方白鹿的喉間切削過來。

    方白鹿望著那灰灰蒙蒙的、將要奪走自己生命的金屬,隻感覺一切的一切都放緩了腳步:他似乎能看清一排排的雨珠被那無匹的鋒銳割開、化作更細小的水球。

    他竭力將脖頸向後仰去,挖空身體中每一分最後的力量躲避著近在咫尺的死亡。不到意識消散的那一刻,方白鹿都不想放棄自己的存在:

    【媽的,要栽了。不知道追思盒裏的環境怎麽樣?有沒有機會複活--】

    ...

    雨水炸開了。

    一隻冒著瑩潤白光、如上好玉石般的拳頭撞中了兆吉子臉頰上的鐵皮:

    以碰撞處為中心,這深巷密密麻麻的雨點裏出現了圓球般的空洞。那豎直降下、由無數水珠組成的瓢潑幕布忽地倒卷而起,橫向順著拳頭擊去的方向飛射而出。流逝的時間似乎有了一瞬的滯澀、又仿佛錄影被抽去了一幀的畫麵...

    方白鹿再次眨動眼皮後,兆吉子已經從視野裏消失不見。隻有一陣狂風起汙水刮過,吹動他的身體搖晃不止、險些摔倒:右側的搖搖遠處傳來沉重、有如水雷在大海中引爆的悶悶碰撞與層層疊疊的崩塌聲,似乎鐵麵練氣士被打飛的路徑上還有著幾堵倒黴的牆壁。而本要削開他喉頭的劍尖,則早跟著兆吉子飛進殘垣斷壁裏了。

    身穿黑色道袍的身影踉蹌地停在他身前,半根右小腿沒入地麵。格格龜裂紋路從小腿向四周生長,延伸到方白鹿身旁。

    呲--

    安本諾拉右半邊肩膀、手肘、腕部的關節處像是燒開的水壺,顫抖著向外躥出朱砂色的蒸騰滾燙霧氣;就連碳纖維的道袍也無法阻隔,任其融進周圍的雨點。

    她轉過身,全遮麵罩上的暗紅光芒刺穿雨霧、閃動著映進方白鹿的視網膜:[全出力!全出力!]

    仿佛那其中不是人體,而是裝滿化開的胭脂:數道似是血液的赤紅從麵罩與脖頸的連接處漫出,匯進道袍表麵的雨水裏。

    “沒受傷吧。”

    安本諾拉吐出機械幹枯的合成音,篤定地陳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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